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我还活着吗?”岳金群暗暗想到,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没想到睁眼便是近在眼前的程有柱。
“快吃点饭,喝点水吧。”见岳金群醒来,程有柱长舒一口气,将饭和糖水都给岳金群端来。
岳金群意识回归,肠胃仿佛也重新活了一般,叫嚣着。
略抬头喝了口水,一动又听到铁链晃动声。
他脖子上居然还拴着这根链子,尹月的铁链不是坐月子的时候就给摘了吗?
而且这一动,身上哪哪都疼,尤其是下身好像被人剪了一刀,胸部也有些胀痛。
岳金群又艰难躺下,看到身侧睡着历经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孩子脸上还有未湿的泪痕,岳金群心里蓦得一软,看着孩子几乎挪不开眼。
看到程有柱也探了过来,岳金群突然又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以前第一次见自己的孩子,也从未有过这种怜爱心软的感觉,仿佛不知道要如何爱不释手。
难道历经生死,亲自生的孩子就如此特殊吗?还是作为女人的激素如此可怕,让他如此快速地投入到母亲的身份中?
“生的男孩还是女孩?”岳金群一出声,发现自己嗓子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女孩,”程有柱声音低下去,又打气一般提高声音,“没关系,我们再接着生,下一个肯定是男孩。”
岳金群莫名有些失望,可能是自小耳濡目染,父亲对他的期许,母亲对他的爱怜依靠,姐姐对他的爱护又嫉恨,书本、电视、亲朋、四邻,这世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这空气,都在向他默默诉说着重男轻女。
他是男人,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如果有好处、便宜、正面的、积极的不是他的,那就抢过来,将坏处、无偿付出、负面的、消极的扔给女人承担就好。
他高贵的妻子,为生不出儿子一再退让,他娇媚的情人,也为生出儿子挺直腰杆。
他,他的妻子,他的情人,理智上都知道生男生女都一样,但是心中的天平不免倾斜,避免不了听到生女儿就暗暗失望,听到生儿子就欢欣鼓舞。
遇到有儿有女的人家,就赞叹“儿女双全,好福气”,遇到只有女儿的人家,就或打探、或催促“还生吗?再生一个儿子吧”。
不可避免的,他们都被这个世界腌入了味。
如今,他成了女人,却没有生出儿子,他心理上并不好接受,他一个原先的男人,竟还不如头胎生儿子的土生土长的女人。
如同答了一张考卷,想要拿到优秀,却只拿到了良好,虽然也好,但总觉得有些不完满。
不,不,不能这样想,岳金群甩一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清空。
他岳金群可不是要乖乖在这儿做女人生孩子过一辈子的,他可是要找机会逃走的,生男生女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起名字了吗?”
“我爸给起了名字,叫来娣,一定会来个弟弟的。是吧,来娣?”
程有柱摸一下孩子的小脸逗弄,仿佛要孩子给出某种玄学的肯定。
“什么?来娣?这名字也太重男轻女,不要。”
“我爸给取的嘛,这个就当小名吧,你有文化,大名你来取。”程有柱赔笑道。
“哇……哇……”说着话,孩子又哭了起来。
“金裙,你给孩子喂喂奶吧。”程有柱抱起来娣,递到岳金群面前。
“什么?让我喂奶?我哪里有奶?我怎么喂奶?”岳金群二次震惊,慌忙躲避。
“金裙,孩子都生下来一天了,该吃奶了,我问过接生婆了,一般生下来第二天就有奶了,你解开衣服,让孩子吃,看能不能吃出奶来。”
“接生婆还说了,要是孩子劲儿小吃不出来,就让我吃出来,你再喂孩子。”程有柱说到这里还有些羞赧。
岳金群看到他这样就泛恶心,“你们不怕我把孩子掐死吗?还敢让我喂孩子。”
“金裙,这也是你的孩子啊,难道你会掐死吗?你难道还不想和我好好过日子吗?”
“那为什么还不把铁链打开?口口声声让我跟你好好过日子,却拴着我,防备着我。”岳金群避而不答,将锅甩给程有柱。
“金裙,前天警察来了,你还想跑,我们不敢打开啊。
那个老李家媳妇儿,老李一家对她那么好,月子里就把铁链放开了,结果呢,还是联系警察给救走了。”程有柱提起这个也满心后怕,幸好警察没把岳金裙也带走。
“你老老实实听话,服服帖帖给孩子喂奶,我总会放了你的。”程有柱将孩子递给岳金裙,最后承诺道。
岳金群也没办法,自从变成女人以来,他总是处于弱势,他只好软下态度,温言软语。
“有柱,常言说,真心换真心,那个老李家媳妇儿,要不是被送去代孕,会闹这一出吗?还不是他们老李家想靠她肚子再挣一笔钱。
生孩子我也过了一趟鬼门关,这孩子也生出来了,我也不想折腾了,你们好好对我,我就给你好好做媳妇儿行吗?等我养好身子,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岳金群为程有柱画出一张从前最擅长画的大饼。
“好,好。快喂奶吧。”程有柱得到大饼,喜不自胜,自以为岳金群已经转换态度,越发殷勤。
岳金群撩开衣服,让程有柱拿一块热毛巾,先擦洗一下,他也很疑惑,到底有没有奶啊?
将孩子的襁褓也弄开了一些,将要试着喂奶之时,却突然看到孩子左手包着渗血的纱布。
“这是什么?孩子手怎么了?”
“已经找村医上过药了,没什么事。孩子还哭呢,快喂奶吧。”
岳金群先让孩子吸允,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受,有点新奇。
“孩子的手到底怎么了?”
“就是我爸爸怕下一胎还是女孩,就剁掉了她的一截小拇指,这样下一胎就没有女孩敢投胎,一定是儿子了。”
岳金群听了勃然大怒,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沙哑发痛的嗓子嘶吼出声。
”你们是疯子吧?愚昧无知!生男生女,都是你的原因,要你排出y精子才会生男孩,跟我没有关系,跟其他乱七八糟的也没有关系,多看几本书去吧!”
他每次想要软下态度缓和关系,总会被他们的骚操作刺激和恶心得破了忍功,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无法沟通。
岳金群想起来了,确实某些地区有过这样的习俗,清朝有笔记还记载了活烤女婴,目的是让她的魂魄知道惧怕,不敢再来。
如此迷信,如此愚蠢,如此狠毒。
岳金群厌恶地闭上眼睛,他一眼都不想多看程有柱,如果能瞬移,他想立刻,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十八层地狱一样的地方。
“你发什么火?你才是疯子,没生儿子你还有理了?这不是为了你下一胎一定生个男孩吗?我跟你说不清楚。看在你刚生了孩子的份上,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程有柱恼羞成怒,孩子没了小指,他也难受,但那是他爸爸,也是为了孙子快点来,他又能做什么呢?
岳金群’嘶’的一声睁开眼睛,程有柱已经不在屋内,孩子一直在吸允,越来越急切,哼哼唧唧,吸得快要破皮,他把孩子扯开,孩子又哇哇大哭起来。
这孩子不仅什么都没吸出来,还把岳金群弄得疼得不行。
孩子越哭越厉害,呼吸急促,有点喘不上气,嘴唇也越来越紫。
岳金群慌了,他可从来没有单独照顾过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以前的孩子可是都会叫爸爸了,他才偶尔逗弄一下的。
“程有柱,程有柱。”岳金群大声呼喊。
“怎么了?你又有什么事?”程有柱慢吞吞走过来,不耐烦问道。
“你看孩子,吃不到奶,她成这样了,嘴唇都紫了,快要憋死了,快送医院啊。”
“送什么医院?女孩要少花钱,少招人嫌。是你不会养孩子,我去找个养过孩子的人来。”程老根在门外训斥道。
“有柱,你出来吧,让你堂嫂教教她。”程老根把程有柱叫了出去。
“生,生不出儿子,养,也不会养女儿,你还会干什么?”程老根低声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哼道。
岳金群磨牙,想要回嘴,但是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程有柱也不会帮自己,只得平息了怒火。
“咳,金裙,我是有柱的堂嫂,我女儿才半岁,我来帮你看看孩子。”
一个妇人走进来,身材较丰满,肤色微黑,身上还有一股奶味。
她面色有些尴尬,似乎对程老根的话也有些不满,但毕竟不是自己亲公公,懒得搭理,进来就抱走孩子,轻哄起来。
“金裙,你现在还没奶吧?让孩子先吃我的吧,孩子就是这样,饿了就哭。”
“谢谢堂嫂,刚才让孩子吃奶,但是一直没吃出来。”
“没事,先吃我的,等你有奶了再喂孩子。”
玉玲就势喂起了孩子,又摸了摸孩子的尿布,“金裙,孩子的尿布也该换了,等孩子吃饱了,我教你换。”
玉玲很是热心积极,她是真心可怜金裙,看脖子上还拴着铁链呢,程老根父子真是畜生不如。
玉玲把孩子安置妥当,自然看到了孩子的左手包扎着,问清原委后,万分惊骇,要是自己的女儿被这样对待,拼命的心都有了。
程老根父子就是欺负岳金群是个被拐卖来的外地人,生死都掌握在他们手中,举目无亲,才这样肆意欺辱。
玉玲更加可怜岳金群母女,仔细传授起养孩子的经验。
“这个孩子哭了之后上不来气,嘴唇发紫,也是有可能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让有柱找村医来瞧瞧,孩子无小事。”
“你太瘦了,一直没奶也不行,我跟有柱说,让他多给你熬点猪蹄汤、鲫鱼汤,都是催奶的。”
玉玲细细叮嘱,见岳金群仍有愁容,又细细开解道:“咱们女人想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得会自己开解自己,我知道你难,他们父子不是个东西,且熬着吧,总会熬出来的。”
说到后面,声音略带哽咽。
两人一个热情教,一个认真学,正是教学氛围浓厚的时候,突然,一道嘶吼的声音传来。
“岳金裙,你还我女儿,你到底把我女儿藏到哪里去了?”
一个女人推开挡路的程老根父子,闯了进来。
“我看在你被拐进我们村,又被拴着,一个人可怜,好心好意让爱娣来找你玩,开导你陪你解闷,你怎么做的?你到底跟我女儿说了什么?我女儿到底去哪儿了?”
王引娣发疯一般,就要扑在岳金群身上,玉铃挡住了她,阻拦道:“婶子,她刚生完孩子,爱娣的事也不一定和她有关系啊?”
“和她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她就是不安生,要是安生,怎么让铁链拴着?”
转而又攻击玉铃,“你这么护着她,是不是也想跑?我告诉你男人去,让你男人把你也拴上。”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乱咬人,爱娣就是不想去换亲,你们非要逼她,我看她跑了才是对的,就因为有你这样的妈。”玉玲也怒了,立刻反唇相讥。
程有柱这才拽住王引娣,“婶子,你们消消气,爱娣的事跟我家真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爱娣就是因为你媳妇儿的撺掇才跑的。”王引娣的儿子和丈夫也跟了进来,不依不饶。
“老弟,当初爱娣是自愿过来的,也就是和我儿媳打打牌,说笑一阵,我也时不时听她们说话,我儿媳妇是真没撺掇过什么。”程老根挤了进来,对程德和王引娣夫妇说道。
“你们要是不信,我们就找村里的族老过来,一起评评理。我儿媳妇还要坐月子,咱们都出去吧。”
程德见程老根把族老抬出来,他家也没有证据证明程爱娣的逃跑和岳金群有关系,也不敢太过分。
“老哥,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金裙,她们玩了这么长时间,知不知道爱娣去哪了?爱娣有没有透露过什么?爱娣一个人在外面,要是被人骗了,拐了,我们实在是不放心啊。”
众人都齐刷刷看向岳金群,
“我不知道,爱娣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们就是玩玩牌,其他的没多说过。”岳金群冷着脸不看他们,抱着被吓哭的孩子轻轻摇晃着。
“金裙,你就跟婶子说了吧,我担心爱娣啊,我的女儿啊。
婶子还救过你呢,要不是婶子把你从山上背下来,你就被蛇给毒死了。婶子给你磕头了。”
王引娣转变态度,朝岳金群跪下嚎啕,捶胸悲痛不能自已。
岳金群闻言猛转头盯向王引娣。
原来是你,我原本已经跑出去,又把我送进这地狱,还不如让我那时候就被蛇毒死了呢。
“婶子,我真不知道,您快起来吧,爱娣真的没跟我说过。”
岳金群口中叫着起,但是两只手都被孩子占着,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连个腰都没弯。
“婶子,我媳妇儿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赶紧再去外面找找吧。”
程有柱一把将王引娣从地上拽起来,和程老根一起,将这一家人都推了出去,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发现李天恩一家也朝自家而来。
“天恩,你们怎么来了?”程德惊诧。
“云云也不见了,你们不是说爱娣不见,可能和程有柱媳妇儿有关系吗?我们也来问问。”
“跟我家没关系,你家云云连我家门都没进过,跟我家有什么关系?你们都给我走。”程天柱怒了,一个一个都跑我家要人了?拿起一旁的扫帚,挥舞几下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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