百末查探后得知,心里十分气愤。
他举着手,被魏景罚靠墙根,嘴里依旧不服气地道,“主子,怎么会成现在这样?!您和玉二娘子……真是一点都不理智。”
他知道沐大人来找过主子,此时,这档子婚事,并非明智之举。
玉二娘子那主意,也忒无中生有了些,百末甚至怀疑,对方是想赖掉欠账。
“主子!不说四百两了,那二百两呢?!”百末说道。
魏景在旁听着,颇为不耐,他一个刀子眼飞过去,厉声道,“闭嘴!”
“整日就知道多嘴。”魏景沉声说道,“不过叫你派人送信,做事也不干脆利落!”
他当日便吩咐百末连夜派人将婚约书送往江陵,但中间,他差点让人看见。
百末自知理亏,那日他以为府上终于有了钱,一时高兴,便忘了府上还有一外人柳叶。
柳叶被他们好好关在杂屋里面,那日不知怎么跑了出去,不过还好途中又遇到了他,他又将柳叶抓了回来。
“属下知错。”百末说道。
魏景抬眸看向他,眼睛深不见底,隐隐含着怒意,“此事若是被耽误,你便不要留在我这了。”
知道主子真生了气,百末汗毛立起,忙道,“属下知错!”
他诚心知错,事先未重视事情的严重性,疏忽职守。
魏景收回目光,手里握着的笔被他甩在桌上,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浮躁。
事情没有到最后,他总安心不了。
柳叶是长公主府上的客卿,但又不仅仅是客卿那般简单。
关押的这么些天,这人甚是胆小,他都还没询问什么,这人在睡梦中就将自己的做的肮脏事全都抖落了出来。
柳叶所做的,大多都与驸马相关。
这些事若是在外不小心被抖落出来,怕是驸马第一个就要杀他。
但驸马却还是好好将此人留着,甚至吩咐他去春芳楼买卖秀女名册。
可见,驸马甚是看重此人。
但驸马要那么多钱两做什么?这个柳叶又真的只是一条走狗那么简单吗?
“明日,你将柳叶放出去!”魏景说道。
到底是不是普通走狗,他将鱼饵放出去便可一探究竟。
柳叶见过他与玉姝在花楼碰面,他不一定认出了玉姝,但一定记得他。
柳叶若出来,他第一时间要么找到驸马,要么找另外可信的人为他撑腰。
魏景不担心柳叶将他暴露出来,他抓柳叶一事,无非是在他如今的罪责上多加一条。
但是,魏景倏然想到什么。
“等等。”魏景有些犹豫。
百末并未离开,他看向魏景,等他发话。
“柳叶……继续关着。”魏景思忖了一会,吩咐道,“你透露给大理寺卿,是我关了柳叶。”
他不能就这样将柳叶放出去,若柳叶之后认出了玉姝,那春芳楼的事情便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不如他自己再赌一把。
百末一下子抬头,不解,主子近日为何频频主动举报自己?
自己给自己挖坑?
魏景重新拿起笔,在另一张干净的纸上落书下来,没有再看百末那边。
他也没想解释。
百末等了一会,只听见书桌前的男子冷声朝他说道,“还不快去!”
百末连忙应声,“属下遵命。”
……
玉老爷将玉姝叫到了书房。
玉姝到的时候,玉老爷还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琢磨公事,他在宫里待了两日,手里的事情也累计了两日。
玉姝进去就发现父亲皱着眉头,定睛看着手里的册子,似乎入了神。
玉姝进屋,走了几步站在一顶长长的落地花瓶旁,从小到大,父亲都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工作,她也从来不敢打扰。
但每次,父亲也都爱唤他来书房,于是,她便等着。
等着父亲结束工作,然后发现她,与她说话。
屋内的花瓶是很久就在这的。
她从前站在这等的时候,身高还没花瓶高,后来终于长到了瓶口处,现在,这花瓶只到她的腰间。
有风吹进屋内,靠近书桌的那边窗户,刮得作响,玉姝走过去关上,轻悄悄的。
玉老爷还未察觉到她。
玉姝等了一刻钟,终于,玉老爷放下了册子,伸了腰,看见了站在花瓶边的玉姝。
玉老爷皱眉看着她,手放了下来,出声唤她,“姝儿,你过来。”
他的声音不像往常那样温和,略微有些严肃,玉姝眨了下眼睛,走了过去。
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爹爹。”她微俯身。
“我刚看了一则报上来的案子,你也听听。”魏老爷说道。
“女儿听着。”玉姝道。
“城外钱员外为自己的独子娶亲,特买下了一块田地作为夫妻俩今后的宅基地。但那块地存在争议,田地的原主人原先做生意去了外地,留下了一妾一子守着田地,后来其子带着其母搬回了城中,那地便卖给了钱员外。但前不久,原主人在外另纳的一妾生子回来了,说不愿将地卖给钱氏。两家人闹了一番,最后钱氏也不要这块地了,但从外回来的那人又反悔想将这地卖出去,那城内的人又不想卖了,于是又吵了起来。”
“姝儿,你说说,为何他们一个反悔,一个又变卦不想卖了?”
“女儿斗胆猜测,那对母子与钱氏已签好了契,那人回来想分款,但契上没他的名字,因此他不愿卖。同样的道理,后面契约作废,可又重新签契,纳了从外回来那人的名字,但那对母子便不愿与他分款了,于是他们又变了卦。”
“不错。”玉老爷说道,“那人回来时,双方已定了契,之后,又想重新写契。”
“后面两方终于商定好,想将地卖出去。”玉老爷说,“但寻了几个卖家,发现还是钱氏给的价格最令他们满意,于是他们又上门找到钱员外。”
“那钱员外不愿与他们折腾,将他们打发了走,但他们又拿出先前的契,要钱员外履行。”玉老爷说,“钱员外一气之下,找到了那田地原主人,索性重新与原主人签了新契,到头来,那两家人什么也没拿到。”
玉姝沉默了会,说道,“爹爹最后如何处置的?”
“自是按律例,认同了新契。”
“但你可有看到,那两家人本可以从中获利,却一来二去的折腾,最后什么也没有了。”玉老爷说道。
玉姝点了下头,“他们都因自己的不满足。”
“是啊!”玉老爷说道,“姝儿,我也只愿你们姐妹平平安安地过一世,不求什么大富大贵。”
“女儿晓得。”玉姝说道。
玉老爷看着玉姝,说道,“那你便不应该掺和进这次的事情里面,月牙坊是你娘亲留给你的,这几年里,你将其做到多大,为父清楚,这次五十杖,你能轻易拿出五百两,又怎么会在春日宴上借了他人四百两?”
“你平日里就甚爱惜你娘亲留给你的东西。”玉老爷说道,“又怎么会让月牙坊私授朝堂里的钱财?”
“另外。”玉老爷问,“你与魏大人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出朝,就听到风言风语,说他家女儿在这个风头和魏大人定了亲。
玉姝垂下眸子,也是为难父亲转了这么大一个弯,就是想问她这些事。
玉姝说道,“春日宴上女儿没有带足银两,于是找魏大人借了银钱,但这事不知怎的被人当成了把柄。另外,原先秀女名册一事,魏大人当时也帮了咱,我和他的事情就越描越黑。索性,我们便达成婚约,好作一番解释。”
她说的大半都是实话,语气也轻轻松松,甚至对她那句达成婚约,未有在意。
可玉老爷越听越觉得她是在胡闹,她原先那般重视婚事,硬是不愿遵沐府那门亲事,怎么现在就愿意将亲事当儿戏?
“你可是在与为父赌气?”玉老爷问,“原先那门亲事都已退了,你何必为此又平添一门,魏大人那事,是非曲直自有定论,我们没有做,任凭他们怎么抹黑也没用。”
“可是爹爹。”玉姝抬眸,声音舒缓,“有些人只想着用这些细小的事情拖垮你,一件案子接着一件,我们玉府拖不起,月牙坊也受不住。”
“那你原先怎么就受住了?!”玉老爷听着,还是生气,自己女儿的婚事,最后居然从别人口里才知道,而且原因竟然这般荒唐、
玉老爷说道,“你莫忽悠我,与沐府那事也不是多么光彩,你也愿意赌到大理寺,如今却为了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你就能应下这门婚约?”
他终究还是不够信自己。
玉姝垂下眸,“爹爹,您之前答应过,之后无论女儿惹了什么事,您都第一时间相信女儿。”
“现在这门婚事,就是女儿所愿。”她轻声说道。
“不可理喻!”
“你与魏家那人才认识多久?你可了解那人?可知他们为什么会离开京都?他们府上有几人,是由谁在管事,今后他又是否会回到江陵?他又为何一人来这京都?”玉老爷一口气问了很多。
最后下了定论,声音气得都有些发抖,“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这些事,他都不是特别清楚。
“你虽十七,但再晚些出嫁也不要紧。”玉老爷说,“不要为了那些名利去赌自己的人生大事。”
是以,他从不愿自家女儿进宫。
玉姝低着头,内心的某处隐隐作痛,她确实隐瞒了很多事,父亲所虑的有一番道理。
但不知何时起,有些事情,她不愿与父亲坦白了。
不仅如此,她还学会了说谎,学会了看人眼色行事,学会了耍心机。
玉姝抿了下唇,再抬起头时,眼里一片朦胧泪意,那泪藏着她一半心机,一半真意。
“爹爹,是女儿心悦魏大人。”
“你怎会……”见她泪眼婆娑,玉老爷心软了下来。
玉姝低下头,耳边渐渐染上红,她小声道,“魏大人玉树临风,其实第一次见时,女儿便有此意。”
玉老爷直摇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一见钟情的事情,怎么还会发生在他们女儿身上。
“那你们可是两厢情愿?”玉老爷问。
玉姝耳尖微红,垂眸道,“是女儿去求的婚事,他应了。”
玉老爷:“……”
……
玉姝从书房里出来,泛红的脸颊慢慢恢复正常。
她刚刚说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半真,一半假。
要说她是对魏景一见钟情?
其实并不是,五年后的她初见魏景,其实还不如阿瑶对他的喜欢。
后面认出他来,她与他也只是小陪读的情分。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意思的?
大概是那棵姻缘树下的有意相遇,或者更早一点,他送她的那一片落叶开始。
最后决定嫁给他,却还是经过了综合的考量。
他家里虽有高官出身,但如今不算多富贵,与她也算门当户对。他又是她同窗,为人谦和有礼,遇事不慌,也十分有想法。
相比京都那些看人高低的世家子弟,他能算上一股清流。
一番思索下来,玉姝最后发觉,自己竟是有点儿喜欢他的。
也许不是那般明亮的爱,不深刻,也没多么纯粹。
但这股子细长流水,也足够她回味。
此后一见他,便心生欢喜,那么她就去抓住这一丝欢喜意。
……
大理寺卿薛光拿着搜索令,亲自上魏府搜查。
之前秦少卿来过一趟,没什么收获,但一个大活人被关了起来,怎么可能一丝马脚都无。
薛光本想再提审秦少卿,但铁锈入了伤口,人已浑浑噩噩,问不出什么东西。
魏府,薛光拿着令牌,拱手朝魏景作揖。
“魏侯爷,依令行事,还望配合。”薛光出声道,说完,直起腰板,伸手示意手下搜查。
他是来执行命令的,并未想过询问魏景的意见。
魏景立在自家的大厅门口,只手背在身后,看着来来往往进出的京司军。
这是薛光手下的兵,先帝在时,将其分至大理寺管辖,依旧还是在薛光手上。
与秦少卿的小搜小查不一样,这群京司军翻箱倒柜,动作粗野,若不是穿着统一的军袍,其实更像是一群土匪。
“大人!”
很快,有人搜到了蛛丝马迹,拿起一根长绳到薛光面前。
薛光接过,比对了一下,没说什么话。
那名下属又接着回去再搜。
没过一会,又有人过来,将一捧沙送至薛光面前,说道,“大人,湿的,地上带有鞋印。”
薛光点头,侧目看向魏景,说道,“找出人。”
魏景正着神色,看向薛光,“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薛光皱眉看向他,“长公主府上柳客卿失踪已久,本司接到举报,怀疑与侯爷有关。”
“柳客卿?”魏景蹙眉想着,好像是想了一会,才装作终于想起来,说道,“是被本侯关了起来,但有何问题?”
薛光目光陡然尖锐起来,“大人为何要关押柳客卿?”
魏景笑了一下,唤道,“百末。”
百末听到命令,迅速飞身,将柳叶从一处窄屋内绑了出来。
柳叶嘴里塞着布条,挣扎着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见到人,薛光抬手,正搜查的京司军们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的人搜查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人,可那人居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也不知这魏侯爷,是藏得够深呢,还是够洞察人心……
薛光眸色深了一层,看向地上俯首捆绑的人。
魏景示意百末松开柳叶,故意说道,“全然没想到这事情还需大理寺动身。”
柳叶松开了嘴,连声朝着薛光大喊道,“将军,救我救我!”
薛光一个刀子眼看向柳叶,一旁有下属立刻将柳叶的嘴巴堵住。
“将军?”魏景诧异地看向薛光,“怎得如今还有人唤大人将军?”
如今太平安定,他早就从副将位上退了下去,只有往日的旧部下还喊他将军。
薛光脸上很是难看,“侯爷是不是应该先解释解释,为何会私自关押柳客卿。”
魏景走下台阶,来到柳叶面前,说道,“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职责,本侯有本侯的任务,你倒应该问问柳客卿,为何倒卖秀女名册?”
柳叶拼命摇头。
“另外。”魏景语气迟缓,却又骤然说道,“又为何会说,驸马在春芳楼?!”
柳叶眼睛睁大,惊恐地看着魏景,随后他像似反应过来,挪动着膝盖,爬到薛光面前,朝着他的脚下,一下又一下磕起头。
薛光在听到驸马二字时,脸色骤变,他倏地看向柳叶,恨不得眼神中有无数利箭,去戳穿柳叶的心脏。
驸马藏身在春芳楼,这事没什么人知道。
柳叶是少有知道人之一,他借着喝花酒,来往春芳楼与长公主府之间,通风报信,传递消息。
说白了,他只是一个跑腿的。
但是,却很重要。
薛光抽出随身的利刀,一刀砍下了柳叶的脑袋。
血液溅出,飞了薛光满身,也脏了魏景的衣袍。
旁边有京司军看见,神色平常,没有什么变化,只有一旁的百末瞳孔顿时睁大,对大理寺卿的血刃手法感到吃惊。
他见过杀人的场面,但不曾见过如此随性的就地砍下一个人头。
魏景离柳叶倒下去的位置只有三步之遥,他低下头去,轻轻摊开自己身上被弄脏了的衣袍,神色淡定,像似没看见薛光就地杀了人。
“驸马尚在回京路上,怎会出现在春芳楼?”薛光冷漠地说道,“此等谣传者,应当就地击杀,不留余地。”
魏景偏过身去,只说道,“还是薛大人果断。”
“侯爷,可否移步说话。”薛光将沾了血水的刀扔给一旁的京司军,问魏景。
魏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偏厅,四周无人。
薛光问,“侯爷,沐府几次三番刁难您与玉二娘子,想必您也甚恼吧?”
魏景挑眉,不答。
薛光面容冷了起来,压低嗓子,靠近说道,“驸马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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