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百零九

王婉然跟我交了底之后,日子忽然平静下来了。

安国公再没怎么来过,王婉然是一点也不着急,每天按着我练功。我一身骨头硬得练个劈叉都能要我的老命,但是在王婉然手底下,我居然坚持下来了。不过是被迫坚持。

显然她并不是真的要教我跳舞,只是在用练习跳舞的基本功来帮我锤炼身体。我知道这是她一番好意,所以尽管每天都痛得要死,我还是忍耐下来了。

在月阁待着的一个月里,除了每天被王婉然折磨,我一直在被迫做奇怪的梦。

每一次梦到的人都不一样,有的是我认识的人,也有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梦的感觉都很真实,不像是在做梦,更像是我的灵魂突然被放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借用他的身体过完了一生。

我梦到自己是一个赶考的书生,有一个长得像唐小冬的妹妹,老母亲为了供我读书,卖掉了唯一的田产,还把年幼的妹妹卖去大户人家做丫头。我对妹妹说,等我高中有了钱就把她赎回来,可是第一次我没有中。我顶着压力再考,每天穷得只能吃地上捡来的菜叶煮的稀粥,终于考上了进士,被点了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官。于是当地的富户都来庆贺,像极了范进中举里描写的那样。我把妹妹赎出来,嫁给了一个平民小户。本以为日子好转了,突然来了灾年,百姓穷得揭竿而起,我既没有能力说服豪绅拿钱出来救济百姓,也没有办法制止流民四处作乱,天子派来救灾的物资被层层盘剥,到我手里连一日的粥棚都难以为继。百姓们都骂我是贪污了救灾粮食的贪官,万民书一层一层往上,递到了天子的案头,天子免去我的职务,抄没全部家产,并且斩首示众,以表示皇家绝无容忍罔顾法度、草菅人命之辈。砍刀落下来的时候,我在一身冷汗里惊醒。

我梦到自己是某朝侯爵的庶女,我的生母非常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她是个斤斤计较但是毫无头脑的通房小妾。每每我打算立一番事业,生母就要来搅局。我但凡得了大夫人和父亲的赏赐,生母就说我得了好处不给她。我要是责备了顽劣不堪的胞弟,她就骂我只想着跟大夫人,不把她这个亲娘放在眼里。负责管家的嫂子病了,让我帮忙打理家务,我还没接过账本,生母就跑来大闹,说我现在当家做主了居然第一个想的不是给她捞点钱财。原本有一位还不错的人家准备来提亲,生母不顾阻拦非要出面,被父亲训斥不懂礼数以后,竟然大哭大闹起来,说亲娘想看看女婿还要被骂,没有天理。结果那户人家立刻告辞离去,再没有提亲事。紧接着,皇帝打了败仗,不得不屈辱地议和,并且答应嫁过去一位公主来和亲。天子王爷都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于是封我当了郡主,远嫁番邦。嫁过去没几年,就传来朝廷被戎羌占领、天子和王爷都被屠戮的消息,我的父亲死于战乱,族人投靠了新皇帝。番邦立刻向戎羌的皇帝称臣,并且要将我也杀死,以示诚心。被用匕首刺穿胸口时,我几乎无法感觉到这只是一个梦。

我梦到自己是一个十八线女演员,为了糊口不得不跟许多富商、导演、制作人虚与委蛇。演员的日常开销比普通人要多得多,有很多去向不明的地方要砸钱,而且不得不花。想去参加商演走秀、参演电视剧电影,哪怕只是个连镜头都没有几个的炮灰,也必须要打点导演制片人投资人,不然立刻就会换掉我。平时如果不能多送礼,多在大导演大明星面前出现几次,我仅有的资源都会被夺走。经纪人更是直言,不给他好处的话,马上就让我退出娱乐圈。还有些不得不去的局,投资人直接把粉摆在桌上,抽了未必有好处,不抽直接让我丢命。某次晚会认识的一个长得像萧家某个孩子的富商想要包养我,为了钱我答应了,可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跟富商提了分手。没想到他早就等着算计我,不仅曝光我被包养、吸大麻、**,还让他的妻子找我打官司,要我偿还之前富商给我的所有东西。我在影视圈浮沉半生没有热度,却因为这么荒唐的事情突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铺天盖地都是谩骂的声音,打开社交软件就能被辱骂私信刷屏,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最后在一片骂声中,我吃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在剧烈的胃痛里陷入昏迷。

这样的梦我做了很多,身份一直在变,有时富贵,有时贫穷,无论哪一种都很少有善终。哪怕我放弃一切,什么都不要,命运的恶意都如影随形,没有一刻叫我好过。我退一步,它就逼近一步,我退无可退,它就掐着我让我窒息。

我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操控我的梦境,为什么突然要让我体验这么多苦难不堪的人生,如果只是想让我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过得非常幸福,这种话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如果是想让我知道众生皆苦,我对这几个字的体会也已经足够深刻。

我本来想问焱仙,是谁在控制着我让我做梦,但我没有。我知道它的立场终究是和那个神一致,如果是安国公或者其他人掌握了什么秘术,能无声无息让我中招,焱仙不会毫无反应;但如果是那个神想故意搞我,焱仙只会装聋作哑,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梦境里的感受从来不因为我选择忍耐就变得轻松,也从来不因为我早已经体会过这种痛苦而麻木。每一次做梦,我都像一个未经世事的赤子一样,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地亲历这些不讲道理的折磨。我早已经经历过失明,可在梦境中再次遇到失明,我仍然感觉到强烈得让人恶心的恐惧。我早已经历过亲人离去,可在梦境中再次失去父母,我仍然被撕裂心扉一样的痛苦反复捶打。

这些乱七八糟的梦除了让我反复地感受痛苦以外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甚至每次梦醒以后,我都无法分辨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这些梦境中的痛苦,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人本应感受到的程度,也超出了我本人拥有的感情,强烈得不讲道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心中形成了一个猜测,是不是有什么人故意想用这种方式击溃我,好让我暴露出什么。

这种想法并非凭空捏造。当年唐慕海狐媚儿为了从我身上套取情报,给我下了迷药,就是让我在幻象中反复经历痛苦,以此击溃我的精神防御,达到从我身上攫取情报的目的。

我没有终止这种折磨的办法,也找不到在幕后控制我的人,更不知道它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所以我只有忍耐,忍耐,再忍耐。除了和它比耐心,我什么都做不到,那就耗着吧。

一而再再而三地经历死亡的梦境,我在梦中忍受着下一刻就想要结束生命的痛苦,却在现实中对生死的感觉看得越来越淡,甚至对生和死的界限都产生了模糊的感觉。我的身体甚至不会下意识地躲避可能造成死亡的危险。继续这样下去,相比较我暴露了什么隐藏的秘密,因为失去警惕心而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死的可能性更高。

好在那个幕后之人的耐心并不是很好,在我用滚烫的开水洗头发差点烫死自己、头顶上的吊灯砸下来也没有躲避而被砸到脑袋大出血,以及不知道多少次从楼梯上、高台上掉下去把自己摔晕以后,这个让我灵魂麻木的梦境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是幕后之人害怕我因为精神失常而把自己作死了似的,决定留我一命。

王婉然似乎看出我在和什么东西作斗争,所以从来不劝我,只是在我差点弄死自己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把我救回来。

因为被噩梦折磨,王婉然没有再像起初那样折腾我。但不再做让人痛苦的梦以后,我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正常,起码天上掉下来个什么东西,我知道要躲开了。而且我的反应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明显是王婉然给我的特训起了作用。

最让我不舒服的地方是,我完全没有像那些乱七八糟的修仙小说里面写的,经历得越多越处事不惊,只有麻木,对所有人所有事,包括自己在内的麻木。就像是一个正常人被剥夺了五官感受一样,完全无法和外界产生联系的麻木。

我无法再对任何一件事情产生共情,无法理解经历这些事情的人是喜悦还是悲伤。他们只是发生着,我看着。

幸好,这诡异的噩梦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我没办法找谁抱怨,只能尽快让自己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走出来,不能耽误王婉然的事。

我知道,让我这么痛苦的主谋不是王婉然,但我无法判断她是不是从犯。而且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一个早在我到来之前就已经定下的计划已经开始推动了。我必须马上调整自己,跟上他们的节奏。

安国公突然宣布,要纳王婉然为妾。

国公纳妾,就算是纳的一个花楼女子,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偏偏这个安国公故意搞得声势浩大,在不逾矩的条件下把所有排场都铺到最满。

他宴请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甚至向另外两位国公也发了请帖,只不过那二位都谢绝了。成国公谢绝大概是与安国公不合,但淮国公也拒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王婉然毕竟是他的孙女,是因为不忍看自己的孙女变成这样,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就说不好了。

我伪装成王婉然的陪嫁侍女,跟在她身边,从早到晚替她打扮梳妆。

因为是纳妾,不能穿正红色,但安国公提前送来的行头一件不少,比寻常官员家里娶妻还阔气。

我看着侍女们给王婉然画眉敷粉,点唇描红,染指甲,坠首饰,戴银冠,披红袍。月阁的妈妈殷勤地忙前忙后,一会问东西准备好了吗,一会让送行的小侍女们都准备好,别丢了月阁的面子。

在一片紧张忙碌中,王婉然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一个。她一面整理一个精致的锁麟囊,把喜欢的首饰和金银放进去,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她说这个小口袋之后要留给我,等我离开无度天国,让我拿去换钱用。

到了掌灯的时候,安国公亲自来接人。高头大马的队伍浩浩汤汤,比打仗还热闹。

妈妈和我扶着王婉然登花轿。她坐在花轿里,抱着她的锁麟囊。红盖头下,是往日熟悉的微笑。

轿子在国公府门口停下。安国公来接,两人牵着代表永结同心的同心结,安国公那边是绿色绸,王婉然手中是红色绸。我扶着王婉然,陪着她穿过七进院落,一直走到正殿。

整个国公府全是大红灯笼,大红绸缎,不是娶妻,胜似娶妻。我从未见过这么盛大的排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出差错,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

宾客们齐聚一堂,一片欢声笑语。在喜娘的引导下,我看着王婉然与安国公行礼对拜,然后陪着王婉然进了房间。

不是娶正妻,没有三拜的礼数,不知道王婉然心里会不会觉得委屈。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古代白话小说,里面有一个女子本是富户乡绅人家的女儿,却被拐子拐卖,卖给了一个财主家的傻儿子做妾,动辄打骂,最后还被正妻折磨致死。作者也不忍这个可怜女子,反复叹她有命无运,是个可怜的人。

王婉然也是出身国公之家,本应该修炼成才,衣锦还乡,风风光光出嫁,嫁给一位青年才俊。可如今,那个安国公虽然一表人才,但外做贤良,内藏奸狡。嫁给这种人做妾,谁知道王婉然之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呢?

一直到月过正中,外面宾客才散尽。

安国公带着浅浅酒气回到屋里,先向王婉然赔罪,“陪酒至今才让诸位客人满意离去,让姑娘等这样久,是我的过错。”又对我说,“萧红姑娘今日也辛苦,先去休息吧。”

我得了讯,赶紧应声离开。不管这两个人是要办事,还是要办正事,我都不该掺和在里面。知道得越少,将来越安全。

第二天,我睡到太阳高照才起来。没有噩梦缠身的睡梦真是让我有种恍惚隔世的松快。

我本来要继续扮成侍女去照顾王婉然,但安国公府里的侍女拦住了我,叫我好好休息,说我是府上的贵客,有事情交给她们去做就行。

我觉得古怪,就在心里盘算,我在安国公府里到底是什么地位?难道我不是王婉然的侍女吗?

不过我也思考不出名堂来,只能等他们两个人有了空闲,再来给我解谜。

安国公府的侍女和月阁的侍女大不一样。月阁的侍女整个透出一股死气,像泥捏的木偶,从来不多说一句话,我问她们,她们也只会点头摇头。但安国公府的侍女不仅个个活泼爱玩,而且话还不少,站在廊檐下的时候都喜欢聊两句。还有个侍女主动跟我搭话,问我早饭用得习不习惯,衣服合不合身。

我一边敷衍说都好,一边开始做每日的功课。虽然王婉然今天没空盯着我训练,但我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知道,一日不练就懈怠一日,要想保持身体的灵活,日课一天都不能停。

吃过中饭以后,侍女忽然说,安国公请我过去,有话要讲。

我跟着侍女穿过重重回廊,走到偏厅里面,安国公在喝茶,王婉然却不在这里。

单独跟这只狐狸在一起,我很是紧张,生怕他设套坑我,整个人都僵得笔直。

安国公一边笑一边让座,开始嘘寒问暖,“萧红姑娘在府上住着,可还舒适?要是有哪里不足,吩咐侍女们就好,不必拘谨。”

我应付不来这些客套的弯弯绕,就开门见山直接问,“一切都好。怎么夫人不在?”

安国公带笑打趣我,“萧红姑娘与婉然真是情深义厚。”

我寻思,他已经叫王婉然的真名了,不知道是出于礼仪,还是又跟王婉然达成了什么协定。

以我现在的处境,必须尽可能多掌握一些信息,才不至于太被动。无论安国公和王婉然会不会敷衍我、对我撒谎,该问的我都要问,他们给了答复后,哪怕我短时间消化不了,起码也有个心理基础。

想清楚这一点后,我不再跟他打马虎眼,也不被他牵着走,只问我想知道的问题,“王婉然对您来说很重要,所以您要娶她。那为什么要看重我?我应该和你们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吧?”

安国公仍旧是看不出情绪的礼貌微笑,“萧红姑娘这话真是薄情。孙某虽然看重婉然,但从未轻视萧红姑娘,为何这般冷淡?”

从未轻视我,意思是说,就是冲着我来的。

我继续问,“我初到这里时,被扔进了角斗场。是谁把我丢进去的?又是谁准备了那场角斗的奖品?”

安国公面露歉意,“有关角斗场的事情,还请萧红姑娘见谅。我过去不曾参与角斗场的生意,角斗场里的亲朋好友也不多,无法回答姑娘的问题。”

无法回答,意思是他可能知道但不能说,也有可能是真的不知道。没有参与角斗场的生意,说明他过去经营的方向不在角斗场,那会是什么呢?总该不会这几个什么花楼月阁都是他开的?

“国公爷是风流人物,既然不参与角斗场,看来月阁是您的生意了。”我说。

安国公笑了一下,“在孙某看来,与佳人共度,乃是一件幸事。只可惜,无度天国虽然号称无度,但皇家有令,官员不得狎妓,孙某只好买下几家花楼,以生意之名掩人耳目。这一点,还请萧红姑娘替我保密。”

他肯定地说了花楼是他的生意,尽管没有提月阁。王婉然之所以进月阁,又被捧成头牌,必定是他的一步棋。

“那你对王婉然这么好,是因为她祖父是淮国公?”我直截了当地问。

“我与淮国公一同在朝为官,自然共同进退。”安国公用和稀泥的话回答了我。

我继续追问,“王婉然对你来说有拉拢的价值,可我没有。你一直盯着我,这很奇怪。我到无度天国来以后,唯一能让人注意到的大事,就是在角斗场杀了那个什么修罗,但以你的地位不会缺我一个打手。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做什么,直接说吧。我不喜欢弯弯绕绕。如果你说不出来,那我帮不上忙,只能说声道歉,然后告辞了。”

安国公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拿起了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萧红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倒让我不知进退了。”

我想了想,不妨再激他一下,于是说,“对了,我挺喜欢王婉然的,要不你把她让给我吧,我带她远走高飞。我怕你搞什么阴谋诡计,不小心把她害死了。”

听到这里,安国公忽然放下茶杯,“萧红姑娘既然没有什么要紧事,就先在府上住一段时间,婉然她昨天对我说,舍不得你马上离开。若还有其他事情,只管吩咐侍女们。”说完,就招侍女进来,“送萧红姑娘回房间吧。”

看来这狐狸精是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截断话题,有可能是他该说的都说了,也有可能是我说中了什么东西,他不想再深谈下去。

总之被他关门送客,我也只能放弃继续深挖,只能自己先回房间。

回到房间里以后,我说肚子饿,让小侍女帮我拿一些点心过来。等小侍女离开屋子,我马上拿出审判,敲了一下刀鞘,“焱仙,出来。”

白色的球从刀鞘里钻出来,坐在刀鞘上打了个哈欠,“马麻,怎么了?”

我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状况,还有自己的猜测,让焱仙帮我分析分析有没有漏洞。

焱仙大略听过,给出了他的看法,“王婉然猜,这个安国公是在找刀的主人,小仙仙也是这么觉得的。安国公的气息已经快到瓶颈了,小仙仙觉得他肯定是在找能突破的方法。”

我满脑子浆糊,“他突破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帮他突破。”

焱仙摇头,“斗气等级突破的关键,尤其是像他这样等级很高的人,其实不需要大量吸收斗气,反而要精纯自身的斗气。他说不定是想借马麻的刀做淬炼斗气的熔炉。”

“如果是这样,确实说得通。但他要是存心想害我怎么办?我斗不过这种诡计多端的人。”我直接跟焱仙摊牌。

焱仙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挠了挠头,“和安国公斗智斗勇,小仙仙也不够聪明啊……”但他马上精神起来,“但是保护马麻是没有问题的!”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小帽子,“真的吗?明明在方掌柜那,还有在许家的时候,你都在装傻。”

焱仙委屈巴巴地,“马麻没有允许小仙仙出手,小仙仙也不敢乱来呀……”

就在这时,帮我拿点心的侍女回来了,我赶紧把焱仙一推,“快进去。”

焱仙得令,马上钻进刀里消失不见。

正好侍女提着食盒走进来,兴高采烈地说,“姑娘,厨房里刚刚做好了桃花姬和牛乳鸡蛋糕,还有新上的茯苓酥饼。这都是最好吃的,姑娘快尝尝看。”说完就把食盒放下,一碟一碟往外面拿。

我看着她端出来的小点心,尤其是那个桃花姬,一块块粉色的团糕,用绿叶包着,活像一朵朵鲜明的桃花。

不知怎么,忽然回想起了以前在萧家的日子。

那时候我不受萧家人看重,偏偏有个叫桃花的姑娘对我好,又偏偏是她被萧薰儿赶出去,跳井自尽,死得凄凄惨惨,无人问津,连她的亲生母亲都不敢好好地替她哭一哭。

大概是看我发呆得太久,小侍女问我,“姑娘怎么不吃呀?可好吃了,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我拿起一块桃花姬,轻轻咬了一口。一股桃花甜酒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似乎是里面的夹心掺了桃花酒。趁着刚出炉不久,甜酒酿的夹心入口即化,一口就让人醉半生。

吃着吃着,眼泪忽然涌出。

可惜,可惜这么好吃的点心,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悦,我知道这美好得让人流泪的东西并不真正属于我。

权力就是这么美好但稀缺的东西,它只属于少数人。

小侍女紧张起来,小心地问我,“姑娘怎么了?”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我开不了口。

我只是泪流不止,看着面前的桃花姬,心如死水。

我被禁止与王婉然见面了。

当然,并没有人跟我说这句话,只不过每次我想去找她的时候,安国公的护卫都会用各种理由把我拦下来。

该不会这龟孙真的信我要带着王婉然远走高飞吧?我觉得他没这么缺心眼。

既然不能去找王婉然,我就问能不能出门去街上转转,得到的答复依然是不行。

看起来安国公不像是想要利用我干什么,反倒像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免得我在外面给他添乱。

去找王婉然不行,出门也不行,我只能让侍女带着我逛一下国公府了。

纳妾那天我们走了七重门进府,仔细计算的话,这国公府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最外面一道府门,然后是外勤家丁把手的二门,接着是走一些运水运菜的马车的三门,内务家丁巡逻的四门,老妈妈负责打扫管理的五门,五门内才是主人活动的地方,只有等级高一点的年轻侍女才能在这里面伺候。

照顾我的小侍女也没怎么出过五门外,就带着我在五门里面转悠,一路看了正厅大堂,主卧客房。往后面去是后院花园,本应该是女眷的住处,但是安国公之前没有娶妻纳妾,所以后院只有一群洒扫的老妈妈和侍女。

王婉然被娶进来以后,也没有搬进这里面,不知道是跟安国公睡一个屋,还是给她准备了别的屋子。

让我意外的是,安国公之前没有娶正室,也没纳小妾,为什么现在着急要把王婉然以这么大的排场娶回来?他跟王婉然之间的计划有这么重要?

我问旁边的侍女,“国公爷今年贵庚?”

没想到小侍女一脸茫然,“这,我也不知道,我才来不久……”但她悄悄压低了声音,“但是我听说,老爷很久不办生辰宴了,好像是因为老爷不喜欢别人算他的年龄。”

听小侍女这么说,我觉得更怪了。这个安国公,斗气等级有斗尊巅峰的水平,却不娶妻,又不喜欢别人算他年龄,这是什么癖好?

不过我也很久没算过我的年纪了。好像今年是十八?还是十九?算不清,还是别想了。

后院设在一湾湖水边,碧水接天。我倒是不知道外面贫民区荒地枯草的,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好的风光。湖上有一座湖心阁楼,大概两三层的样子,到湖心阁楼要划船过去。

如果轻功好,或者可以斗气化翼,直接飞过去也不是不行,可惜我没有那种本事。

我问小侍女,“那是什么地方?”

小侍女忽然支支吾吾起来,“不知道,老爷……不让我们去那里,所有人都不能去。”

所有佣人都不让靠近的地方?这个安国公秘密还真多。

把能看的地方都看过了以后,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整个国公府不小,后面的花园也大方,但我总觉得不舒服。当初的许家也是这样,非常阔气的园林和前院,但处处暗藏机关,随时随地要我的命,以至于我现在看到这么大的院子都会有心理阴影。

我没有找到王婉然可能在的地方,也不知道现在能做什么,只能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发呆,听旁边的小侍女叽叽呱呱。

就这样过了两天,安国公又派人来叫我过去。

这次没让我去大堂,而是带我到了湖边,坐船去湖心阁。突然叫我去其他佣人不能到的地方,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讲,总觉得非常不安。

引路的侍女在湖边停下,并不随我上船。船夫等我登船,就撑开了船竿,一径往湖心去。乘船到了湖心阁以后,又有另一位侍从在这里等我。这人我之前见过,是常跟在安国公左右的随从,看来是等级比较高的亲信。他带我进入阁楼,却不是登楼梯,而是打开了一道门,让我沿台阶下去,而且他并不跟随。

我看着黑黢黢的台阶,还有往下一眼看不到底的路,按下心头的不安,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黑暗中。

我希望萧红可以变成一个很强大的人,她寄托了我对于人的所有向往,我理想中的强者将会是她的模样。

可惜她很弱小,护不住别人,也顾不了自己。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她会渐渐明白一切。掠夺比给予残忍,作恶比行善困难。

但有目的的给予,才是酿成恶果的根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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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一百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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