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的女巫？”

克里斯对这个描述不禁一笑：“这个形象可太典型了，完全没有针对性。”

洛汀没有泄气，接着他的话：“那么身着银色盔甲的骑士更是随处可见了。”

“当然，我记得你们克维尔就非常偏爱银白，军装和很多礼服都是这个颜色。”

洛汀离开客厅，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转角处遇到端着托盘，正在喝茶的艾丹。

洛汀：“……”

艾丹背靠楼梯扶手，喝茶的姿势优雅而闲适，绝对不是临时停在这里，看起来已经待了有一会儿了。

被发现他也不慌，喝完了一杯茶，将空杯与托盘随手放在一边。

“虽然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洛汀的脖子，那枚印记暂时看不见了，但他知道它还在那里，“不过关于红发女巫，我还真有一点了解。”

“……你不会要提什么条件才肯告诉我吧？”洛汀警惕地看着他。

“是又如何？”艾丹语气平静地反问。

在看见标记后，艾丹的表情很难形容，洛汀再三解释那对自己无害，但比起担心，艾丹好像更想在他脖子上再啃一口。

最后洛汀只能遮掩地说，那标记本来就跟他有关。

“是我失去的记忆？”

洛汀点头。

好消息，艾丹消停了。

坏消息，他这一整天都若有所思，好像在盘算着什么。让洛汀惊心胆战的，总感觉他要搞点什么事。

现在对方终于摊牌了。

“你和我爸爸瞒着我讨论这么久，我总是装不知情也挺累的。”

“更何况你们讨论的事还与我有关，我不喜欢将自己命运交到其它人手里，因为是你们我才一直忍耐。”

“可是你脖子上这个。”他指了指洛汀颈侧，“实在让我忍无可忍了。”

洛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脖子。

从艾丹的表情和语气，看得出他确实已经忍到极限了——和十八岁还算稚嫩的艾丹相处久了，有时洛汀会忘记，其实对方骨子里是格外强势的人，喜欢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这样的人怎么会主动放弃记忆和力量呢，之前是他太看不清。

洛汀下定了决心。

“好吧，公平交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也许在克里斯夫妇以及白桐庄园其他人的眼里，艾丹还是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少爷。

但洛汀面对过执掌家族数年的艾丹，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更愿意将艾丹当做独当一面的家主看待。

艾丹似乎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离开松口，讶然一闪而过，很快又调整过来：

“其实答案非常非常地明显，只是外人掌握的信息太少，对于伊格纳索斯家而言，红女巫的身份呼之欲出。”

洛汀跟着他来到白桐庄园的藏书室。

二十多个书架满满当当填满了书籍，其中不知有多少从不见天日的孤本，除了他们家族，再无人能翻阅。

“但你爸爸不知道，”洛汀挥手散开浮尘，“哦，也许是他不想告诉我。”

“都有可能，”艾丹对这里就熟悉多了，目标十分明确地走到最里面的书架，“考虑到那个答案，他既可能是不太清楚，也可能是不愿告诉你。”

“还有什么秘密比伊格纳索斯家族是魔龙后裔更难以启齿？”洛汀脱口而出，又马上道，“抱歉，你可能还不……”

“我知道。”艾丹已经在翻书架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整理各种古籍，早就知道家族的来历了。”

“什么？！”

洛汀吃惊极了。

“你居然真的有在整理古籍，我以为那只是个为了避开我的借口？”

“……”

艾丹双手放在书架上，似乎在考虑如何推倒书架把他活埋在里面。

洛汀立刻很有求生欲地越过了这个问题：“所以除了这个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秘密？”

艾丹沉着脸，将一部能压死人的大块头搬出书架，扔在藏书室的桌上，伴随沉重的声响扬起无数尘灰。

考虑到他的力气，洛汀敢肯定这一下有发泄的成分。

“你自己看吧，答案都在里面。”

那本书……洛汀翻开看了两页，发现都是春曦女神相关的内容。

圣泉与春曦女神是莱顿的建立之本，作为圣印家族，自然要不断宣扬神明的功绩。

伊格纳索斯家主持建造了许多纪念春曦女神的雕像，这本册子里就收录了不同的设计图稿。

雕像姿态神情各不相同，但特征都很明显，春曦女神头戴花冠、眉眼温柔，充满了仁慈圣洁的神性。

可是越往后翻，洛汀就发现女神的形象有了变化。

如今的雕像都将女神塑造成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这个形象不光成熟，还颇具母性，符合人们对守护神的期望。

而在早些时候的设计图里，春曦女神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她赤着双足，花冠下是垂至小腿的长发。比起护佑一方的神明，更像山野间自由的精灵。

洛汀翻到最后，是一副画像。

画像已经褪色，纸张残破不堪，依然能看出画中的女孩有着玫红长发，灰绿色的眼眸，微笑的样子天真又纯洁。

在梦里，洛汀并没有看清红女巫的脸，可见到这画像的一瞬间他就确定，这就是他站在城门左边的守护者。

“春曦女神就是红女巫？”他小小地抽了口气，明白了为什么克里斯先生就算知道答案也不会告诉他，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

不过……“你为什么能从‘红女巫’里一下就联想到女神？这幅画像看起来并没有和女巫相关的元素。”

艾丹从他手里将书移开，不顾形象地坐在桌上。

“还有一些文字记录，”他没有把那些内容搬出来，只自己口述，“当时的春曦女神还被称为希尔薇妮，她用苦涩的药草和晒干的昆虫治病，很有效，却让接受治疗的人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洛汀有些想笑：“那是龙神教的吧。如果就靠这些认定她为女巫，也太……”

“我还看到过一些记载她言行的内容。”艾丹说，“曾经有一位母亲带重病的女儿来看病，希尔薇妮对她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和你的孩子融为一体’。”

“那位母亲不解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女儿生命很衰弱，需要得到其他补充，我不愿意用其他生灵的生命换取她的健康。’

母亲说：‘可以用我的生命来交换吗？’

‘那你会死去，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建议呢，’希尔薇妮说，‘她的生命来源于你，你把她吃掉再生下来，我会控制你身体里的生命，保证新的孩子和她一模一样。’”

洛汀不说话了。

他能够理解当时的人比起神明，更愿意称呼她为女巫的原因了。

艾丹点评道：“莱顿需要的是圣洁善良的女神，所以后来的雕像与画作中，都有意将春曦女神塑造得温柔善良。但真实的她到底是什么性格，如今我们已不得而知。”

不一定，洛汀心里默默想着，他梦里看到的红女巫正守着一座城池，而他之所以能看到，是在询问完红眼睛的艾丹“你在哪里”之后。

对应这个回答，那座城池应该是现有的地点，红女巫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神。

“如果你还想了解春曦女神相关的内容，”艾丹见他沉默不语，主动道，“我可以再帮你挑选一些书。”

“不用了。”洛汀根本不在意那位女神本身是什么模样，他关注红女巫，只是想借此找到艾丹埋藏的秘密。

艾丹的力量和记忆一定被他收纳在某处，加上消失的魔龙残骸，搞不好他已经完全吸纳了伊格纳索斯的遗留，成为了新的魔龙。

——只有深渊领主这种级别，才配让疑似春曦女神的红女巫亲自看守。

至于他面前这个艾丹……洛汀想起自己曾经身中诅咒，不想亲友伤心，借龙神之力抹除自己存在的操作。

接受了魔龙之力的艾丹在深渊这条路上走得比他更远、更无法回头。

以他的个性应该也不会像洛汀那样直接抹去自己。

所以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艾丹会做出什么选择？

看着面前双瞳并未染上血色的艾丹，洛汀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也许，他会制造出另一个自己。

一个一无所知的、身为普通人的自己。

这个自己会生活在卸去了圣印职责、与深渊无关的白桐庄园，按部就班地长大，接受家族产业，幸福平静地过完一生。

艾丹感觉到洛汀的目光锋利如刀般扎在自己身上：“你怎么了？”

“我……”洛汀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可要说敌意也算不上，“我在想，如果有一个非常非常强大的魔物，它无法被杀死，但也没有强烈的危害行为，甚至自愿被人类囚禁。这样的存在，有可能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艾丹对他跳转的话题愣了几秒，顺着想了想。

“首先，关押之地不能太靠近人类居住点，最好是人迹罕至之地，还要有大量防止意外发生的士兵看守……”

“如果看守是神呢？”洛汀说。与红女巫一起的还有一位银骑士，搞不好那也是个神，有这两个做看守，也算给足魔龙排场了。

艾丹将他的意见考虑进去：“那么这座牢狱要么极其稳固，要么就会毁灭得极其彻底。”

洛汀明白他的意思，看守的神压得住魔物，什么都不会发生。如果压不住，爆发的战斗足以摧毁周围的一切。

所以这个牢狱不光要考虑囚禁的能力，也要将它被摧毁的代价算进去。

能承载神战的地方……艾丹给出了他的看法：“克维尔广袤的领土一定有合适的区域建造这座牢笼。”

洛汀：“……我不确定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尽管拥有其他时间线的记忆，他的人生大部分时光还是生活在偏僻封闭的小镇，见识恐怕还不如现在的艾丹。

“就算有也不会公开吧，”艾丹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说得很轻松，“对了，除了广袤的无人区，还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可以存在这样的监牢。”

“什么？”洛汀还没胆子向女皇或者将军询问克维尔有没有这个秘密监狱，不过他可以去骚扰刚离开莱顿的奥列格，以他的情报能力，说不准也有一些线索。

说起来，奥列格好像没回克维尔，给他写信得送到他现在去的地方……

“大海中的孤岛。”艾丹说，“无边无际的海水本来就是最好的屏障，在某座岛屿上建立监牢，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也很难逃脱。”

洛汀所有的思绪一停。

奥列格……他想起，那家伙的下一个目的地，似乎就是希拉古的某座岛屿。

上面有一座他从未听说过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