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投喂
手腕扭伤的第二天,温州年从睡梦中醒来,意识尚未完全回笼,第一个感受到的不是清晨的阳光,而是右手腕传来的一阵闷胀的痛感。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立刻牵扯到伤处,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昨晚冰敷后稍有好转的肿胀,经过一夜的沉淀,似乎变得更加顽固和清晰。
他望着天花板上熟悉的花纹,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油然而生。这不仅仅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他预感到,今天,他或许将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生活不能自理”。
挣扎着坐起身,左手笨拙地掀开被子,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觉得有些别扭。他习惯性地想用右手支撑,却在触及床垫的瞬间缩了回来,痛得龇牙咧嘴。好吧,他认命地想,今天的一切,都得靠这只平时几乎只用来辅助的左手了。
真正的挑战从踏进卫生间开始。
温州年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凌乱、一脸愁容的自己,又看了看洗漱台上孤零零躺着的牙刷,陷入了沉思。他用左手拿起牙刷,感觉异常别扭,就像在操纵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部件。他尝试挤牙膏,单手操作之下,牙膏不是挤不出来,就是“噗”地一下冒出一大坨,掉落在洗手池边缘,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把牙膏勉强挤上牙刷,更艰难的环节来了。他把牙刷塞进嘴里,左手僵硬地来回移动,动作完全不得要领,力度更是控制不好。刷毛不是轻飘飘地掠过牙齿表面毫无作用,就是猛地戳到牙龈或上颚,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更糟糕的是,他无法很好地协调动作,牙刷柄好几次差点捅到鼻孔里,泡沫溅得镜子上、脸上到处都是,狼狈不堪。
就在他跟自己的牙齿和牙刷进行艰难搏斗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卫生间门口传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需要帮忙吗?”
是陆川深。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他这副蠢样子。
温州年心里一慌,手猛地一抖,那支不听话的牙刷终于彻底脱离掌控,“啪嗒”一声,掉进了还沾着牙膏渍的洗手池里。
“不需要!”温州年脸上一阵燥热,想也没想就脱口拒绝。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捞牙刷,只想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然而,越是着急越是出错,他左手本就不灵活,动作又急,手肘“砰”地一下撞在了冷硬的水龙头上,一阵尖锐的酸麻痛感瞬间从肘关节窜遍半条手臂,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陆川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进来。他先是轻轻握住温州年的左臂,帮他避开撞疼的地方,然后才俯身,从容地捡起那支可怜的牙刷,走到水流下冲洗干净。接着,他拿起牙膏,熟练地挤出恰到好处的分量,均匀地涂在刷毛上,然后,将牙刷递到了温州年的左手边。
“用这边。”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温州年看着递到眼前的牙刷,又气又恼,还带着点委屈:“我左手不会刷牙!”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陆川深眉梢微挑,语气依旧平淡:“正好可以开发一下右脑。”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温州年因为疼痛和懊恼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上,补充了另一个选项,“或者,我帮你?”
帮我?怎么帮?像照顾小孩子那样吗?温州年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陆川深站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帮他刷牙的画面,脸颊“轰”地一下爆红,连耳根都烫得吓人。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从陆川深手里夺过牙刷,色厉内荏地吼道:“我自己来!”
为了避免更羞耻的场景发生,温州年硬着头皮,再次开始了用左手刷牙的艰难征程。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动作缓慢得像电影慢镜头,每刷一下都全神贯注,生怕再出什么岔子。陆川深倒也没离开,就抱着臂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却存在感极强,让温州年觉得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盯着,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温州年看着镜子里满嘴泡沫、下巴和睡衣领口都沾着水渍的自己,沮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胡乱地用湿毛巾擦了把脸,也顾不上是否擦干净了,低着头,像只战败的公鸡,匆匆逃离了令他备受打击的卫生间。
而陆川深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红透的耳尖和略显仓惶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笑意。
然而,卫生间的小小挫折仅仅是个开始,早餐时间才是真正的考验。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温州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皮蛋瘦肉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白色纱布包得严严实实、活像个粽子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祭出了他的不靠谱左手。
他尝试用左手拿起勺子。那勺柄在他左手里仿佛有千斤重,握姿别扭得让人不忍直视。他费力地舀起一勺粥,手臂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往嘴边送。然而,左手根本不听大脑指挥,稳定性极差,勺子摇摇晃晃,里面的粥晃晃荡荡,还没送到嘴边,就已经洒了一大半在桌子上和他的裤子上。尝试了几次,碗里的粥没见少,桌面上倒是狼藉一片,米粒和汤汁点缀在光洁的桌面,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无能。
周静夏看着儿子笨拙又可怜的样子,心疼得不行,放下筷子说道:“年年,你看你这……来,妈喂你吧?”
“不要!”温州年想也没想就拒绝,脸涨得通红,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哪有这么大还要人喂饭的!”让他当着陆川深和赵阿姨的面被妈妈喂饭,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坐在他对面的陆川深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优雅地放下筷子和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在温州年警惕的目光中,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他左手里那只握得歪歪扭扭的勺子。
“你干什么?”温州年像只受惊的兔子,全身的毛都快炸起来了,警惕地瞪着陆川深。
陆川深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节约时间。”他边说,边从容地舀起一勺温度适中的粥,甚至还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轻轻吹了吹气,然后稳稳地递到温州年紧闭的唇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张嘴。”
温州年彻底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冒着袅袅热气的粥勺,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努力憋笑、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的两位长辈,感觉全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全都涌到了头上,耳朵尖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这、这比被妈妈喂饭还要羞耻一百倍!不,一万倍!
“我、我自己可以!我慢慢吃就行!”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因为窘迫而有些发颤。
陆川深却像是没听到他的抗议,抬腕看了眼手表,冷静地陈述事实:“按照你现在的速度和处理桌面‘灾后现场’的时间,我们第一节早课会迟到十五分钟以上。”
一旁的赵雅楠终于忍不住,用拳头抵着嘴唇轻咳了两声,努力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助攻:“是啊年年,别逞强了,你看你这桌子收拾起来也得花时间呢。就让川深帮你吧,你们不是还要一起去上学吗?迟到可不好。川深,你细心点,照顾好年年啊。”她说着,还给儿子递了一个“好好干”的眼神。
在三位“观众”(两位明着看,一位看似淡定实则也在关注)意味深长的注视下,温州年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火上烤的鱼,进退两难。拒绝?显得他矫情又不懂事,而且可能真的会迟到。接受?这简直是对他男子汉尊严的公开处刑!
最终,在陆川深举得稳稳的勺子和他平静却不容抗拒的目光下,温州年视死如归般地,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张开了嘴,接受了这无比羞耻的投喂。
粥的温度确实恰到好处,是他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咸香适口。但此刻,他所有的味觉神经都像是罢工了,完全尝不出任何味道。他全部的注意力,都不受控制地集中在了陆川深的身上。
陆川深的神情很专注,眼神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舀粥、吹气、递送的动作微微颤动。他的动作非常稳定,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一勺,两勺,三勺……每次递过来之前,他都会下意识地轻轻吹一下,尽管那粥其实并不烫。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戏谑或是不耐烦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在完成一项日常任务,却偏偏让温州年的心脏失控般地狂跳。
餐厅里异常安静,只剩下瓷勺偶尔碰到碗壁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温州年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陆川深的发梢和睫毛上跳跃,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温州年机械地张嘴,闭嘴,咀嚼,吞咽,感觉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洋娃娃,所有的动作都僵硬无比。他甚至怀疑,离得这么近,陆川深是不是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那吵闹得过分的动静。
当碗底最后一口粥被喂进嘴里,陆川深放下勺子,轻声问道:“饱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温州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应道:“嗯……”他感觉自己的脸热得快要蒸发了,从头到脚都冒着热气。
去学校的路上,温州年一直低着头,刻意落后陆川深半步,盯着自己的鞋尖和不断向后移动的地面,恨不得能把整个人缩进校服里。清晨的空气清新凉爽,却丝毫无法降低他脸上的温度。刚才被喂饭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走了好一段路,他终于忍不住心里那股翻腾的疑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嘟囔着问道:“喂……陆川深。”
“嗯?”走在前面的陆川深放缓了脚步,与他并肩。
“你……你怎么那么会……会喂饭啊?”问出这个问题让温州年觉得更加羞耻了,但他实在好奇。那动作也太熟练太自然了吧?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陆川深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利落。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去年元宝绝育后,有段时间食欲不好,我每天就这样喂它。”
元宝是陆川深家养的那只胖乎乎的橘猫。
温州年:“…………”
所以他刚才享受的是专属宠物的待遇吗?!他是在拿照顾绝育猫咪的经验来照顾他吗?!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好笑的气流堵在胸口,让他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憋了半天,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陆川深,你够了!”
陆川深侧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到了学校,更大的挑战接踵而至。
课间休息时,温州年觉得口渴,从书包里拿出水瓶。他试着用左手拧瓶盖,可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掌心都磨红了,那个小小的瓶盖却纹丝不动。他正打算不顾形象地用牙齿帮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旁边伸过来,轻而易举地抽走了瓶子。
是陆川深。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轻轻一旋,瓶盖就应声而开。然后,他将打开的水瓶递回到温州年面前。
“……谢谢。”温州年接过水瓶,小声嘟囔着道谢,仰头喝水时,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甜的涟漪。这种被默默照顾着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然而,中午在食堂,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万众瞩目”。陆川深不仅理所当然地帮他端着餐盘,找好位置,还在他试图用左手跟那块油光发亮的鸡翅搏斗时,直接将他面前的餐盘拉到了自己那边。
然后,在温州年目瞪口呆和周围同学好奇、惊讶、窃窃私语的注视下,陆川深神色自若地拿起筷子和勺子,开始进行一项精细操作——他熟练地将鸡翅去骨,将大块的鱼肉仔细地挑掉所有的刺,然后把米饭和菜肴搭配好,一口一口,旁若无人地喂到温州年嘴边。
食堂里人声鼎沸,但他们这一角却仿佛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低气压带,吸引着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温州年如坐针毡,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腾”地一下回来了,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我自己能吃!我可以用左手拿勺子!”温州年压低声音,试图抗议,伸手想去抢勺子。让他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宝宝一样在全校同学面前被喂饭,这太社死了!
陆川深轻松避开他伸过来的左手,挑眉看他,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你确定?你想把米饭吃到鼻子里,或者把菜汤洒到隔壁同学身上?”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温州年那双此刻看起来毫无用处的“笨手”,以及周围离得并不远的其他同学。温州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泄了气。想想自己用左手吃饭那灾难性的场面,再对比一下现在虽然羞耻但至少干净体面的状态……他悲愤地发现,竟然是被喂饭的社死程度相对较低一些。
在周围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洗礼下,温州年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张开嘴,接受投喂。他尽量低着头,减少存在感,但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瞥向陆川深。陆川深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专注地进行着“喂食”工作,仿佛周围的一切嘈杂和目光都与他无关。他动作细致,甚至还会根据温州年咀嚼的速度调整喂食的节奏,偶尔看到温州年嘴角沾了饭粒,会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或纸巾帮他擦掉。
这个细微的动作每次都让温州年浑身一僵,心跳漏跳好几拍。看着陆川深近在咫尺的认真侧脸,感受着他虽然沉默却无微不至的照顾,温州年心底那点窘迫和尴尬,竟然奇异地慢慢沉淀下来,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所取代。就好像,有这个人在身边,再丢脸的事情,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但最要命的考验,出现在下午的物理实验课上。
“今天两人一组,完成课本第35页的电路连接实验,下课前提交实验报告。”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布。
实验课!温州年看着发到每组实验桌上的实验箱,里面是各种细小的导线、电阻、电容、灯泡座和开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包得厚厚的、完全无法进行精细操作的右手,彻底傻眼了。这种需要双手灵活配合的活儿,他现在怎么完成?
就在他对着实验箱发愁,思考着是不是要跟老师说明情况申请免修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提着另一个实验箱,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我们一组。”陆川深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打开实验箱,将里面的元件有条不紊地取出,排列在桌面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自己家书房。
整个实验过程中,陆川深几乎包揽了所有需要精细操作的部分:剥线、连接导线、将细小的元件插入电路板对应的孔位、拧紧螺丝……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动作又快又准,电路图仿佛就印在他的脑子里。
而温州年,只能像个临时工一样,笨拙地用左手给他递个钳子、拿个万用表,或者按照陆川深的指示,记录下电流、电压的读数。他感觉自己毫无用处,像个多余的挂件。
“把那个10欧姆的电阻给我。”陆川深正专注于连接一个复杂的并联电路,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温州年赶紧在那一小堆五颜六色的色环电阻里翻找。10欧姆……应该是棕黑黑金……找到了!他伸出左手,想去捏起那个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圆柱形电阻。可是电阻太小太滑,他的左手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尝试了好几次,不是捏不住,就是刚拿起来又掉了回去,急得他额头冒汗。
“用这个。”一只握着小型尖头镊子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是陆川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正看着他。
温州年讪讪地接过镊子,再次尝试。然而,用左手操作镊子夹取这么小的物体,对他来说难度依然太高,镊子的尖头在电阻上打滑,就是夹不稳。
陆川深似乎叹了口气,很轻,轻到温州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下一刻,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覆上了他握着镊子的左手。陆川深从侧面靠近他,几乎是半环抱的姿势,他的胸膛若有若无地贴着温州年的后背,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握住了温州年的手腕。
“这样,”陆川深的声音低沉,就在他耳边响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热气,拂过他敏感的耳廓,“手腕放松,手指用力要轻柔,找准重心点。”
温州年瞬间僵成了一个人形木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被陆川深握住的手和贴近的耳朵。陆川深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来,那热度甚至烫得他有些心慌。他几乎能闻到陆川深校服上淡淡的、清爽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一种独属于陆川深的、干净的气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耳边低沉的嗓音和手背上不容忽视的触感。
陆川深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僵硬,或者说察觉了但不在意。他握着温州年的手,引导着镊子,稳稳地夹起了那颗顽皮的10欧姆电阻,然后放到了指定的位置。整个动作流畅自然。
“专心点。”完成这个操作后,陆川深并没有立刻放开手,而是用那低沉的声音又提醒了一句,才缓缓松开。那温热的气息再次扫过耳畔,让温州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栗了一下。
直到陆川深重新坐直身体,继续自己的电路连接,温州年还僵在原地,脸颊、耳朵、甚至连脖子都红透了,像只被煮熟了的虾子。刚才那一刻的近距离接触,比他之前经历的所有尴尬场面加起来还要让他心跳失序。接下来的半节课,他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记录数据时差点把数字写串行。
等实验终于完成,物理老师收走报告离开教室,温州年才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而他的脸,从陆川深靠近他的那一刻起,热度就再也没有降下来过,红扑扑的,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烫手。
放学时分,天空毫无预兆地又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点就开始敲打教室的窗户,很快连成一片雨幕,和上次他们一起回家的那天如出一辙。
“我没带伞。”温州年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小声说道,心里有些懊恼。明明早上天气还不错,他怎么就又忘了看天气预报。
“我带了。”陆川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从容地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把伞——正是上次那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结实,伞面宽大。
这一次,甚至不用陆川深开口,温州年就极其自觉地、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熟稔,主动钻到了撑开的伞下,紧紧挨着陆川深站好。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这次连别扭都省了。
雨比上次还要大一些,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裹挟着冰凉的湿气吹来,为了不被淋湿,两人不得不靠得更近。温州年的右臂几乎完全贴着了陆川深的左臂,隔着薄薄的校服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体温。他能闻到陆川深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洗衣液香味,此刻混合着空气中雨水的清新湿润,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伞下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与外界喧嚣隔绝的小小世界。他们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人行道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
走着走着,温州年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握住。
他惊讶地转头,看向陆川深:“你……?”
陆川深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表情自然得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语气平静地解释:“医生说了,伤口不能沾水。这样握着,比较安全,免得你乱动碰到雨水。”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无可挑剔。温州年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右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像个小馒头,而陆川深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有力,完全将他的“小馒头”包裹在掌心。那掌心传来的温度稳定而灼热,透过纱布,似乎一直熨帖到了他扭伤的手腕,甚至更深处,驱散了雨天的微凉和伤处的些许不适。
雨水敲打着黑色的伞面,节奏密集而轻柔,像是一首无声却又充满韵律的伴奏。这一次,温州年没有挣扎,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嘴硬地反驳。他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手指,然后便安静地任由陆川深握着。
感受着从交握的掌心不断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看着地面上两人紧挨在一起的、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温州年悄悄地、不受控制地弯起了嘴角,一抹浅浅的、带着点羞涩和甜意的笑容,在他还泛着红晕的脸上荡漾开来。
密集的雨点落在伞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又顺着伞骨滑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圈朦胧的水帘。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撑着各式各样的雨伞,像一朵朵移动的花朵,唯独他们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步伐平稳,气氛有种奇异的宁静。
或许……
当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伤员,感觉……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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