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他亲手埋葬过刚出生却因为母亲饿的没有奶水连米汤都喝不起被饿死的婴儿。

他亲手诛杀过满脸麻木易子而食的饥民,可被杀的时候他们没有反抗、没有怨恨、甚至带着解脱。

他见证过无数本来安康的普通人如何在灾难中被地主劣绅巧取豪夺他们的土地、房屋甚至妻儿性命。

他曾隐瞒身份跟随过士兵剿匪,而那些“匪”都只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他们甚至连刀剑都没有,拿着钉耙棍叉在反抗。

太多的不幸、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悲伤,却不是因为他们自己,而是因为这“世道”,因为这“大玄”……

“爷爷,孟家的祖训是天下为公,是天下大同,是修身齐国平天下,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可是爷爷,您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的大玄是您想要的大玄吗?是孟家想要的大玄吗?现在的大玄,它在吃人啊……”

“不说王公贵族,就说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您知道地方的地主都是过着什么样的奢靡日子吗?玉铸的筷子金银做的饭碗,身上穿着几千两银子一匹金丝绸缎,一碗水煮白菜能浪费几头猪样,一顿饭能吃几十家贫民几年的生活花费。”

“他们身上的每一寸布、每一顿饭、脚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那些普通人的累累白骨,是他们的血肉是他们的血泪。”

“这是应该的吗?”

“这是公平的吗?”

“这是孟家的理想吗?”

“爷爷,您的清廉并不能肃清朝野,站在您这边的官员到底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清廉您自己不清楚吗?满朝文武何止百官,您看看真心实意站在老百姓这边的,能有几个?哪怕是做个样子出来的呢?”

“混河水患数百万两赈灾白银不翼而飞,您可曾看到有谁被追究责任?连个砍头的都没有,最严重的不过是拿着贪污的银子告老还乡,去祸害当地的老百姓!!”

“而乡下的百姓呢?只单咱们的原籍黎安乡,我五年前回乡赶考童生的时候,那里的土地已有七成都在地主和官府一脉的人手里了,而到了今年,已经到了九成。”

“九成啊爷爷,难道您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前朝崩乱之时,也才八成!”

孟临歌眼里有烈火燃烧,就像天空中的太阳。

“爷爷,大玄已经不是天下百姓的大玄了,是那些王公贵族、土豪劣绅、官僚党争的大玄。”

“人杀人尚需以命来抵,他们……”孟临歌愤怒的指着皇宫的方向,“吃了这么多人的命……”

孟临歌紧紧盯着孟德润:“凭什么还能安稳的坐在那里!!”

“混账!!”这次孟老爷子是真的怒发冲冠,脸色都因愤怒而涨红,目眦欲裂,“你可知你的想法有多可怕,有多天真!!”

“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的朝堂贪腐当道,奸佞把持朝纲?百姓艰难吗?”

“可再坏的朝堂也是朝堂!!再坏的规矩也是规矩!!再烂的王法也还有王法!!”

“你只是看到现在的百姓苦,你可知一旦战乱四起,百姓只会更苦!!天下百姓会死的远比那些饿死的人多的多的多!!天下的百姓会苦的比现在的苦多的多的多!!”

“中原立国几千年,历史上王侯将相哪个不是屠夫!?有几个能如刘备诸葛之流?!”

“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杀百万为雄中雄!(注1)你以为这百万,杀的会是何人?!是那些王侯将相吗?!是那些贵族大夫吗?!”

“你有伟大的理想,有抱负,有雄心,可那些大部分的普通人只想活着!!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史书没有教过你吗?!”

孟临歌眼神更凶:“与其慢慢剐亡,不如破而后立!”

“纵观古国历史,哪朝那代开国者不是血海累累,奋先世而余烈!!没有牺牲,就换不来太平!!”

“我宁可战死乱世亦要换天下一个未来,一个孟家所有先辈都希望的未来!”

孟老爷子爆吼:“我孟家先辈没人希望自己的子孙里出个叛党逆贼,来造他爷爷的反!”

孟临歌不甘示弱:“那他们就愿意自己的子孙为了可笑的朝堂平衡,包庇贪污赈灾银子的狗官吗?那些都是老百姓的救命钱!!”

孟老爷子气急:“平衡一旦被破,战乱即在眼前,现在朝堂积弱,一旦内部崩塌,你可知关外有多少蛮族虎视眈眈!!你想要三百年前的蛮族之乱再起吗!”

孟临歌声音更大:“所以才要在大玄还有气的时候快速重整天下,否则大玄国力日渐衰弱,越拖只会失去更多!!蛮夷之乱只会更强不会更弱!!”

孟德润:“你这个无知小儿!!天真愚蠢!!”

孟临歌:“爷爷你固执己见,顽固愚腐!!”

祖孙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孟老爷子被气的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口中大喝,“孽障!!”

“我孟家没有你这样的离经叛道的孽障,给我出去,滚出孟府!!”

然后两个人就被气急败坏的孟老爷子暴怒的拿着拐杖赶出了孟府,连行礼都没让收拾。

怎么说呢,目的虽然达到了,但总感觉跟计划有点出入……

“现在怎么办?”孟临歌一时有点坐蜡,他的那些东西,可都在孟府。

思考片刻,秦铮道:“要不,晚上我翻墙进去拿出来?”

孟临歌:“那马呢?你也能偷出来吗?”

想想偷两匹马的难度,秦铮沉默。

死的也许还能考虑一下……

两人对视,半响无言,坐在丞相府后门台阶上齐齐叹气。

“早知道就不跟爷爷讲道理了,”那些话孟临歌一直都是憋在心里,并没有打算说出来过,他根本没想过能跟爷爷讲道理,今天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都秃噜了出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与其慢慢剐亡,不如破而后立,”或许是因为从未出过帝京,只看到帝京繁华的原因,秦铮在没听孟家祖孙两个争论的时候,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反而本能的以为大玄应该是个和平安宁,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幼有所教老有所养幸福而安康的世界。

可现实跟他以为的却差了那么多……

秦铮眼里有金色流光隐现,很快他察觉到的这丝异常和对世界的怀疑都被“抹消”了,就像他的记忆会“记起来”一样,记忆自然也是能“忘记”的。

孟临歌并没有察觉到秦铮的异样,他坐在台阶上,双膝并拢,微微环抱着自己:“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我只是觉得,大玄不应该这样,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只是想做点什么,也许我做的是错的,会让大玄百姓陷入更加痛苦的深渊……谁知道呢……”

“对与错其实并不重要。”

一个清雅中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秦铮孟临歌赶紧站起来。

一阵剧烈的咳嗦声音中,后门打开。

来人是一个坐在轮椅上形销骨立,满身病气也掩盖不住满身书卷气息的人——孟临歌的父亲孟洪昌。

秦铮行礼:“孟先生。”

孟临歌惊讶的问:“爹爹,您怎么来了?”

孟洪昌因为常年卧病在床,不能劳心,而他也因为“纨绔草包”形象,不能接手孟府,所以孟府的大小事情都是孟管家在打理,孟洪昌一般都不过问。

孟洪昌先是用方巾捂着嘴剧烈的咳嗦几声,将咳出血的方巾收起来,才低声道:“听孟管家说你被赶出了孟府,我来送送你。”

孟临歌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我被赶出家门,爹爹你不把我领回家就算了,怎么还要赶我走。”

爹爹,您的心变了。

孟洪昌笑骂:“别在我面前演了,咳咳,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

孟临歌精通戏精精髓,一秒变脸凑到孟父身前笑嘻嘻:“哪里有演,我可是真的委屈。”

孟洪昌点点孟临歌的头,笑着从轮椅上拿出了一个鹿皮包裹和一个紫檀木盒子,递给孟临歌:“你的东西都在这里,我把孟家的一些余财和一些这些年从古籍中找到的一些对付蛮族的办法都放了进去,都是纸上谈兵,你此去北上,或许有些用处,但不要尽信。”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嗦。

孟临歌赶紧过去给孟父拍背顺气:“爹爹不要操心这些,我都联系好了,昔年我曾有恩于曹将军,他知我真实性情,会照顾好我的。”

孟父喘匀气息才又细细叮嘱:“此话去了北上,就休要再提,在你未能彻底掌权之前,要三思而后行,多多隐忍,须知恩与仇,只在他人一念间。”

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更小的鹿皮包裹:“里面是我对未来几年大玄朝堂的推测,或有不准,你可根据探子消息多方印证,切记,任何消息都不可轻信,要多方收集对比,否则极易陷入自我想象中的误区,易出纰漏。”

孟临歌紧紧抱着孟父递过来的东西,最终还是没忍住,有些迷茫的问:“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注1:出自《男儿行》(仇圣所作文章),为了纪念南京大屠杀59周年而写。——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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