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王朝最尊贵的美人站在摘星楼上,俯瞰着这片大地。

火光燃烧着黑夜,舔舐过每一寸雕梁画栋,王朝的崩塌不过是在转瞬之间。

热浪侵吞了寒凉夜露,一双手掌从身后而来,将她拥入怀中。

绒毯裹住她裸露的肌肤,微硬的胡茬在她脸侧轻轻蹭了蹭。

她叹息一声。

身后的人放开了她,锵啷一声,是他拔出了王座后的宝剑。

她回过头,看到她的枕边人将长剑横在颈侧。

此时此刻,她应该惊慌失措地扑过去,应该害怕地抱着他哭泣,求他不要放弃。

但是她没有。

君王看着她平静的脸庞,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爱妃,若我自尽,你能得到什么?”

她歪了歪头,似是不解他的问题。

“或者是,你亲自手刃孤,能得到得更多?”

她不由蹙眉。

他是何种死法,其实对她并无区别。甚至他死或生,都对她没有影响。她的任务是搅乱殷商,如今大局已定,大势已成,她的任务结束了,帝辛的下场不由她决定。

“我对大王从未有杀心。”她开口,语调缓慢,“大王是何时知道的?”

“这不重要。”帝辛微笑起来,“他们许了你什么?”

“许我成仙。”她如实回答。

帝辛点头:“确然是个划算的买卖。在孤临死前,可否让孤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妖?”

她朝他走近,每近一步,身后便多出一根摇曳的尾巴,像一丛熊熊燃烧的烈火,要烧尽这讨美人一笑的摘星楼。

“原来是狐妖。”帝辛赞叹道,“很漂亮。”

她狐耳微动,眼尾一抹红愈发妖艳无匹:“大王知道我是妖,却还日日与我同床共枕,心里不怕吗?”

“你是孤的爱妃,孤有什么可怕的?”

她难以理解:“我亡你江山,你难道不恨我?”

“不重要了。”他又一次道,“你是人是妖,是真心或假意,孤都从未后悔。”

她沉默。

鲜血从君王的宝剑上滴落,融化在火舌里。

王朝终于覆灭。

她接住倒下的他,他眼神涣散,却还努力地望向她。

一滴水落在他的脸上。

他怔了怔,道:“莫哭。你还要成仙,不必为了孤这个凡人动情。”

从始至终,他都很清楚他不过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会眷恋她留在枕上的味道,而她却从不会为他驻足。

真是狠心又薄情的女人啊,妲己。

他合上眼,手腕重重地垂落。

她抱着他的尸体,在火海里坐了很久。

再抬起眼来时,她双目已然赤红,双颊妖纹浮现,戾气横生。

她冲出摘星楼,高空之上她的裙摆肆意飞扬,九根狐尾齐齐招摇。

“狐妖,狐妖出来了!”

“慢着,她不对劲……”有眼尖的西岐军道,“她入魔了!”

“入魔?怎么会突然入魔?”

这样的大妖入魔,攻击力比从前强劲十倍不止,本以为西岐能人众多,捉一只狐妖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现在突然棘手起来。

她在一瞬间没了影子,西岐将帅们纷纷去追,却都被入魔的她甩在了身后。

到最后,跟着她的只剩一人。

她身形一顿,转过头,长发在风中猎猎,摘星楼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她妖魅的容颜。

“你想杀我。”她笑道。

三尖两刃泛着寒光,他脸上也无甚表情:“我只是奉命捉拿你归案。妲己,束手就擒,或许还有生机。”

她不禁以手掩唇,笑弯了腰:“杨戬,我已入魔,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吗?”

杨戬道:“你就算入魔,逃得了一时,又逃得了一世吗?入魔之后易怒易躁,境界不稳,无需旁人动手,你也是自寻死路。”

“哈哈哈哈!”她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杨戬,你也有资格来与我说这话?”说到一半她又止住了笑,眼波流转,“不过现在的你懂什么呢。杨戬,你真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被蒙在鼓里。”

杨戬皱眉望着她,不解其意。

“我已死过一次,这次我绝不会放过你!”她魔气暴涨,双手成爪,直攻杨戬心房。

哪怕是幻境,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初初入魔,还不会受到魔气反噬,她无畏无惧,所向披靡。

她理所当然地杀死了杨戬。

修行者的鲜血气味钻入鼻尖,她深深吸了一口,叹道:“早日入了魔杀人便可如此容易,我就该早点入魔。”

杨戬神魂尚未散去,艰难吐字道:“入魔,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值得吗?”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这话,还是留着问海底的你自己吧。”

杨戬神魂消散,她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眯了眯眼。

既然入了这渡厄草的幻境,她也并不知破解之法,那就索性放纵自己,不计后果地去做想做的事。

下一个,娲皇宫。

她想问问万妖之首,她曾经最信赖的娲皇大人,到底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许她成仙,却又任由西岐抓住她,将她困在斩妖台上?

是她命她蛊惑君王,为什么到头来却不愿为她说一句话?

她还记得那时监斩的雷震子被盛怒的她所伤,她的行刑遂由杨戬接手。

她已疲惫至极,没有力气与杨戬再斗,她只是哀哀地看着他,看着这传说中西岐最勇猛的战将,也是阐教最得意的首座大弟子,希望他如传闻中一般,并不嫉妖如仇,而是明事理、怀天下的清源妙道真君。

“若我说,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女娲吩咐,你会相信么?”

他冷淡回答:“死到临头还妄图牵扯娲皇,妖狐,你是真不知自己罪孽深重?”

她垂首,蓦地轻哂:“杨戬,你会后悔的。”

三尖两刃的冷光一闪而过。

千年狐妖的灵府四分五裂。

……

妲己轻轻呼了一口气,折身往娲皇宫飞去。

可还未接近娲皇宫,她便觉得胸口遽然一痛,生生喷出一口血来。低头一看,黑色的魔气已然入侵肺腑,在心室周围徘徊。

怎么会这样?

她大惊,她早知入魔会受反噬,可怎会反噬如此之快?

杨戬入了五百年的魔都无大碍,她这连半个时辰都不到,怎么就已疼痛难忍?

还是说,在这渡厄草的幻境中,另有规矩?

她无暇细思,便听到冥冥之中一个声音问她:“你前世未曾入魔,如今入魔是为了谁?”

她抬起头来,却惊觉原先景象皆已变化,现在的她置身于完全的黑暗之中,唯有手上鲜血滴答,还在发着微微的光。

“为帝辛,为杨戬,还是为女娲?”

她昂首道:“为我自己。”

“入魔可解困境?”

“入魔让我报仇。”她道,“报了仇,后续如何不再重要,无论是被人追杀还是反噬而亡,我都心甘情愿。”

“你虽未真正入魔,却已生心魔。”那个声音说,“你乃夺舍而生,灵肉不曾合一,于我无用,现放你出去,你自行解决心魔罢。”

她愕然。

比起被放出幻境,她更关心地是另一句:“我是夺舍而生?我怎么会是夺舍?我自重生便是这副身体,我从未夺过别人的舍!”

“你这身体原是个死胎,全靠你的强大神魂才能长大,其实早已是一团烂肉,毫无营养可言。”那个声音道,“你出去罢,我不需要你。”

她还想再问,却觉眼前一花,再恢复意识时,熟悉的痛觉再次涌入大脑。

她睁着眼,躺在一块石头上,气喘不止。

头顶上方有一群未开灵识的游鱼轻快游过,闪着粼粼的光。

这是一片安全的海域。

她微微偏过头,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海蛇的毒素,而她的右手,此时正抓着一株透明的、柔软的水草。

她嘴唇动了动。

原来这就是渡厄草。

她闭了闭眼,努力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被海蛇牙洞穿的那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无论如何,都不能慌。

她攥紧了渡厄草,稳住心神。辨明方向后,她催动灵力,用尽最后的力气往珊瑚玉所在之处游去。

……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入鼻尖,杨戬结束打坐,放出神识一扫,便发现附近有一个血人,差不多可以用死了来形容。

他面目一凛,一挥手,那人便到了他面前。

他的眉紧紧皱起来:“你……”

她浑身上下就没个好地方,一条腿废了不说,四肢还都是蛇牙的伤口,青色的毒素已经攀上了她的下巴,很快就会侵占她的天灵盖。

“大、大人……”少女费力地睁开眼,却努力朝他笑了一下,摊开手掌,“这个……给你。”

一株渡厄草,在水中轻轻摇曳。

杨戬瞳孔微缩。

“还、还有这个……”她伸出另一只手掌,是一簇只开在海石上的琉璃花。

冰雪剔透,重重叠叠的花瓣在手中绽放,像一场瑰丽易碎的梦境。

——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琉璃花。

“我娘生前说,若有渔民……捞上来一朵琉璃花,说明他受天命眷顾,可百岁无忧。”她气若游丝地呢喃,“其实你对我真的很好……我把这个送给大人,希望大人、希望大人……”

青色的毒素漫过她的眉心,后半句话再也没能说不出口。

她重重地倒在了杨戬的怀里,没了气息。

感谢失之我命的地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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