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回到屏障里，却发现少女已经披着衣服坐了起来，一见到他，先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后便低下了头，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
他缓缓松开眉头，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走到她身边，尽力平和道：“我……会负责。”
少女蓦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眼眶泛红。
“先前有些失控，冒犯了你……抱歉。”他拈了一枚灵药递到她嘴边，道，“鲛人送来的灵药，固本养元，先吃一颗吧。”
少女却抱着膝盖，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才嗫嚅着说了一句：“大人……您的毒，解了吗？”
杨戬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看他皮肤下黑气涌动，少女愕然：“还……还没解？”又咬着唇脱下了肩上的外袍，“我还可以……”
“可以什么！”杨戬喝住她的动作，一把将衣服盖了回去。
少女懵懵地看着他，慢慢地，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泫然欲泣，裹着衣服站了起来，弯腰道：“对……对不起！我以为……我这就走！”她踉跄着走了两步，却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杨戬又想起来之前自己是怎么对她的，耳根一热，又忍不住道：“谁让你走了！”
少女捂着脸大哭起来。
“你……”杨戬简直无可奈何。没有人告诉过他应该怎么对付哭泣的女子，尤其是在他理亏的情况下。
“行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蹲在她身边，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我让你出去，你为什么不出去？”
“我、我担心魔君……魔君先前那样，真的好可怕，我要是走了，我怕就没人管了……”少女呜咽道，“而且我、我是自愿的，魔君现在没事就好。”
“把药吃了。”杨戬又递出了灵药，“你虽然现在伤好了，但身体还虚弱，吃这个恢复得快。”
他的手指就在她唇边，她睁着湿漉漉的鹿一般的眼睛，小心地从他指间叼过灵药，吞咽下去。
杨戬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她轻吮他手指的感觉。
真要命。
他还想再教育她几句，却见她一把搂住自己，将脸埋在他颈侧，小声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真心仰慕魔君……我知道，魔君是个好人。”
他冷笑一声。
“好人？”他慢慢把她从身上拉了下来，“你分得清好人坏人吗？好人会入魔吗？”
她摇了摇头：“在苏娘心里，魔君就是好人。”
杨戬沉默。
他不知道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被他占了便宜还傻乎乎的。她大约是被所谓的恋慕之情冲昏了头脑，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我以后，可以留在您身边吗？”少女眉梢眼角风情未褪，可偏偏表情至真至纯，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彩。
杨戬垂眼看着她，良久道：“我说了，我会对你负责。”
她太好骗了。要是以后随便什么妖魔鬼怪对她施以援手，她是不是也会感激涕零地以身相许？
“我会带你修炼。”无需她暗示，他已经自然而然地承诺下来。
饶是苏娘，也被他的不假思索惊了一下。
不是吧？这么好骗？
“真的吗？”她惊喜道，“大人您真的愿意带我修炼吗？”
他“嗯”了一声。
“多谢大人！”她双手合十，喜不自胜道，“我就说，大人是个好人！”
“别高兴得太早。”他说，“我至多提点你几句，具体修炼还得靠自己。”
她点头如捣蒜：“我懂的！我不会麻烦您的！”
杨戬天眼开着，看见屏障外措措已经抱了一堆衣服过来，便走出去取了，回来丢给苏娘：“把衣服穿了。”
她红着脸接过，背过身去换。
杨戬背对着她，忽然沉声道：“苏娘，我说我会对你负责，只是会让你拥有足够自保的力量。其他不切实际的东西，莫要寄托在我身上。”
她动作一顿，继而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换好衣服，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两个人正在尴尬沉默间，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大人，我取来的渡厄草呢？”
她急急地在珊瑚玉上寻找，嘟囔着“废了那么大劲，怎么不见了”。
“别找了。”杨戬掩唇轻咳一声，“你内外皆伤，喂你服下了。”
她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才失声道：“那不是您要治伤的吗？被我吃了，您怎么办？”
“也不是……非要不可。总之你不必再管了。”他心下微窘，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少女讷讷点头。
-
人类少女成了魔君的亲传弟子，这个消息在海里不胫而走，引起巨大震动。
措措一脸激动地找上苏娘，期期艾艾地问道：“魔君还收徒吗？”
苏娘：“不收。”
措措：“那你是怎么被收的？”
“魔君没有承认我是他的弟子，只是看我可怜，愿意把我带在身边指点两下罢了。”苏娘虽然是这么说的，可脸上一丝羞赧笑意却骗不过人。
措措看她这幅样子，想起那些风言风语更是大惊：“难不成他看上你了？”
“你少胡说！”她嗔了一句，作势要打他。
措措极少见她这幅女儿情态，一时间目瞪口呆，半天才给她比了个手势：“你太厉害了，真是好大的胆啊！”
苏娘笑着游远了。
她确实很高兴。
有了杨戬的指点，她的修为几乎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当然，这其中九成九都和杨戬没有半点关系，都是她靠自己的经验提升上去的，杨戬不过是个借口；剩下的一成则是消化完成的杨戬元阳。
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双修的滋味甚是美妙，能和杨戬双修那更是天上掉馅饼，可惜他最近防范意识很强，不让她近身，有空就调理自己体内的余毒，她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总不能再去抓一遍赤练蛇，那也太明显了。
她曾试着朝海面上游去，游了很久才见到外面照耀下来的阳光。她贪恋地将脑袋伸出海面，但没过多久便觉得呼吸困难——她体内的避水珠还在发挥作用，让她像鱼一样只能在水里生活。
她试探着问过杨戬，就算是鱼妖，到了一定修为也可以化作人形在陆地上生活，那她得修到什么程度，才能摆脱这避水珠的束缚？
杨戬的答案是，不知。
他确实不知。
这海里也没有其他生物能够解答这个问题。
但总得来说，她对现状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杨戬对她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她只是需要一些恰当的机会，来推进二人之间的关系罢了。
杨戬的天眼只能看穿妖魔的本体，可她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他再看也看不出她的神魂到底高寿几何，所以她根本不担心杨戬会怀疑自己。
她偶尔会和杨戬聊天，故意把话题往过去引，试图勾起他的一些回忆。但显然，杨戬并不喜欢和人分享这些，一句“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便将她打发了。到头来，反而是她把自己十余年的渔村生活讲了个遍，经过她的艺术加工，她成了无依无靠、男人觊觎、女人厌弃的祸水，最后被村民们当成祭品送给大海，倒还收获了杨戬的些许怜惜。
一转眼，半年时间弹指即逝，杨戬体内蛇毒早已干净，又要迎来新一年的天刑。
事前他警告她远离自己，但苏娘当然不会听话。
她从鲛人那里学会了基本的治疗术，每一轮天刑结束的间隙，她都会跑到他身边，趁机给他治愈一些不那么严重的伤口。
他四肢为锁链所缚，暂时没有力气拒绝她，只能对她怒目而视。
可她假装看不见，只是嘀咕：“能先治一点是一点嘛。我知道大人您不怕这些，但我觉得，有些东西何必非要受着呢。”
然后在下一轮天刑开始之前，溜得飞快。
渐渐地，杨戬见她修为提升不少，人又机灵，不会在天刑中受伤，也就由她去了。甚至在每一轮天刑结束后，他一睁开眼，就在等她到来。
她来找他了，就说明她是安全的，没有趁着他不能动手的时候，到处乱跑招惹越级的凶兽。
杨戬不是没有察觉自己心境的变化，但天刑当前，他没那么多精力细想。
天刑一日比一日更重，他的眼睛一日比一日血红。
他的伤也不再是她能治得的了。
最后一日，锁链消失，他自半空坠落而下，却头一次没有落在冰冷的珊瑚玉上。
她用灵力接住了他。
她抱着他，浑身颤抖。
他猜她一定是被吓哭了。
“没事。”他嗓音干涩地宽慰她，“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很快就可以自愈恢复的。”
“我、我害怕。”苏娘哭道，“我感觉……去年大人伤得没这么重。”
“死不了的。”他咳出一口血来，“扶我起来。”
她依言照做，他合眼端正打坐，吐纳呼吸，调整心绪。
苏娘看了他一会儿，默默离去了。
他有所感觉，却没有出言挽留——她留下也没什么用。
但他其实本来欲劝她一句，别去太远的地方，别做一些傻事，但那些都来不及说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摇摇欲坠。
他等了五百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这世上没有人能如他一样，把五百年的折辱与煎熬当成修炼的秘境。天刑让他伤痕累累，却也让他愈加强大。
去年他曾感觉境界有所松动，因而试图冲破这海底炼狱，但却以失败告终，境界也恢复了平静。不过好处是这证实了他的猜想，天庭现在已经管不上他了，哪怕他因冲印而导致三月大雨，天庭却没有派人来查，或许是暂时没有发现，也或许是被其他事所累，无暇顾及。总之，于他而言，都是好消息。
如今再受一次天刑，他的境界波动得更加明显，只要再稍加努力，境界突破便指日可待。
苏娘站在海波里，遥遥望着他。
他额间红纹明灭不定，是灵力翻涌的象征。
不是中毒、不是受伤，而是境界在波动。
她不由轻吸一口，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是何等可怖的人物。百般天刑折磨，不仅没有自暴自弃、境界倒退，反而还利用它更上一层楼，没有坚定强悍的心志，断不能如此。她扪心自问，换成是她，她决计做不到。
而他境界一旦突破，她想要下手，就基本成了痴人说梦。
现在是他境界最不稳定、防御最脆弱的时候，她得加快速度了。
她寻了个时间，又一次去海底取了渡厄草。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仅没有了幻境的羁绊，连那些赤练蛇她也能巧妙避过。
但最后她临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抓了条小蛇，让它咬了自己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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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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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