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春节，当然要定中餐厅。

楚玿晗很喜欢这家门头低调，价格高昂的《静里60》。

近三年除夕夜她不惜花比平时高几倍的价格，独占圆桌大包，一人品餐。

今年倒是有点意思，这满桌名厨菜品终于有人共享。

家开在闹市区，除夕夜的南街人声喧闹。跨入店门的瞬间，朱红色大门将静闹隔断，迎面扑来夹糅檀香的水汽

闯入视野的碧玉玺，镇立台阶左侧。但闻水声潺潺，心境也随之平稳。

萧韵然紧黏在楚玿晗身边，两次想挎住她的手臂，还是按住了让自己感觉逾越的动作，只是并肩同行。

“你摸摸它的脑袋。”楚玿晗忽然停止脚步，双手插在大衣兜中没有取出来，只用下巴点了点眼前的石像。

萧韵然听话地把手放上去，摸了两下：“有什么用吗？”

楚玿晗笑起来：“能发财。”

难怪这石像顶上都被盘得包浆。

“有没有那种，摸一下就心想事成是的石像。”韵然从小物质欲低，很少有想要的东西，300块和3w元的包在她眼里区别不大。

“有，那边四个，你挨个摸一遍：马到成功。”

“真的，快去。”楚玿晗没骗她，人家摆四个石柱子在这确实有这层寓意。但看着小孩屁颠着跑过去，还是觉得傻乎乎的可爱。

这家店没有大堂，只设包厢，多半全是大包。除夕夜这天，尽数订满了。

楚玿晗常来，经理引导他们走进包厢：“楚总，上次您存在我们这的葡萄酒，今晚要给您拿过来吗？”

“我开车来的。”

“好的，那下次。”

刚说完就后悔，除夕夜不喝酒：“帮我还是把酒开了”

“好的没问题，我给您拿个醒酒器”经理将菜单递给楚玿晗，转身去找杯子。

“水晶肉必须得来一份，是吧刘经理。”

“是，咱们这的招牌。”

“其它的……鳕鱼汤两碗，韵然，想吃什么你来点。随便点，吃不完打包咱们明天刚好不用出门。”

给客人更多**空间时这家店的服务标准，经理将平板电脑调整好，递给初次见面的萧韵然：“您好，直接操作就可以，我先出去了，有事请按桌边服务铃。”

萧韵然常年吃学校食堂，连点外卖都费事，更别说了点菜了：“糖腌小番茄、古法蒸百合……嗯……”

低头处理拜年短信的楚玿晗听到一串素，牙根都觉得清淡，被迫抬起头：“搞点硬菜，你这是要饿死我。”

“比如说？”萧韵然将点菜的平板递过去。

楚玿晗伸手去接。

包厢里光线明亮，萧韵然眼神自然落在她通红地指尖上，有些担心地询问：“你手怎么了？”

楚玿晗动作如常，语气随意道：“没事，早上回家喝茶喝得急，被茶杯烫了下。还好烫得是手，要是没摸出来直接喝了，肯定长一串口腔溃疡。”

调回荤菜页面：“海鲜不过敏？”

萧韵然点头。

“帝王蟹、黄花鱼，年夜饭标配。牛肉可以？不长胖。小海螺喜欢吗？这么大一颗，拌米饭很香。”楚玿晗用手比划了小拇指甲盖的大小。

“可以。”

萧韵然年后就要进团，楚玿晗点菜时收着劲，除了招牌水晶肉，没点其他脂肪含量过高的菜。

包厢里挂着台液晶电视。

晚上八点整，最后一个广告结束。画面播放一家人团聚在屋内，窗外飘雪，孩子以童声欣喜地喊道：“快来快来，春晚要开始了。”电视屏幕上绽开各色电子烟花，最大的那朵组成红色灯笼，正居屏幕中央。

随即，镜头切向演播厅。身穿各式各样服装的演员，齐聚舞台，共唱“欢乐吉祥年”。

“姐姐，你往年看春晚吗？”

萧韵然每年都陪爷爷奶奶外公外祖母一起看，她窝在单人沙发上，脚翘上靠背，没个正经样。不管节目好看不好看，这电视开着才有除夕夜氛围。

此时她有限的幻想力，想象不出楚玿晗看春晚的样子。

“除夕夜除了春晚也没其它节目。”楚玿晗抓了把饭店送的瓜子，有条不紊用牙齿磕出一条缝，果仁被挤进齿尖。

“也是。”

楚玿晗腾出来的手护着椅背，她担心萧韵然翻过去。

这正八经的座位显然限制了妹妹发挥，两杯酒下肚后，她像液态状小猫咪，一条长腿搭在椅背上，斜靠在座位，另一只腿挂在旁边空椅子上，整个人是非平衡态的“K”，脑袋朝下。

“这个我也可以！”萧韵然指着电视里的舞蹈节目：“刚才那个，险峰。”

她从椅子上翻身落地要起身展示。

“你别……你别摔着。”楚玿晗连忙跟着站起来。

“你看，就是这样的。”萧韵然站在地上，双脚前后分开站立，很随意地朝后仰去。

韵然喝完酒连走路都在打晃悠，吓得楚玿晗蹲身去扶，还没感觉到手臂上有压力，韵然已与地面平行，膝盖不过足尖，上半身形成流畅曲线。

稳停在原地五六秒，又直立而起，心满意足趴回椅子，喃喃低语：“我不会跳中国舞，这是发小教我的，她特别厉害，在首都舞校。”

“你也很厉害，这两所学校差距不大，在国内艺术学校里都是顶尖的。”楚玿晗敏锐察觉到她情绪里有丝丝小失落。

“她是真的厉害。”

“古典舞有个含金量很高的比赛，叫‘杏花杯’，能拿到独舞金奖的年轻选手，未来都是万里挑一的国家级演员。那个奖，我发小前后拿了三次。她现在是古典舞圈子里最被看好的明日之星，各大剧团抢着要人。”

萧韵然轻叹了口气，抓起桌上最后一块葱包烩塞进口中，像只小仓鼠把嘴里藏着的食物全咽下去后才开口：“我今年都20了，什么成绩都没有。”

“老师们从小就说我是为芭蕾而生的条件，可自从受伤做完手术后，我的水平就像吃了姜，僵住了。”

楚玿晗从小接触最多的课程全是经济、数学相关，钢琴、舞蹈、美术都是课业压力尚轻松时用来陶冶情操，她不专业也能想明白，受伤对于舞蹈生应该是十分致命的打击：“你哪做了手术？”

“膝盖上有根韧带断了。”萧韵然说得云淡风轻。

楚玿晗听得眉头一紧：“断了？”

她点头。

骨折打石膏，半月板撕裂可以缝合，韧带断了就修好，大大小小的伤病原先在萧韵然眼里真不算什么。人体是台精密机器，修理它是医生该精进的技术，自己只要好好练习就够了。

可事实就是，以当前医疗技术，人体组织受伤后很难恢复初始状态。

萧韵然在力不从心的时候也很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如果那组跳跃动作落地再小心些，是不是这些都可以避免。

“姐姐。”萧韵然蹲在地上，下巴抵在椅面上，抬头用湿漉漉地眼睛望着楚玿晗，寻求一个答案：“你过去有没有担心过，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实现你的梦想？如果真的实现不了，那该怎么办？”

楚玿晗很自然地垂落手臂搭在她肩膀上：“这是个梦想贫瘠的年代，能拥有它，本身就是种天赋。”

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方便用眼神安慰。

“infinite是做实体的，几年前我在面试时听到名校应届生给我说最多的话是‘我希望在某某领域成为精通的佼佼者，在30岁前给家人更好的生活’，那种意气风发的姿态或许我们HR觉得太少不经事狂妄了，但我很喜欢。”

“可现在呢？大家都在逃避，考公、考编、考研，递到我手里的简历，没个一两年空窗期都少见，问他们为什么，诚实点说，想要稳定工作，但没上岸。”

“个体梦想在时代飓风面前轻如鸿毛，你看，绝大部分人都在随波逐流。包括成功人士，像我亲奶奶，他们也只是吃了时代红利，并没有实现理想。按她的构想，最想干的工作是在江南做位绣娘。”

楚玿晗看着萧韵然充满水雾的双眼：“你如果顺势而为，只想实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三个月内，我就能成全你。但如果你坚定想要的东西不符合当前主流，就只能再坚持下去，等待可能会发生的契机。”

萧韵然懂，但又懂的不彻底，或者说她从不敢站在现实角度考虑这些问题。

就像长辈口中总提到的弯弯绕绕社|会潜|规则，发自内心并不认可，却无能改变。

世界以这样的规则运行了千百年，对与错不论，怎会因平凡如我的意志而动摇。要么融入，要么被淘汰，就这么简单，不配有第三种解法。

她在楚玿晗的注视下沉默了半分钟，顶着焦虑击昏的委屈，还是很坚定的说：“截至目前，我还是想成为一名专业的芭蕾舞演员，在剧团工作。”

这个答案完全在楚玿晗意料之内。

她喜欢萧韵然，就是喜欢她身上这股毅然的劲。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建起藩篱，平静健康地走向自己想要的桃源。

她真得很纯净而迷人。

“会的，肯定。”拥有梦想也是种天赋，造物主给了你这份礼物，必然会给你与之匹配的命运，楚玿晗是这样相信。

她说出口的仅仅四个字，却让萧韵然心头点点涟漪停止动荡，第一次认真抬眼，对视上楚玿晗那双藏有千里波涛的双眸。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情绪再被无限放大。

忧心、烦恼、欢喜、动摇，都在脑子里绞成团，最后，她顶着浅粉色双颊，和楚玿晗越凑越近。

趁着姐姐还没反应过来，温软的唇瓣轻靠在楚玿晗暗香充盈的耳根，是她涂抹香水的地方。

稚气未消的嗓音低声浅吟：“谢谢姐姐……我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