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的日子很无聊,尤其是没事干的时候。
这个时候,顾晚之就选择和泰安公主聊聊江世子,和穗安公主谈谈医书。
他在宫里可以竖着走,横着走,倒着走,骑马坐轿也可以,就是不能去打扰太后和静安大长公主。
静安大长公主在宫外有府邸,但她老人家喜欢孩子,尤其是泰安公主和穗安公主,于是她就搬进宫住。
两位老人住得很近,但平日不联系,主要是太后不出门,静安大长公主也不好意思常打扰这位不熟悉的嫂嫂。
其他的老太妃倒是可以说两句话,但顾晚之一个小年轻,她们和他说不到一起去。
太让人颓靡了,顾晚之躺在雪地上,和泰安公主四目相对。
“你说天大地大,我们为什么要被关在这个小小的皇宫里?”他翻身趴在地上,以手为笔在雪面画一个圈,在中间戳两个点,一个点是他自己,一个点是泰安公主。
泰安公主蹙眉,拿帕子擦擦嘴角。
顾晚之道:“公主的帕子好看,绣的是竹子吗?”
泰安公主道:“姑姑哪里有许多,你若喜欢,下次我给你求两条。”
顾晚之没当回事,继续画圈:“我们好可怜。”
泰安公主无语,她生来尊贵,还从没有人敢如此对她不敬,也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番言辞。
她蹲在圆圈边,一拳把两点打掉,不悦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宫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居所。你好大的胆子,敢在他的地盘说他家小,还说他的妹妹可怜。”
顾晚之缺乏对皇权的敬畏,主要是他这次失忆没在皇宫,见到的不是每个人都对皇帝恭恭敬敬。
再者皇帝吃一堑长一智,凡是需要臣子对他恭恭敬敬的场面绝不会让顾晚之在场,宫里的宫人也自有高简调/教。
这就造成顾晚之连龙床都敢上,连皇帝本人都磨牙咬了好几口,说这种抱怨话还不是易如反掌。
泰安公主只想问顾晚之上次是怎么出宫的。她问了顾晚之出宫的几种办法,但得到的回答都不满意。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大人,她只是个小孩,而且男人比女人容易混出宫。
她嘶一声,决定不出宫了。
顾晚之反问:“公主为何心心念念出宫,宫外面到底有谁在啊?”
“你嫂子的弟弟,宿国公家的世子,江谦。”
嘶。
他的嫂子江贺歆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个弟弟长得应该也不差,有迷惑公主的资格。
顾晚之无话可说。
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是时候吃饭了,他就捏个雪人和泰安公主说拜拜,回西苑了。
皇帝乖乖坐在座位上等他回来吃饭。
皇帝是个缺大德守小礼的君子,把人关在宫里,但是顾晚之不愿意的事情,他绝对不干。
亲亲摸摸可以,再多了顾晚之就奓毛,而且皇帝再没下限,也不会贱到这种程度。
故而两人睡觉的时候避免擦枪走火,还是很乖的,中间隔一条枕头,皇帝尽职尽责守在床外侧,不让顾晚之有一丁点要远离他的迹象。
皇帝也觉得自己太无耻。
这份无耻生出羞耻,让他对陆景追求陶紫燃的事情避而不见,对宁王巧取豪夺崔婉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他自己是知错的,也知道这样下去会出大麻烦,是以一大早听到崔婉捅了宁王一刀的消息,反而不如何吃惊,倒是一副理应如此,就应如此的释然。
冬月底,宁王妃产子,宁王遇刺,皇帝给孩子赐了一个“叡”字为名。
第二天,顾晚之就回家了。
第三天,皇帝大病了一场。
太后一口血没咽下去,也卧床不起了。
皇家母子三人一起养病,急得钦天监对着极为祥瑞的星象团团转,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这星象。
顾晚之不懂这些,只知道皇帝忽然变得通情达理了,欢欢喜喜回家了。
老侯爷瞧着敲锣打鼓备礼物,要去安慰顾柄孝的顾晚之,长叹一口气,把人提到祖宗牌位前跪着,逼着他发毒誓。
顾晚之不发。
说什么此生绝不让顾家蒙羞,不然死了没脸见顾家人,与顾家人也永不相见。
他都失忆了,谁知道从前有没有做什么错事。
他只敢发以后。
“我顾晚之发誓,若今后做出令顾家蒙羞之事,死后孤苦伶仃,无脸再见顾家先祖!”
发完毒誓,他蹦起来搂住老侯爷的脖子,两人一起往外头走。
顾晚之随意地问:“我不是在宫里住过一段时日吗?爷爷,我住了多久啊!”
“小半年。”老侯爷瞥他一眼。
顾晚之道:“这么久,你们都不想我吗?”
老侯爷一顿,继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扫落他的手,揣着袖子道:“你还有脸说!你自个儿猜测陛下喜欢你,接着就跑到他身边待着了,我要见你,陛下也推说你醉心医术,不见我嘞。”
不对,顾晚之蹙眉。
他不会不见老侯爷,就算他和皇帝在一起了,皇帝也远没有顾家人重要。
他不可能色令智昏到在宫里待这么长时间,不见顾家人。
顾晚之又拿出了那张写着“上,骗你,你是,医,你是顾侯家”的字条。
说实话,这张纸上的字,相当有些像小孩写的,是那种读过两年书的人,落在纸上的痕迹。
他将从坤宁宫带来的几张大字,和那张字条一起带回了他的小院,并且找出了从前未失忆的顾晚之写的文章。
坤宁宫那人的字迹,与他失忆后一觉醒来在怀里看到的字条字迹是一样,都与他在房间中找出来的字迹相似,但差上许多。
他将三张纸平铺在桌上。
顾晚之一直以为那张“上,骗你,你是,医,你是顾侯家”是孩子家的谜语,或者想告诉他一些事情。
如今他在坤宁宫找到了与之一样的笔迹。
则安也告诉他,从前坤宁宫住的人就是他。
那些衣服配饰也是一个很好的作证。
他拿出一张新纸,在纸上誊抄“上,骗你,你是,医,你是顾侯家”,之后把两张纸拿在一起对比。
“不一样。”
可他失忆了,字是重新学的,老师不一样,写出来的字当然不一样。
顾晚之盯着那个“上”字,极轻地皱了一下眉,拿泰安公主从静安大长公主那里给他求的帕子擦汗。
……
崔婉和白扬相识于三月,春日百花齐放,知州家的小姐设下游春宴。
那日崔婉穿了一身黄色的衣裙,头上戴了两朵同色的珠钗,一缕银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
在崔家就有人常说她长得不像崔家的女儿。
崔家的女儿端庄得体,不似她长得很妩媚——崔家的女子不乏美人,可她是妖艳的,和别人都不同。
这份不同造就了她的卑微和怯弱,在家族中是,在外面也是。
一簇簇妖艳无格的芍药开在窗前,她躲避地坐在最角落的窗户下,静静瞧着那些芍药。
她对别人的目光极为敏锐,当那道灼热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背部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崔淑比她更先察觉,作为妹妹,崔淑没有姐姐的那种畏缩,她是个爱恨分明,不畏别人眼光的女子。
她侧身挡住姐姐,凶恶地瞪了过去,那是知州家的公子白扬,花花公子的名声在外,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崔淑扯了一把在与别人谈笑的白薏,扬首示意她看窗外。
“怎么了?”白薏笑着回首,在看见窗外人时脸色僵住。
她听父亲说哥哥出门在外,三五日都回不来,才在家中举办的这场游春宴。
若早知白扬会提前回来,她定不会贪图安逸,而是选一个野外景色优美的地方。
白扬没有规矩,他的狐朋狗友也没有规矩,闺阁的聚会他们就成群站在水榭外面,将仅剩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姑娘们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来的,如今被堵了去路,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哥,你一定要给我难堪吗?”白薏贴着白扬,龇着牙低声警告,“这不是你能胡闹的,英国公家的郡主也在。”
这也是她敢举办宴会的原因之一。
白扬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水榭前面的木板,果然瞧见了一个紫裙的高挑女子在垂钓,她身边没人,她也没有发现这边的异样。
“那个女孩儿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他一步三回首,却没有人回答他。
白扬长得不难看,不仅不难看还很俊俏,可好看的人人品却不一定好。
又是一场春宴,英国公夫人办在了自家马场。
崔婉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得不频频走出家门,她相看别人,别人也在相看她。
她站在棚子下望着马背上神采飞扬的青年男女们,向往羡慕的她没发现有人悄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这世道就是这么奇怪,两人只要站在一起,她都没有发现,可只要白扬找人写上一段情爱,人们就津津乐道起来。
此事既断了别家上门相看崔婉的念想,也把白崔两家绑在一起。
她不愿,崔家也不愿。
白家老爷虽是知州,也得皇帝喜爱,还有一位颇得恩宠的宫妃妹妹。
可皇帝已经老了,任凭他再怎么上蹿下跳,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然而崔家没想到白扬会胆大如此,是在佛寺,白扬爬了崔家姊妹的禅房窗户。
崔淑护着姐姐掉进了池塘,崔婉为护妹妹被人扯落了衣裳。
偏偏是知州组织的佛会,有名有姓的贵人们都在,大庭广众,两人的亲事就成了。
崔婉成亲的那夜,方知白扬有打人的癖好。
“你是有点意思,可老头让爷娶,那就没意思了。”白扬折着她的手臂,享乐地听她惨叫,“崔家清流,不也是有你这样的下贱模样!”
第二日,她去拜见了公爹,知州没等她开口就说:“既嫁到了我家,就该恪守妇德,凡是以夫君为先。三日回门要与你父母说什么,你可知道?”
在她成亲前几日,白家将白薏送给了英国公做妾。而她向来逆来顺受,也不想让家人为难,当然知道应该说什么。
白扬没拿她当妻子,也没拿她当妓,他压根儿没拿她当人。
所以,她杀了他。
在成婚的第二年,她坐在昏暗中看着襁褓中的女儿,一下下地想着白扬抱着女儿威胁她,要她下跪,要她在地上爬。
她做了,他还是把女儿甩在了地上。
“放心,我省着力气呢,摔不死。”
他以折磨她为乐,更让她预见了以后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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