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百三十一

一连落败十几次以后,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了。不是身体跟不上,而是因为连续落败,对精神打击不小,有点气馁。

但是茨木童子还是一副神气十足、游刃有余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疲累。甚至他也不曾因为获胜太过容易而感到无聊。

起初我完全跟不上他的动作,很轻易地就被他抓到破绽,快速出局。但他一直都很有耐心,等待着我每一次作出与先前不同的反应。

这一次我和他连续过了十几招,已经能够躲开他的攻击并且趁机反击了,但还是不足以对他造成有效杀伤。就在我又一次躲开他的进攻,并且趁机从侧面发起突击时,他以我完全预料不到的速度一个闪身避开,并且轻松钳制住我握刀的手。

好在这一次我的手足够稳,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被他一巴掌把刀给拍掉。

我重新拉开距离,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

在旁边看了很久的源东平远远问,“是否要休息一下,萧红君?”

我擦掉额头上的汗,回答,“现在不用。”我感觉到现在的身体状态并不是疲惫,反而像是刚刚适应这种强度的运动,正在经历的一段调整期,当身体适应以后,呼吸的节奏才能完全跟上彻底激活的肌肉和细胞,从而进入到完美的应战状态。但如果这时候休息,反而打断了这一适应过程。

这种感觉和唤醒纹身的感觉不完全一样,纹身能够激活和强化的是我的灵魂,我还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够像现在这样把身体彻底唤醒,这种感觉相当奇妙,不仅感知和控制力飞速上升,连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亢奋。

茨木童子气定神闲地站定,作防御姿态,这一次换我先出手。

我提气轻身,比先前能达到的极限速度还要快,迅速切近。茨木童子警惕地盯着木刀的走向和我的动作,瞬间就预判了我的攻势,一个横跳避开我直刺的木刀,紧接着从侧翼向我发起突袭。

我借着直刺的势头再次发力,加速躲开了他的攻击,脚踏地,半转身,一挽花,把刺变反手挑。茨木童子收得更快,木刀在他面前划过,避让开以后抬手直接向我抓来。我反手把刀收在手臂之后,脚往后退了半步,偏身让过这一抓,然后以反手握刀的姿势,将木刀从肋下向后反刺。茨木童子马上反应,往后一跃跟我拉开距离,躲开这一击。

我趁机再次蓄力,重新握住刀,一转身就追上去,再次突刺。茨木童子半转身就躲开了,接着抬手就向下压,似乎要直接将我的脑袋一巴掌拍碎。于是我就地一个前滚翻到他身后,避开这一巴掌的同时爬起来砍他的腰。但他只一个转身错步就让我攻击落了空。我一翻手腕,同时前踏一步,反手再回一刀。茨木童子退至刀背一侧,又要像先前几次一样直接抓我握刀的手。

被他抓到就又算我输了,我索性把刀往上一抛,同时后退收手。刀离手以后,茨木童子的攻击便再无顾忌,反手回掏,就直逼我面门。我一个后仰,向后下腰躲过这一招,同时以手撑地借力反弹,抬腿先后两下踢在他手腕上。我的速度足够了,只可惜虽然精准命中,但力道太弱,完全不足以对他造成影响。但我借着反冲的力道趁势一个后翻,躲开了他挥过来的一拳。

趁着他发力出拳的动作,我用力起跳,借他手臂做了跳板,一个翻身跳到他身后,同时在空中接住了落下来的木刀。茨木童子预料到我会在落地的瞬间发动攻击,已经提前前踏几步,离开了我的攻击范围。

我把刀向着他掷了出去,同时往前踏步追着刀向他逼近。其实拉近距离对他是更有利的,在没有刀的时候,我不能正面接他的攻击。但我必须以近身为契机找到突破点,不然以他的敏捷,我绝不可能在有足够距离的情况下攻击到他。

茨木童子很显然选择了先避开刀锋,再攻击随刀而来的我。我看他准备抬的是右手,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再次加速,一把抓住了飞出去的刀,然后一个虚晃避开他的右手,用力向着他的脸刺过去。

如我所料,这么短的距离即使是他也来不及躲避,匆忙之间只能张开手硬接,于是我木刀的刀尖撞在了他的掌心,隔着他的手掌,抵到了他的下颚。

以茨木童子的力量,正面和他掌心相碰,木刀瞬间破碎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但木刀在他手里竟然完好无损。看来他大部分的精力不是用在迎战,而是在控制自身的力道了。

“漂亮!”源东平在旁边高喊出声。

我微微喘息着,平复刚才一连串超负荷动作带来的消耗,同时紧紧盯着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笑了,将我的刀撇向一边,“总算有点意思,没让我无聊到底。”

我收了刀,长出一口气,“终于赢了你一次。”

没想到茨木童子说,“热身结束了。”紧接着,紫黑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燃起。

我诧异地盯着他。他想干什么?要动真格的吗?

但他似乎并不是要攻击。这紫黑色的火焰迅速爆发,蔓延了整个场地,将我和他完全笼罩其中。

被妖火包围以后,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变成了实质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向着我压过来。在这种情况下,我连握住刀的力气都快被夺走。

紧接着,火焰盘旋着遮掩了茨木童子,他的身影在妖火之中消失了,我无法锁定他。

随即,我听到了从四面八方响起的声音。

“好好想想,你要保护的人,你面对的目标。考虑清楚。”

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前方,刚才茨木童子所在的位置。

他知道我要做什么。

木刀没有用了,我扔掉了它。在这里,任何外物都已经没有用了。

我把灵魂之力放到最大,纹身的力量沿着灵魂流淌,随时会被唤醒。但我此刻必须压制它。

灵魂之力开启后,我能够重新捕捉到茨木童子了。其实他一直站在原地,不曾移动过。

刚才的热身,比的是身体的速度和力量。那么现在,考验的是我的灵魂。

想清楚,我要做什么。

我要赢。但我面对的是一个无法杀死的目标,不是因为我不能出手,而是对方的力量远在我之上,我做不到。

茨木童子刚才提示我,不仅要看到目标,还要看到——我要保护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我要保护的人,能在此刻起到什么作用?

对了!我的目的并不是致对方于死地,而是保护人质不受对方伤害。如果搞错了这个最终目的,只会南辕北辙。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在无法杀死对方的情况下,要怎么保护人质?

当然是——砍掉他伸向人质的手,断绝他伤害人质的可能性。

断绝可能性。

是的,我能够做到,就像当初削弱业原火那样。

想通这一点后,所有的一切都被串联起来了,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的那个问题有了答案。

我抬起手,灵魂之力透体而出,迅速逼近茨木童子所在的地方。

这瞬间我感觉到,他的手里有什么东西,他正握着这个,等着我从他手里拿走。

灵魂之力迅速将他掌中之物与他的身体隔开,并将它包裹起来。

这一瞬间,借助灵魂感知,我看清了这个东西是什么。

这是一团紫黑色的能量球,虽然颜色不同,但它与天族始祖和岩龙祭司遗留下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我隐约明白了这是什么,将它收归灵魂之中。能量球迅速融入我的灵魂,化作暖流汇入纹身之中。

当我吸收了这团能量球以后,火焰形成的牢笼开始消退,慢慢收归回茨木童子身上,露出背后的真实世界。我们仍然站在剑道馆里,隔着场馆对视。

他远远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仿佛一个看到学生给出了满分答卷的老师。

倒是旁边的源东平一脸担忧,“萧红君,刚才发生了什么?”

连焱仙也满脸紧张,但我猜他是在担心别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切磋罢了。”我回答,然后看向茨木童子,“我赢了,对吗?”

茨木童子仍旧是不冷不热的笑,扔下两个字,“勉强。”

我走向源东平,将刀还给他,“多谢。”

源东平接过刀,呼出一口气,感慨道,“萧红君,你是我亲眼所见第一位能够正面与茨木童子君交锋,并且胜他一次的人。你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我苦笑着摇头,“算了吧,他都放水放成那样了,根本没出力不是吗?”

茨木童子悠悠然走过来,“力量没有用,但招式已尽。算你赢了。”

我还想擦额头的汗,才发现自己衣服湿透了,刚才一番折腾,衣服上全是汗水。

源东平问,“萧红君,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我点头,“嗯,我失陪了。”

到更衣室换了一身衣服,把自己重新收拾好,我才走出门。

出来以后,源东平正在和茨木童子他们几个说话,看我来了,就说,“时日不早,晚饭已经齐备,吃过饭早些休息吧。这几日素云花开得好,明天开一场赏花会,源家准备了薄酒,诸君可花下品酒,畅饮一番。”

酒我就不喝了,但我对素云花挺有兴趣,就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早,源家就开始忙碌赏花会,我早上起来时,已经看到佣人们在忙忙碌碌地搬东西,有抬桌子的,也有准备酒和其他吃食的。

茨木童子起得比我早,已经在走廊上站了半天了。他倒是没有看忙碌的人群,盯着庭院里的景观,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他又隐去了妖怪的特征,大概是照顾普通人的观感,不给源家添麻烦。

我过去跟他打招呼,“早。”

茨木童子看到我,点了一下头,但没回话,继续看那些打理得不错的景观们。

我看着他背后如瀑布的白发,有些出神。

她的头发是白的,因为她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还是天生异色?

他的头发是黑色,但是被虚无吞炎侵蚀以后,被染成了白发。魂玉说他的头发很软,软得像猫毛。确实很软,很好摸。

焱仙是黑头发,白衣服。黑阎龙是白头发,黑衣服。两个人如阴阳鱼一样,颜色相反,性格也相反,跟黑白无常似的。

茨木童子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扭头回来看我,“看什么?”

我赶紧回神,“没什么,想起了故人。”

这时,焱仙打折哈欠走出来,看到我们,一边揉眼睛一边说,“早呀,你们起好早。”

我问,“你本体不是火焰吗?怎么还需要睡觉?”

焱仙笑着回答,“想睡就睡,不想睡就醒着。我还会做梦呢。”

源东平也过来了,见我们都起了,就让我们去洗漱,然后直接到后院素云花林。

源家家主没有来,源东平说家主有事外出了,指引我们各自选座。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其他源家的人分宾主落座,我也不认得他们,他们也不与我们打招呼。源东平说,这是源家培养的阴阳师和武士们。

落座以后,家仆奉上来茶酒和点心。

茶倒是没太所谓,我虽然喝得出东瀛茶和大陆茶不一样,但也不讲究太多。至于酒,东瀛人爱喝一种很薄的清酒,味道淡,也不醉人,和大陆的烧刀子不一样,但我不爱酒,也就不陪他们喝了。

倒是素云花确实好看,源家种了十几株,白色的花连成一片,如白云飘落在人间。偶有花瓣随风飞落,别有一种落花的美。

薄酒微醺,几人脸上都浮出淡淡的红色。源东平闲话起源家家常,偶尔还有不少人过来与他碰杯,他一一应下。

我趁人们各自饮酒作乐时,在茨木童子身边坐下。他大概早猜到我要找他,并不惊讶,反手给我倒了一小杯清酒,“喝了,再问。”

我拿起杯一饮而尽,然后捏着杯子藏在手里,怕他再给我倒一杯,“我想听你讲讲,你说很多,是什么意思?”

茨木童子一声冷笑,“这也要问?”

我很认真地点头。

茨木童子放下酒杯,“东瀛,奇花异草多,与大陆不同,听说过吗?”

我点头。

“有一种药草,需要灵魂和血肉来养,能结宝石一样的红色果实。”茨木童子漫不经心地说起一个诡异的故事。

“你吃过那种果实?”我问。

他低眉看着我,嘴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我是被抓去养花的。”

“啊?”我一愣。在我的概念里,茨木童子是个很强大的妖怪,源家这种降妖家族都拿他没什么办法,这么强大的家伙,是怎么会被“抓去养花”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鬼,没有力量。抓我的是谁,也不记得了。总之我被带到了花面前,上面的宝石,已经有婴儿头骨大了。”茨木童子继续说,虽然是讲自己的故事,但是毫无感情,像是一个没有干系的旁观者。

婴儿头骨大小的果实,需要吞噬多少人的灵魂和骨血?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不知道。”茨木童子回答得很干脆。

“那,养这个花到底做什么用?难道只是被养着就能有效果吗?”

“哼,我怎么知道你们人类在想什么。”茨木童子冷哼,“养花的办法,是让活人把花吃下去,被花抽干,再开出新的花。他们把花喂给我,在那之后,就记不太清了,像是掉进全是血浆的炼狱,很多灵魂和破碎□□围过来,互相攻击。我就杀了他们,来多少,杀多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哪,总之看到了很多尸体。”

他讲得既诡异又模糊,我并不能整合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只知道他是被强行喂了一种诡异的植物,然后就失去了控制,杀害了很多人。

“什么都不记得了?关于那些人,那个花,还有吃了花以后发生了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茨木童子重新把酒倒满,满脸无所谓,“谁知道。之后人类就开始叫我‘罗生门之鬼’,恐惧我,又想我死。”他饮尽杯中酒,然后低声骂了句,“无聊的家伙们。”

在旁边默默听完了整个故事的源东平发话了,“我曾经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我转向源东平。

源东平捏紧了手里的酒杯,把声音压得很低,“除了源氏,东瀛还有其他阴阳师家族。有一个家族,族中出过一个叛徒。他的名字已经被抹去了,但他的故事被记录了下来。传说他得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可以夺走人的灵魂,他借此杀害了很多人。后来他被发现的时候,连完整的身体都没有,那个东西也不见了。大家都认为是他自己也被那个奇怪的东西吞噬。”

“有可能是同一件事,时间对得上吗?”我问。

茨木童子懒懒的,似乎不太想深追这个话题,“早就忘了。”

源东平也摇头,“只知道是在三百多年以前。甚至连这个人的出身、他得到的东西是什么,都没有人知道。”

如果这两件事是同一个故事,倒还是因果报应了。不知为了实现什么目的,戕害他人的无名者,最终被自己辛苦培育的法宝害死。而遭到戕害的恶鬼却终结了罪人的恶行。

“真是不可思议,人想要害妖怪,却被妖怪杀死更多人。这世上的事情,总是这么复杂,让我所坚持的正义和善良都显得那么多余。”我有些失落,说出了丧气的话。

源东平却安慰我,“萧红君的顾虑太多了。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做到完美的,只要我们还是人类。既然身为人,只要无愧于身为人的身份,就已经是很好的了。人与妖怪之间总有异族的仇怨,正义与邪恶,也只是站在我们自己的立场而产生的罢了。对于所有族群的人而言都正义的东西,在这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我抬头看他,“可是,如果不能公平,又怎么服众,怎么平息仇怨?假如,我是说假如,茨木童子怨恨源氏砍伤过他,不死不休,他既杀人,源氏又追杀他,不就永远也停不下来了吗?”

茨木童子笑了,“你还真敢说啊。”

源东平也有点紧张,但还是摇头,“萧红君,你看过大海吧?”

我点头。

“大海上,总有风浪,永不停息。海水总在翻涌波涛,可不是每一朵浪花都能一直翻涌下去。从不因为一朵浪花的消失,就认为大海应当永远平静了,也不会因为今日起了波涛,就永远不再出海。人世间也是一样,放眼望去,每时每刻都会有斗争正在发生,有无数人在这一刻出生和死去,就如大海被风吹起波涛。但它依旧存在,并且将永远地存在下去。”源东平娓娓道来,他平静的声音抚平了我心中的不安和焦躁。

他重新在杯子里倒满酒,又给茨木童子也满上,然后拿起杯,“人与人的相遇,就如在茫茫海上碰见的两只小船。此刻的烦恼之于大海的广度是何等渺小,所以每一次相会都如此珍贵,应当隆而重之地庆贺,才能不留遗憾地分别。如此一来,即使有仇怨和悲伤,也留下了足够的欢乐与幸福,我们因此是而为人。若是在战场上相遇,我必定举起手里的刀。但此刻在花下,诸君共饮,那么便不存在人与妖怪的分别,只是一同饮酒的挚友。”

“说的好。”我把藏在手心里的酒杯递过去,“为这番话,我也该敬你一杯。”

源东平带着笑替我满上,“我见识浅薄,方才所说也只是一人之言,不能放诸他人身上。萧红君只管坚持自己的信念就足够了。”

我说,“和你谈话,我已经清明了不少,真该谢你。”说着就用杯子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正如源东平所说,人世间纷争永远不会停歇,没有必要因为某一刻不安宁就认为世界末日到来,也不必妄想某一场争斗平息就再不会有纷争发生。我不可能按住每一场斗争的双方,我要做的仅仅是将搅弄风云的那只场外的手抽离,让大海回归它本应有的自在模样,让它自然风起云涌又风平浪静。

当那只手消失以后,纵然再如何斗争,都不与我相干,我不制定规则,也不执行法度。我也只是遵守规则的一个普通人,是风浪里颠簸的一叶小舟。

我不是神。

赏花会是怎么结束的我完全想不起来,只知道我居然喝两口清酒就能醉得不省人事。

焱仙告诉我,我跟源东平聊过天以后心情特别好,连喝了好几杯。源东平还想给我倒,没想到我突然咕嘟一声倒下去睡着了,把焱仙和源东平都吓了一跳。

无奈的焱仙只能背着我回了屋子。

听说赏花会结束以后,茨木童子又被源氏家主请过去,两个人深谈了一番,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结束了赏花会,我们这群不速之客也该离开了。

我与焱仙不能在东瀛滞留太久,茨木童子是妖怪,待久了也会出事。赏花会结束以后,我们就向源东平告别,准备离开。

源东平带我们向源家家主面辞,家主虽然对我们很有意见,但自始至终没有为难过我们,又嘱咐源东平送我们离开。

源东平一直领我们出了源家,送到神都城门口,我让他回去,不必再送,他却很是不舍。

“萧红君,此次分别,不知会否再见,千万保重。君助我源氏颇多,无以为报,本次略尽主客之宜,皆因鄙舍寒微、行将仓促,实在不成样子。日后若有缘再会,万莫嫌弃我辈德行浅薄,还到源家来坐一坐,便是我等荣光之至。君有远大志向,非燕雀之力可以相助,祝愿君一切顺遂,武运昌隆。”

我说不出他那么漂亮的话,只能道谢一两句,便与他郑重道别了。

离开神都,我又问茨木童子要去哪里。他只说自己并无定居,不过是随遇而安。

我没忍住嘴欠,打趣他,“会不会再一觉醒来又发现一只女子趴在你身上?”

他气得笑出了声,“那就抓你回来做夫人,好让她们知道我已有家室。”

我拍了拍他,“哎呀,妖怪不是不在意什么结婚成家嘛,你也学着放宽心。再说了,万一有了孩子,你也干脆收收心,老婆孩子热炕头,好过在外流浪嘛。”

他看我越说越过分,直接把我一提溜,“好啊,那你就跟我走吧。”

焱仙赶紧伸手来拽我,把我往回拉。好在茨木童子没真的使劲,焱仙一拽他就松了手,我才安稳回到地面。

“算了算了,你这个人是一点玩笑也开不起。”我半是好笑半是怂。

“我不是人,是恶鬼。”茨木童子眼皮都不抬。

“好的好的恶鬼君。那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我挥了挥手。

听到我这句话,茨木童子忽然盯住我。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洞穿了我,仿佛看破了我的命运一般。

他忽而严肃了些,“不必再见。你不会回来的。”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却被无形的东西堵住了喉咙。

“东瀛人,说武运昌隆,是祝愿出征的武士能获得胜利,平安归来。你没有回来的可能。”茨木童子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能够确信,这的确是恶鬼的眼睛,“但你该去,做你想做的事,哪怕牺牲也不要回头。想清楚,在下决定之前。”

我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多谢。”

他说完这番话,转身就离开了,挥了挥手,示意我不必再跟上。

焱仙拉了一下我的手臂,“英鸾,不用听他说的,现在的你是神使,你不会死。”

我回头看向焱仙。他依旧是那副纯良天真的表情,黑色的眼睛里只有干净单纯,仿佛从来不曾设计陷害我。

纵然我有千万句话,也不想对他讲一个字。

“我们走吧,东瀛不是久留之地,回大陆。”我往港口的方向走去,抵达港口还有好几天的路。

返程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要在港口多等几天的准备,没想到去朝禅城和去万流城的船不是一班,万流船多,马上就能出发。

我忙买了去万流城的票,乘船返回大陆。

回程路上依旧晕船发作,这次比来时还要严重,我躺在船舱的床上,根本起不来,一起来就要吐。

焱仙坐在我旁边给我涂晕船药,一脸关切又一脸好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明明是神赐的身体,却还保留了身为人时候的不便。又是恐高,又是晕船,要不让神给你重新调整一下?”

我太阳穴疼得厉害,根本不想理他,“不要。你管我呢,我爱疼,我乐意。”

焱仙哭笑不得。

等晕船药起效果以后,我才觉得好受了点,正闭着眼睛养神,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焱仙去开了门,听不清说了什么,等他走回来,告诉我才知道,是船长请我们两个去一趟。

“什么情况,遇到海难了要把我们两个丢下去?”我忍着头疼挣扎着坐起来。

来请我们的人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船长请你们二位到会客室,应该是有话要讲。”

焱仙扶着我起来,跟着船员走到会客室,打开门以后,我就明白了。

坐在里面的不只有船长,还有占卜师。

这个占卜师有点面善,看着像以前见过。考虑到这是东瀛和万流之间往返的船,或许正是以前那个占卜师也说不定。

他看到我的时候,站起身来,“果然没有认错。许久不见了。”

他一起身,船长急忙也跟着起身,有点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似乎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我于是问,“确实很久没见。怎么突然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占卜师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叹息一声,“也并无其他意思,只想着故人相逢,如果就此别过,未免有些遗憾。应当见一面。”然后示意,“二位请坐吧。”

我和焱仙分别落座,占卜师本想为我们倒茶,船长赶紧拦住了,“我来吧。”然后把茶壶接了过去。

占卜师捧着茶杯,有些感慨,“我看到了你身上的光芒,比从前明亮许多。想来你已经十分明白了。”

我不肯定也不否定,“我记得上次见面,你说我将会遇到一个……灾难?是指我在东瀛差点死掉吗?”

占卜师摇了摇头,“不是灾难那么简单的事情。请原谅我无法准确用语言来表达,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就像永远的黑夜,黑夜在向着你伸出手。你登上了东瀛的土地,代表你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但是你现在有着太阳一样的光芒,或许,你能够照亮它。”

我虽然不太明白,但大概猜到了他在说什么,于是我借机问,“我在朝禅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是有大命格的人,他不能看也不能算,不仅看不清算不准,而且会给自己招来不幸。可是你可以直接说出来,这是为什么?你知道什么是大命格吗?”

占卜师茫然地摇了摇头,“大陆那边的命理并不太了解,只能以神命之眼看到的东西告诉你。”

看来他只是能够看到命运,但不懂那个算命老头的那套东西。

虽然还想再多和占卜师问些事,但是我实在是头晕得厉害,再撑下去恐怕要当场吐苦胆水,只能匆匆告别,回了房间继续躺着。

焱仙就那么安静地跟着我,什么都没有问。

他问了倒好办,说明他还有东西没弄明白,但他不问,就意味着他心里有决断。

焱仙和我从来不是一条心,他被神命令监视我,或许和取得炎龙精魄那次一样,在特殊情况下,他会有意陷我于死地,以达成神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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