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左涵意外的是,林寄进去不过片刻,就喜滋滋地出了房间。
带着她进去的人原本一脸漠然,是否有人能通过,能否对半截人这事有助益,似乎都不在这人的考虑范围之内,只是为了每月拿到的那点银钱苦熬。
但此刻她落后林寄两步,面上不仅十分动容,竟然还添了些敬意。
左涵实在想不通那敬意是从何而来的,刚想走过去问问,就见那人给林寄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回到了房内。
“阿涵,我也通过了。”林寄朝她挥手,又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行囊。
“你这般聪慧,我自是相信你能过的。”左涵勉强按捺住心中的雀跃,不过是唤了她的小名,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左涵并不觉得自己会给林寄买她最喜欢吃的酒酿圆子,只是正好听说西滩镇上有一家甜水铺的酒酿圆子似乎很有名气,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出去问问看好了。
但林寄究竟是怎么通过的考验呢?这周家虽然表面上看来不过是普通的乡绅,却有钟梧这样的高手甘愿做小小护院。
先前路过的园子也是,瞧着俗不可耐,可其中的陈设非常人能轻易得来的,林寄面对的考验照理说,比起她来怕是也只难不易。
左涵向来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但这事儿实在蹊跷,她又被人拦在房外,不能亲眼目睹,一时之间,只想快些知道那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好一顿抓心挠肝。
林寄却低头笑笑,装作没瞧见左涵的脸色,依旧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顺势挽起她的手臂,往钟梧给她俩安排的住处走去。
大约是前来做护卫的女子并不多,钟梧就把人都安排在了自己周围的房间,她俩也不例外,又因为她俩是一起来的,钟梧只安排了一间房。
“实在对不住,现在人手吃紧,恐怕两位下午就要去宝库一趟,夜里就要随我一道先看护园中,”钟梧说道,“目前这里有十二名护院和新来的二十七名护卫,连上你我三人,一共是四十二人,等到护卫招齐了,两名护院和六名护卫就编为一组,每组值守宝库两个时辰。”
“宝库是什么?”林寄问道。
宝库就是宝库啊,这姑娘怎么连这也要问,钟梧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淡淡的尴尬,不知该不该据实道来,好在她的脸色并不白皙,寻常人也看不分明。
她先是看了看左涵,又看了看林寄,才说道:“我家主人和王家,就是告示上说的那个王家,百年之前关系就非常好。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两家凑在一起建了座宝库,宝库里的东西,一半是周家的,一半是王家的,并不放在一起。”
言毕,钟梧生怕林寄再问她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匆匆交待了几句午后去宝库的要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林寄瞧着钟梧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刚觉得有些奇怪,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响了两声,她也就没再管钟梧,想要和左涵一起出门买些吃食填肚子。
她瞧着来的路上,有一家卖蜜饯和果脯的铺子就很不错,她上次在扬州城中吃到了蜜渍的金桔,实在是有点想这口了。
她刚要说话,却见左涵神情冷漠,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林寄最见不得她这样,眼睛一转,便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刚才那个考验实在太难了,做考官的也成心为难我,搞得我差点没通过,下次见了她,我非得绊她一脚。”
左涵果然抬起头,被林寄的话吸引住了,等着她往下说。
“我刚一进去,里面坐着个头发全白的阿婆,她那脸拉得老长,像个鞋底,和我说了一大堆人名,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说是什么地方出了桩悬案,里面有个姓冯的富商死了,死相很是凄惨,他身边的人都有嫌疑。最后阿婆就问我可知道凶手是谁,又因何种缘故?”林寄说,“我哪知道凶手是谁,又不是我杀的,就随便说了一个,谁料还真让我猜中了。”
“这么……简单?”左涵迟疑地问道,这考验也难怪她能这么快出来了。
“当然,”林寄狡黠地一笑,“是假的。”
但为了避免左涵真的生气,把自己赶出房间,以至于不得不流落街头,回到和老鼠苍蝇为伴的日子,林寄还是稍稍正色了些,把真正的考验一一向她道来。
“我倒宁愿和钟梧再打上一架,也不想让人考我这些东西。”听了林寄所言,左涵点评道。
午后,钟梧如期而至,带着她俩并新来的护卫们一起前去宝库,最终在一座假山前停下。
等了一会儿,才有几位年轻女子姗姗来迟,为首的身着雪青色绣纱花鸟纹披风,钟梧管她叫二小姐,她手里拿着一把鱼尾花柄的钥匙,便有身边的丫鬟恭敬地接过,打开了宝库的大门。
林寄从人群中探出头,门内是一排排乌黑的博古架,格子里又都安置着大大小小的黑色箱子,看着不像是什么宝库,倒像是棺材堆。她顿时失了兴趣,偏头和左涵说起悄悄话来。
二小姐先走了进去,丫鬟们听着她的吩咐,在博古架之间穿梭,不断地伸手打开箱子,继而拿出箱里的东西。
左涵原本并不关注她们的动作,展示展示宝库中并没有什么寻常的金银财宝,让新来的护卫们收起那点多余的心思罢了。
只不过当她随意瞥到看到丫鬟拿出来的一幅画时,仍是忍不住惊叫出声:“《空山踏雪图》!”
二小姐回过头觑了一眼:“倒是有个识货的,你上前来。”
左涵自觉失言,但覆水难收,只能走到二小姐身边,二小姐上下打量着她,忽然说道:“宝库中仍有三幅崔雪堂的真迹。”
这崔雪堂并非寻常画家,尤擅画山水和雪景,约莫三十年前故去,因着生前默默无闻,传世作品并不多,而身世又是相当坎坷,最后还落得个无后而终。
谁料他死后却入了皇帝的青眼,崔雪堂的画一下子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阿娘从前给吴家夫人诊治,后来她便送来了一副崔雪堂的山水画,至今仍在阿娘的药堂里挂着呢。
但左涵并不喜欢崔雪堂的画,方才也只觉得一个普普通通的周家,按理来说怎么不该有崔雪堂的画,一时没忍住而已。
她正揣摩着用词,却不经意间撞上二小姐上下审视的眼光。
过了许久,二小姐似乎才终于放下了心,招手让左涵走得更近了些:“崔雪堂是我外祖,所以家里才有他的画,要是你能捉住那个半截人,我送你一幅也无妨。只是有一点,你别再露出那副神情,好像我家里吞了多少民脂民膏似的。”
左涵一脸茫然地退了回去,直到林寄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她才如梦初醒般开始思索起来。
崔雪堂没有后人,可谓是众所周知,但她听二小姐所说的,也不像是假话。
再者连着她看见的那幅,周家共有四幅崔雪堂的真迹,倘若不是他的后人,反而说不过去。
丫鬟们随二小姐离开,钟梧这才带着她们一行人入内,介绍道:“你们别看这些箱子普通,其实每一个都是用整块乌石掏出来的,每个箱子都有二十多斤重。便是开箱子,据说也有不少讲究,但凡做错了一步,箱子底部藏着的二十根毒针就会尽数射出,寻常人只要碰到一根,别说血肉,连骨头都能腐蚀掉。”
林寄非常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左涵没有错过她的反应,不由得乍舌。
莫非这半截人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周家又是搬出乌石,又是搬出化骨毒针,谁要是挨上这么一针,恐怕是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之后的半个月内,周家招到了三十六名护卫,护卫们日夜不停地在宝库周围巡逻,一刻都不敢懈怠,但时至今日,连半截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而不光是周家,这些天里,连王家也没有遭受到半截人的袭击,周围的人家却频频失窃,一时之间,倒把这两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西滩镇上便开始流传起这么个故事,半截人何许人也,其实就是周、王两家豢养的杀手,专门挑同为富户的人家下手罢了。
这毫无事实依据的流言不仅让官府当了真,就连林寄和左涵二人从周家出来,想坐在摊子上吃口馄饨,都要平白无故地受几个白眼。
“真是招谁惹谁了我俩。”林寄狠狠地吞下了一个馄饨。
就这么风平浪静到了三月十六日当天,辰时,护卫中也有不少人觉得半截人不会前来窃取宝物,那宝库十分隐蔽,外面每个时辰又都有人把守,傻子才会来自找苦吃。
正巧轮到她俩看守宝库,林寄懒懒地转了两下刀,想着多久之后能回房休息,却老远就听到一阵女人的尖叫,再之后是钟梧的一声震天响的怒吼。
守在宝库的八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其中两个护院咬了咬牙,让一个护院带着林寄和左涵过去支援,剩余的人则继续留守,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飞奔过去的路上,护院的脸色冷硬如铁,似乎是怕钟梧有什么闪失。
但谁也没有想到,等到她们真正赶到钟梧身边时,会目睹到很多人后来终生难忘的场景。
半截人就如同他的名字那样,只有半边身子,林寄想起过来淮安府的船上,那个船家所说的话,对那敢于骑马去追他的人简直是有些崇拜了。
原因无他,这半截人仿佛刚从自己的棺材里爬出来,爬着爬着,蓦地发现自己半个身子烂了,半个身子成了白骨,干脆就把变成白骨的部分撕扯了下来,可怜的脑袋也没躲过,只剩下一小半。
肠子掉下来了却没地方放,干脆就在腰上缠了好多圈,隐隐还见有不少蛆虫在半边身体上欢快地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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