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皱巴巴的口香糖纸皮摊在他手心，谭工两眼放光，“你这好东西是什么，吃了这个就能隐藏气息，不会被异界人发现。”

石岩这才发现那三片能隐藏气息的干花宝贝只剩一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叫谭工摸去的，她苦笑道：“除了弹弓，没想到你在别的方面也有些造诣。”

他不死心，缠着石岩问神奇干花的来路，“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材质的仿真花吗，只要我看清楚构造就能复制出来同样的。”

“等出去了给你看。”石岩捂紧最后一片，贺雨行给的宝贝一般人可复制不出来，她可得保管好了，一回头却对上谭工如狼似虎的眼神。

“会给你看的，不过不是现在，等我们出去再说。”

说话间，一个巨大的蓝色泡泡从锅炉中浮上来，泡泡中裹着蓝色运动装的男孩，男孩一直升啊升，升到第三层入口。

石岩和谭工看得仔细，五秒不到，那泡泡被吸进去了！

熔炉浮起更多人体泡泡，像彩色氢气球一样漫天飞舞，每个色块都是一个完整的人体，无所依附地挂在半空，面目安详，生无可恋，像是一个个被诅咒的灵魂。

那些泡泡全部进入第三层。

“如果那个牛皮人没骗我的话，”石岩沉了口气，不得不面对最坏的打算，“只有跳进熔炉后才能进入第三层，就像那些人体泡泡。”

石岩凝视滚滚翻腾的黑汤，她的影子影影绰绰，被浓烈的黑搅得稀碎。

冥冥之中，一个人体泡泡向她飘来：被困者面目清晰，她的头在泡泡中颠来颠去，四肢无力地垂下来，像破布条子。

石岩的目光一下锁定。那是陈青岚。

正像无数的人体泡泡那样，她慢慢升腾，即将消失在熔炉顶端的第三层入口中。

“把她打下来！”石岩对谭工喊道。

“没用的，就算打下来，也带不走她。”

陈青岚的状态很不好，细瘦的身子像根刺，几乎能刺破泡泡。她渴望得救。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你不是神枪手吗，你一定能把她打下来，哪怕拖一秒，一秒也是求生希望！”

为了让石岩死心，谭工对着泡泡发出几弹，无一例外，泡泡仿佛坚硬的铁壳，让一切破坏都显得微不足道。

在石岩焦灼的注视下，谭工继续发弹。

陈青岚不受影响地继续往上升。

长时间的白费功夫让谭工看清现实：现在绝不是救人的最好时机，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可石岩不聪明，她眼巴巴地守着渺茫的希望。

陈青岚逐渐偏离她的视野范围，越来越远，她快要看不清了。

谭工忍不住道：“现在不是救人的最佳时机，先不说你能不能救成，就算能救，你抬头看看，这些人体泡泡遍布天空，你能救一个，你还能救十个百个吗？”

“可是刚才……她离我只不到一米……”石岩伸手去抓，泡泡淌下一些脏水，滴在她手腕上，很烫，那是一种真实的感觉。

那些人体泡泡是真的，陈青岚也是真的，还差一点点，她就能带陈青岚回家了。

“据我所知，你好像是回溯者，”谭工欲言又止，“回溯者有独特的能力，如果暴力蛮力行不通，你试试回溯陈青岚的过去，唤醒她的主体信念，那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换句话说，”谭工看向被泡泡束缚的陈青岚，“如果她想留在这个世界，求生意愿足够强，她就能从里面打破泡泡。”

石岩信誓旦旦：“她一定想留下。”

如果回溯能带来一线生机，她说什么也得试一试，“好！”

在曲镇的闲日子里，她没日没夜地练习专注力，现在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回溯唤起的力量会同等反噬到回溯者身上——”等不及听谭工把话讲完，石岩风化蘑菇一样进入状态。

与此同时，陈青岚泡泡停下了，她瘦弱的身体半挂在空中，旁观其他泡泡的升腾。

这个关头，谭工关注的重点在石岩身上，001回溯者的悲剧仿佛就在眼前，他不能让石岩步001回溯者的后尘。

石岩比他大不了几岁，她看人温温吞吞，说话也温温吞吞，总让人联想到受了惊吓就低眉顺眼逃跑的小羊，可谭工觉得她根本不是。

她总是肆意妄为，不把现实和规则放在眼里。

不然，不会在一片未知中闯荡。

水雾越来越浓，甚至化成浑浊的黑水滴从空中滴下来，他自觉地守着回溯中的石岩，替她挡掉潮湿的脏东西。

黑水正巧滴在谭工嘴角干裂的瘢痕上，他摸到丑陋的嘴巴后愣了一下，努力扯出一个正常的笑容，可是越努力微笑，他的面目却更加狰狞。

他还是没办法和这副怪样子和解。

如果当初也有个人像石岩一样站出来，多管一些他的闲事，多挑战一些所谓的规矩，指着他那个好吃懒做的爸骂一句酒后动刀子打人就是个畜生，指着那群口口声声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的亲戚骂一句帮凶该死。

如果那时候能有一个人站出来维护他，是不是就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了。

可是，没有如果。

谭工胡思乱想着，石岩忽然拧起眉毛，几滴血顺着她的鼻腔往下，她状态不好，有些站不住，差点跌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不敢贸然把石岩从回溯中拉回来，等待石岩一点点复苏。

石岩瞪着圆眼，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她胡乱擦两下鼻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充斥她全身上下，浑身都开始蠢蠢欲动，“我去到陈青岚的大学时代，见到她了！”

她喘口气，“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就差一点……再来一次，再回溯一次，我能唤醒她……”

她好像一脚踏进传销组织的陷进里还不自知，兴奋得不太正常，尤其在损害自己的健康基础上，还能有这样的激情。

谭工平静道：“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再继续回溯。”

石岩不懂谭工的冷淡，谭工也不明白石岩的激动。

石岩自顾自讲述她在回溯空间见到的一切，给谭工下保证道：“只要再来一次，我有把握说动她，我就能带她回家了。”

回溯空间里，她找到大学时代的陈青岚。

那时候陈青岚还没遇到吕鹏程，她对爱情充满美好的向往和幻想，除爱情以外，她对任何事情都有非同寻常的好奇和热情，什么都愿意探索。

这样有生命力的人，对世界的留恋程度必然超越常人。

可是却没有。

石岩发现，陈青岚的底色很模糊，以至于在回溯空间中摇摆不定，不愿意冲破最后一层障碍，“你真的对世界毫无留恋了吗？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未来的爱人？”

陈青岚只是笑笑，来不及回答，然后一切就结束了，回溯戛然而止。

石岩赌陈青岚的答案是肯定，只是时间不给人机会。

“你不知道这次回溯的分量，真的只差一点点你信我，她会有念想的，不是无牵无挂，因为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所以再来一次？确保赢面很大，就像赌徒那样？”谭工缓缓开口，思绪把他勾回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时001回溯者的亢奋就像现在这样，谁都拦不住。

可惜001赌错了，再也回不来。

001死前，浑身遍布回溯留下的伤口，太多太久，已经无法愈合。

“鼻出血是小小的警钟，钻牛角尖不是好苗头，量力而行，实在救不回来就算了，连世界都留不住她，你拿什么挽回她，傻子。”

干涸的鼻血凝结成痂，鼻子揪得不舒服，石岩紧紧吸着鼻子。

谭工嘴唇微动，他端详着手中的弹弓，即便准头再好，但射程一旦超出范围，命中率就是个空头玩笑。

人也一样，超出范围的事就是痴人说梦。

石岩有点不知所措，“我不是傻子。”

话音刚落，她真像傻子一样咯咯笑，笑声短暂取代两人之间的沉默。

“哈哈哈。”谭工学她傻笑，笑容在他脸上总是不协调，他意识到会吓到石岩，茫然地合上嘴角，淡淡道：“傻子一般都不说自己傻。”

“那你就当我是傻子吧，傻一点没什么不好。”

傻一点就会以为自己白天是太阳，晚上是月亮，这个世界都围着她转，只要她想，就什么都办得到。这是石岩从小悟出来的道理，经久不衰。

她还是小孩时，无论爸妈还是老师同学，哪怕一个路人，眼里也看不见一个瘦弱还低眉顺眼的小孩，她总处在边缘地带，那里只有她自己。

如果不是充当客套话的开场白，石岩相信，没人愿意在意她长高了多少，鼻头怎么忽然长了一颗痘痘，考试成绩提高几分，排名前进多少。

小时候爸妈天天吵架，当着她的面砸东西，她稚嫩的小手被摔烂的水壶胆划破，血溢出来了沾满手掌，可是即便这样，头顶的嘶吼和争吵也永远停不下来。她明白，她的哭喊只会加剧战争的爆发，于是捂住破烂的手，不让眼泪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