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涵实在没忍住，跑到一边干呕起来。在场众人一时都深深震撼于半截人的真面目，还是钟梧最先反应过来，朝他追了过去。

不过传闻并不是什么假话，那半截人跑起来确实快过奔马，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我们也去。”左涵狼狈地擦去了嘴角上的秽物，拉着林寄上马。

起初，她俩是追着钟梧，但转过街角之后，钟梧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只听得见远处她的喊声如擂鼓，震得地面的尘土都飞扬了起来。

林寄忽然在背后伸出了手，她指的方向与先前钟梧追去的方向完全相反，但左涵并未迟疑，调转马头，按照她所指的方向策马而去。

钟梧的吼叫声渐渐远了，西滩镇的道路蜿蜒曲折，令左涵几乎晕头转向起来，就在此刻，一片沉香色的衣角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衣角的主人正是疯狂逃窜的半截人，见真的有人追来，半截人并无一双眼睛的眼眶对准了她们，随后他如狂风般席卷而去，把左涵和林寄狠狠地甩在了身后。

“离我们太远了。”最终，林寄朝左涵摇了摇头，半截人身上那股奇怪的、仿佛混合了生与死的味道彻底消散在了风中。

等到两人骑马回到周家，哪里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钟梧回来得比她俩还要迟上半时，兴许是觉得自己没有派上用场，一直到二小姐走出来时，她都还是一副怏怏不快的样子。

“哭丧着脸做什么？”二小姐说道，在钟梧去追半截人的时候，她派人清点过损失，意料之外的，这个半截人真如传闻中所说，只对金银这些俗物感兴趣。

她亲自去了真正遭袭的杨姨娘房中，忽略掉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杨姨娘本人，房间中都不大有人进来过的痕迹，最后也只是少了十两银子。

她实在不耐烦看别人哭，便让跟着她的丫鬟回去拿来了相同数额的银子，杨姨娘见了银钱不由得展颜一笑，泪珠子还挂在她的睫毛上呢。

反而是周家上上下下都看护得很紧的宝库，半截人连个眼神都没赏，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护卫们却没用得很，见了半截人，个个哭爹喊娘地要走，定金也不要了就要离开。

早知道那半截人雷声大雨点小，她就该劝阿爹不请什么护卫，直接把银子给他算了。

她鄙夷地看了那群人一眼，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竟如软脚虾一般。

钟梧和那两个女子反倒还中用些，虽说她也不指望三人能追上，思及至此，二小姐的脸色勉强好看了一些。

她让钟梧把那群护卫轰走，吵得她脑袋疼，不过看见左涵和林寄二人，她又说道：“那两个人留下，王家怕是还用得上。”

说罢，二小姐把特意挂在腰间的钥匙随手扯下，好不容易才让匠人连夜赶出了这把钥匙，那匠人拍着胸脯说绝对能以假乱真，倒是难为她真把半截人当回事儿了。

深夜，钟梧的房间还是嘈杂不堪，林寄借着门缝偷看过两眼，都是那些不久前才熟悉起来的面孔。

此刻却都缠着钟梧问半截人的事，她否认，那群人仍觉得她在搪塞，依旧不住地追问。

林寄从门边回来，见左涵仍在轻轻地颤抖，想了想，便学着姥姥的样子，用双手环抱住她。

半个多月以来，左涵都睡得不怎么好，既要随钟梧做日常训练，又要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半截人。

如今他真的出现了，那个仿佛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身影，她只要一闭上眼，那血淋淋的只剩一半的身子就会跳出来，提醒她今晚种种，并不是一个梦。

但也许是林寄在身边的缘故，左涵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感觉后腰处有个什么东西硌着，定睛一看，原来是林寄的手被她压在了底下，她连忙想挪开身子，却不慎弄醒了还在熟睡当中的枕边人。

林寄半梦半醒之间，觉察到左涵的动作，还以为她要逃到别的地方去，便迷迷糊糊地拽着她的手，往自己的怀里一带：“别闹。”

林寄还懵着，但她怀里的左涵已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红透了，只比黄昏时天边的晚霞要逊色上那么一丁点。

到了辰时，连钟梧也不得不过来敲门：“左姑娘、林姑娘，你们可起来了吗？”

钟梧的力气极大，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是收了不少力，但房门并不这么觉得，因此很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林寄平白被打搅了美梦，不耐烦地睁开了眼，谁料却对上了春日里汩汩流淌的小溪，这溪水尽数盛在了左涵的一双眼睛里。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把左涵搂在怀中的，迅速地放开了手，左涵终于得以下床穿衣。

钟梧在门外等了半天，就在她怀疑起这房门是否是摆设，墙壁又是否太厚时，总算有人推开了房门，露出一双白皙的手来：“钟姐姐，有什么事吗？”

“是二小姐要我来问你们的，”钟梧说道，“说是瞧见你和林姑娘去追那半截人，问你们愿不愿意再去王家做护卫？”

言毕，钟梧递来二十八两银子，顺便和她分享了管家被半截人吓得说胡话的事儿，据说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房门，生怕他也像杨姨娘一样被偷。

左涵伸手接过银子，实在太沉重，她就先搁在了桌子上。

关于去王家做护卫这件事，她本欲拒绝，且不说她俩并没帮上什么忙，多了这些银子，还更容易被半截人盯上，倒不如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林寄此刻也穿好了衣服，从左涵身后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来：“也有银子拿吗？”

钟梧肯定地点了点头，王家离得近，怕是过不了今天，护卫们就都知道半截人的真面目了，能留在王家不走的有十来个人就不错了。

而且王家老太太是个爱惨了银子的主儿，房间里摆放的全是各色银器，底下的人免不了揶揄主家，都说王老太太恨不得把银子做成衣裳，好穿在身上。

总之，那些银子不同于规规整整的银锭，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藏，如今真是正好撞到了半截人的枪口上。

“那我们去吧！”林寄说，还不忘晃了晃左涵的衣袖，直把她晃悠得说不出一个不字。

钟梧瞧着两人的神色，知道左涵也算是答应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一会儿我把弦儿叫来，让她送你们过去。”

王家离周家实在不远，林寄只觉得刚上了马车，还没来得及挪个位置，就下来了。倘若不是身上骤然多了十几两银子，实在沉重，她觉得还不如走路过去得了。

“二位姑娘往这边来。”弦儿是周家的丫鬟，专为女客们驾驶马车，二小姐有时着急出门，也会让她过去。

不过周家素日和王家走得近，到了王家，她也是如鱼得水一般，停下来同王家的护院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过来做什么的，连忙带她俩往空下来不少的客房去。

王家看着没有周家富贵，但左涵很是满意，她的眼睛总算是不疼了，既有清风拂面，又有绿草如茵，到了园中，还有淡淡的花香袭来，像是桃花，更远处还笼着一片粉云：“那是垂丝海棠吗？”

“是呀，”弦儿轻快地答道，“老太太最喜欢海棠花了，这一片都是呢。”

到了客房，果然也十分雅致，林寄和左涵把行囊放下，就跟着弦儿去找王家护院的头领。

只是走得越近，二人就越迟疑，林寄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钟姐姐，你不是在周家吗，怎么也过来了？”

那人瞥了她俩一眼：“怎么，钟梧是不给你俩吃饭吗？瘦巴巴地跟两只鹅似的也好意思送来。”

“咦，二位姑娘不知道吗？”弦儿小声说道，“这位是钟梧姐姐的孪生妹妹，名叫钟桐。”

林寄摸了摸鼻子，孪生子她也不是没有见过，总归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但面前这人的味道明明就是钟梧，须知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若是完全相同，那就只能是同一个人。

三月十七日这天夜里，左涵和林寄刚回到房间不久，在周家她俩守的是宝库，在王家守的则是王老太太的卧房。

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只有一点特别，因为守的是王老太太，王家招揽的护卫便都是女子。

天边却猛地炸开一朵烟花，那是吸取了周家的教训，给护院和护卫们准备的示警烟花，林寄和左涵听了个清清楚楚，面色皆是一变，连忙往回跑去。

众护卫渐渐聚集起来，但老太太的卧房内外，别说是个见之难忘的半截人，连只苍蝇都没有。

所有人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钟桐顶着王老太太的压力，指挥众人搜寻起其他地方。

“这半截人真是奇了，正好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被分来和二人一组的护卫说道，“我在王家待了一个多月，护卫原本是二十四人，谁知听说周家遭了难，好些人就连夜跑掉了。”

护卫见其余人各司其职，并没有关注她们这里的意思，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说你俩就是从周家过来的，那半截人真有外面传得那么玄乎吗？”

左涵和林寄对视一眼，最后苦笑了一声，向她道来。

尽管就差把王家翻了个底掉，钟桐还是连是谁放的烟花都没搞明白，她调查了每一位护卫和护院手里的烟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没有放过的痕迹。

她只好把这个谁也不承认燃放的烟花当作是一场乌龙，让护卫们回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