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天色由铅灰转向了鱼肚白,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晏临渊没有急着出发,他先是撕下衣摆一角,蘸着融化的雪水,仔细地擦拭着“困天”剑的剑身。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抚摸自己唯一的亲人。剑身暗沉,映不出他的面容,只有那些古老的铭文在晨光下偶尔会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擦拭完毕,他将剑重新负于身后,那熟悉的重量让他因失血和力竭而有些虚浮的身体,重新找到了重心。
而后,他开始收拾行囊。
所谓的行囊,其实寥寥无几。几块用来引火的火石,半袋早已干硬的粗粮饼,以及那本他永远也看不懂的、师父留下的《问命剑道心得》。他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一个破旧的布包里,打了个结实的死结。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山洞。
这里简陋、阴冷,四壁的剑痕记录着他每一次与死亡擦肩的经历。这里是他躲避风雪的庇护所,也是禁锢他青春的牢笼。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厌倦,有习惯,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留恋。
毕竟,这里足够孤独,足够安全,不会有任何人因他而招致无妄之灾。
他没有再多作停留,转身迈步,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洞口。清晨的冷风带着冰碴子迎面扑来,让他因失血而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下山的路,远比想象中更为漫长和艰险。
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盖了所有可供辨认的路径,深的地方甚至能没过膝盖。每一步踩下去,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晏临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肩上的伤口在行走间被牵扯,阵阵刺痛不断传来,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仿佛那痛楚并不属于自己。
他的灵觉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留意着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北寒天虽荒凉,却也并非全无生灵,偶尔会有耐得住极寒的妖兽出没。然而,今天这条路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
晏临渊心里清楚,这并非好运。恰恰相反,这正是他那“天煞孤星”命格的体现。寻常妖兽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们会下意识地远离他这个移动的“厄运之源”。连妖兽都懂得避开他,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孤独。
他一步步地走着,身影在苍茫的雪原上被拉得很长,像一个孤独的墨点,滴在一张无边无际的白纸上。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太阳在天际缓慢地移动,作为唯一的参照。
不知走了多久,当他翻过一道山梁时,视线豁然开朗。
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山峦与雪地的尽头,他看到了一缕缕袅袅升起的、灰白色的炊烟。
那炊烟很淡,在寒冷的空气中扭曲、上升,最后融入铅灰色的天幕。它代表着人间的烟火,代表着温暖的炉火与鲜活的生命。对于任何一个在荒野中跋涉已久的人来说,这都应是足以令人欣喜若狂的景象。
然而,晏临渊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清晰可见的抗拒。他眉头紧锁,遥望着那片象征着“人世”的景象,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五年?还是八年?
记忆有些模糊了。他只记得最后一次靠近人类的村落,是为了换取一些盐巴。结果他前脚刚走,后脚那座安宁的村庄就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雪崩,伤亡惨重。
他并非有意,却因他而起。
从那以后,他便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他宁愿忍受极致的孤独,也不愿再看到任何无辜的生命,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遭受厄运。远离,既是对他人的保护,也是对他自己的一种无奈的、近乎自虐的善良。
可现在,他又必须回去了。
晏临渊在原地站了许久,山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最终,他还是重新迈开了脚步,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他一边走,一边低头整理着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长衫,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与雪花,又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束紧了一些。
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野人,以免在那个即将踏足的地方,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痛恨这种感觉。为了生存,他必须去接触自己最抗拒的东西,这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烦躁与无力。
内心的挣扎让他脚下的步伐愈发沉重。他每靠近那片人间烟火一分,心中的疏离感与警惕便加重一分。他就像一头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行的孤狼,即将被迫走进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陷阱。
天色,就在他这般矛盾的跋涉中,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当最后一抹残阳沉入西边的山脊,夜幕开始笼罩大地时,晏临渊终于抵达了问命孤峰的山脚。
前方不远处,一个被简陋的木墙围起来的集市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星星点点的灯火从木墙的缝隙和高处透出来,伴随着隐约可闻的喧嚣声,给这死寂的雪夜带来了一丝虚假的热闹。
这里便是山下唯一的修士集市——落雪镇。一个三教九流混杂,秩序混乱,却也因此充满生机的地方。
晏临渊停在距离集市入口百步远的一片树林阴影里,没有再上前。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棱角,都悉数收敛起来,藏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中夹杂着木炭燃烧的味道、食物的香气,以及……修士身上各色灵力混杂在一起的驳杂气息。这味道让他感到陌生,更让他感到不适。
他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幼年时,父母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那浓烈的血腥味,与此刻空气中驳杂的气息,似乎产生了某种诡异的重叠,让他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命不由天,唯剑可问……”
他低声默念着问命剑道的总纲,强迫自己纷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所有的挣扎、疏离与抗拒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这雪夜一般无二的、化不开的冷寂与麻木。
他将自己调整到了最适合在人群中生存的状态——像一块石头,沉默,坚硬,不主动招惹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做完这一切心理建设,他不再犹豫,迈开了脚步。
那一步,仿佛有千斤重。
一脚踏在松软的雪地里,另一脚,则踏向了那片他阔别已久,却又从未真正融入过的滚滚红尘。
夜色渐深,他的背影,很快便被集市门口昏黄的灯光所吞没。
小可爱昭昭马上登场喵呜~[让我康康][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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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踏雪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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