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澈没有立刻答应。
他拿起桌上的信,快速看了一遍。
又打开那个首饰盒,那里头是一些金银器物,以及钱庄的存票。
慕衷情解释道:“这是成亲之前,母亲私下给我的,我不过是想还给她。”
秦澈挥手屏退屋子里的其他人,坐下道:“你可知这封信她们看到之后,会作何反应?”
“我不知道。”慕衷情十分诚实地回答,“我的想法对于她们来说或许有些惊世骇俗了,她们与慕据德也并非全然无情,但我只是告知,并不会强迫她们做什么选择。”
“所以,这不仅是一封劝说的信,其实你也是在与她们做一个了断,对吗?”
慕衷情点头。
秦澈沉吟道:“我敬佩你的想法,可如今的你,又能凭借什么,去争?”
“我是没打算走到终局的。”慕衷情笑得轻松,“只要能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何时倒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所以王爷,我所能凭借的,就是我自己,当然不可否认,此时此刻,我还需要王爷的帮助。”
“你,你的确胆大。”秦澈这般说着,望向慕衷情的目光却透着复杂,他好像一直都没有明白过慕衷情的想法,从他们的第一面开始,慕衷情所言所行,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甚至,秦澈有种直觉,这还是慕衷情精挑细选过,可以说给他听,做给他看的部分。
“所以王爷,我想去丰州,目前只有留在王爷身边,我才能有更大的几率,活下来。”慕衷情依然带着笑,但她的语气不容置喙,仿佛不是请求,而是在通知。
秦澈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思索几秒便道:“这些东西,我会派人帮你送过去,保证只有她们两人能看到信的内容,至于去丰州,此行是去平乱,随军出行的苦头,你可熬得住?”
“我认为我是可以的。”慕衷情自信满满,在田里待过那么久的她,至少是不怕脏不怕累的,至于其他没想到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澈道:“好,今日你收拾好行囊,明日随军出发,本王丑话说在前头,军中不比府中,去了便没有回头路。”
“放心,我不会后悔的,不过彩珠能跟着一起去吗?”慕衷情思考道,“还有,我不会骑马,今天能学会吗?”
“彩珠需留在府中,军中一向不许女子进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你也须着男装,至于骑马,之前为你找的先生都找好了,只是丰州之乱来得急,未曾向你引荐,午后,你便先学骑马。”秦澈说着,起身准备离开,“本王还需筹备平乱之事,你先收拾行囊。”
秦澈走后,慕衷情叫来彩珠与她一起收拾行囊,一听慕衷情要随军离开,而自己却要留下,彩珠一脸的担心。
“小姐,你也留在府中不好吗?万一在军中受苦受欺负可怎么办呀?”
慕衷情轻声叹气,她没办法和彩珠说自己的来历,自然也无法告知她自己真正担忧的事情,这王府对她来说,还真未必安全。
毕竟如今的秦澈,还没有真正认为她是一个重要的,有用的人,自然不会时刻护她周全。
京中风云诡谲,她对于那些弯弯绕绕的权谋实在没有兴趣,也没有脑子去应对,以前的工作能讲道理,可在这样一个朝代,轮不到她讲道理。
拼一把,才有希望。
“彩珠,我的那两块小菜园就交给你打理了。”慕衷情回答不了,就转移话题,“对了,月事带和草木灰替我多准备一些,这东西也轻便,首饰就不必带了,带几块佩玉以及银钱就行,衣服也都要带轻便的男装。”
其他都好说,男装却让彩珠犯了愁,谁家姑娘嫁人还会特意带男装啊?
“小姐,这儿没有男装,明日出发的话,来不及定做,得出去买。”彩珠提议道。
“好,那你出去买,这里我来收拾,你多带些银两,男装至少买三,不,买五套用来换洗差不多。”慕衷情将银钱塞到彩珠手中,说道。
彩珠也知道时间着急,只能提着裙摆立刻去办事。
不到午时,彩珠便采购回来,她最了解慕衷情的身形,买的衣服都是合身的,只是男装的尺码、款式能挑的不多,只能为了合身舍弃好看,颜色也都是偏深偏土咖的,无一亮色,材质也都是棉麻,没有绸缎。
但这正好合慕衷情的心意,随军出行又不是旅游,实用耐磨最重要。
将男装整理好,又带上几条襻膊方便干活,慕衷情点了点衣物和银钱,仔细想想没有落下的东西之后,才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还剩下半天,慕衷情想要学会骑马,还不能受伤,着实有点难度,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慕衷情一下午都没有见到过秦澈,她穿上男装,跟着秦澈请来的人去郊外学骑马,直到傍晚才回来。
用晚膳时,慕衷情也没有见到秦澈,但她已经无心去关注秦澈的动向了,学了一下午骑马,学倒是学会了,就是两条腿感觉快废了,走路都打颤。
也正是因为这,让慕衷情想起来,出门在外 ,跌打损伤药可不能少,连忙又让彩珠准备了些外伤和风寒药,以备不时之需。
躺到床上时,慕衷情身体很疲惫,大脑却还在一刻不停地思考着自己是否有遗漏的东西,这样的状态让她忍不住回想到从前工作的时候,每天也是这样,总害怕自己忘了什么。
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的脑袋清静下来,快点进入睡眠,养精蓄锐。
可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
慕衷情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多久,便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而后又轻轻地合上。
声音并不重,如果她已经睡着了,大概是不会被吵醒的,可惜,她还没有睡着。
她坐起身,问道:“王爷回来了?”
秦澈的脚步一顿:“王妃还未休息?”
“睡不着,毕竟是第一次随军出行,有些紧张。”慕衷情轻笑着坦诚说道。
“不必紧张,本王不会将你随意丢下,只是在外不可言明你是王妃,本王已与蒋大夫说好,从明日起你的身份便是他的徒弟,他在军中地位不低,当初也曾救过我的命。”秦澈站在她的床前说道。
慕衷情微微抬头,一帘之隔,她分明看不到秦澈,却又好像知道他就站在那儿。
“王爷费心了。”慕衷情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便问道,“就是不知道丰州的情况如何。”
“说是民乱,实则就是造反,只是这群造反的人,无权无势,都是些日子过不下去的人。”秦澈沉默一会儿又说,“丰州,本该是一处丰茂富饶之地,却逼得民反,而我却要亲手将他们绞杀,你说像我这般满手血腥之人,又与那些逼得他们没有活路的人,有何区别?”
慕衷情微微惊讶,秦澈,这是在与她谈心?
她立刻坐直身体,也不再用敬称,认真作答。
“你出身于将门世家,能思考到这一步,其实已经非常难得,只不过在其位谋其政,你现在是履行你的职责,这不是你的错。”给合作伙伴做心理疏导的第一步,肯定对方。
“若你不想一生都困于这样的疑问之中,最好的方式,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生活安定了,自然也不会揭竿起义。”给合作伙伴做心理疏导的第二步,指个方向,但画饼。
“年年辛苦劳作,年年吃不饱穿不暖,他们也只是想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陆离,或许你可以将这次的平乱,当做一次调查,一次赈灾,若你能拯救他们,所谓的反贼,自然会变回普通的百姓。”
这是慕衷情第一次叫秦澈的字,也是她尝试真正拉近两人距离,增加信任的一步。
“我会试试的。”秦澈安静了很久,久到慕衷情都要怀疑他已经不在床前,“你的确,与我见过的许多女子都不同。”
慕衷情轻笑出声:“这样的话,大概许多男子也不会与你讲。”
“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秦澈的语气也轻松许多,“陛下着急平乱,却又忌惮于我,明日与我们一同去丰州的,有三千兵马,其余人马从丰州调用,但我与丰王素来不和,此行怕是不会顺利。”
“你倒是与我和盘托出了。”慕衷情打趣一句后,也试着撤掉些许自己的防备,“陆离,你有没有想过,军队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守护天下安宁。”
“那守护天下安宁,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皇帝的江山稳固,还是为了百姓的安宁度日?”慕衷情的手捏着被子,有些紧张地继续说,“组成一支军队的人,都是什么人?他们从军又是为了什么?让他们能够无惧生死拼杀的信念应当来自于什么?若仅仅是为了军饷,这样的军队,真的能守护天下安宁吗?”
“我……不清楚。”秦澈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从小学习的就是如何打仗,父亲所教导的,也是让他守卫边境安宁,守护天下安宁。
没有人问过他,也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才是天下安宁。
“没关系,去丰州的路不短,我可以陪你慢慢想。”慕衷情知道,对于一个早就习惯封建社会思想的人,没有那么快能回答上这些问题,说实在的,秦澈目前的所思所想,已经是超出她预料的好。
毕竟在她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也仍然有许多人不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
“往后几日舟车劳顿,陆离也早点睡吧,晚安。”慕衷情一放松下来,就容易出现从前习惯的用语。
“晚安?是什么意思?”于是秦澈又有了新的疑惑。
“呃,这是我自己的口癖,就是希望你晚上睡得安稳安心。”慕衷情连忙编了个解释。
秦澈微微点头,随后又想起慕衷情看不到,有些不自在地说:“衷情,晚安。”
这一次躺下,慕衷情睡得的确很安稳。
翌日,慕衷情跟着秦澈来到京郊外点兵,她紧张地拉住缰绳,在一声令下之后,大军开拔,她扬鞭策马,一同奔赴丰州。
这条路注定难走,但她必须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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