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局中局

能起身的第一天,我就下了床,披着一件衣服走到后院里,坐在石凳上看天。

明明天光正好,蝉鸣阵阵,艳阳当头,我却一阵一阵发冷,额头上慢慢渗出冷汗来。我抱着自己的手臂也没有感觉好一点,只有触摸着阳光才不会让我不至于冷得发抖。

照顾我的那个小姑娘几次劝我回去休息,不要在外面这样晒着。劝了几次劝不动,也就不说话了。

我就这么晒着太阳,直到方掌柜在我身边坐下。

“茗音小友,年轻时不懂得保养,往后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笑了一笑,把手臂抱得更紧了一点。

方掌柜招呼旁边的小姑娘,“将白玉针沏来。”那小姑娘点头离开,他又对我说,“此茶性情温平,清淡养身,茗音小友伤病初愈,最宜饮此茶。”

我道了谢,又慢慢地看向远方。

这院子不大,四四方方;墙也不高,远见黛山碧天。这天永远是同一片天,天底下发生的事却永远没有同一件,彼此分别也再遇不到同一个人。

我抬起头问方掌柜,“方伯伯有没有因为喜欢什么人而不顾性命的经历?”

方掌柜沉默许久,呵呵一笑,“虽然没有不顾性命,可也遇到过让我愿意不顾性命的人啊。”

我安静下来听他讲。

“我年轻的时候,城里有个姓殷的大小姐,遗世独立,倾国倾城。那时海云与我都钦慕于她,海云曾为她与我大打出手。当然是我赢了,我便兴冲冲上门提亲。”

说到此处,方掌柜脸上竟然有几分笑意,像是回顾年少轻狂的过往时的洒脱淡然。不过这笑容只停留了一会,便很快淡去了。

“可惜殷大小姐拒绝了。她心心念念的是当年一位将门后人,也是如今万流城大将军。当年的何家大少爷是那般少年英才,勇武潇洒,引得多少姑娘倾心。殷小姐也不例外。”方掌柜慢慢地讲着。

何家大少爷?我记得,许以鸿曾经和一个青年一同出现,许以鸿称他弈兄弟,方掌柜喊他何公子。何公子,原来那是大将军的儿子。这么看来,许家和大将军家关系真的很近,连子孙辈都要让他们结识交往。

这时候小姑娘捧了茶上来,方掌柜伸手示意,“请。”

我就拿起盖碗,轻轻啜了一口,满嘴里都是清冷。在澄澈茶水中起伏的几枚银毫格外惹人怜爱。茶叶本该是自然色,浅碧轻红,炒过的茶颜色更深。可这杯中茶叶不仅纤细窈窕,颜色竟是淡淡浅绿中泛着微微莹白。杯中茶水更是清冽纯净,正如诗中描写,“玉碗盛来琥珀光”。难怪要叫白玉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品种。

方掌柜押了一口,放下茶杯,凝视着杯中的银针,“可惜她才入大将军府半年,便香消玉殒。”

我太阳穴那里的血管跳了一下,“为什么?”

方掌柜叹息,“大将军最喜酒色,每逢酒局必要美人作陪,房内美妾悬佩闻声而列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殷大小姐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娶妻不过半年,将军家里就办了丧,说她病殁了。”

我愕然得半天说不出话。那何家公子看到花千玺的时候,眼里神光和狼一样,怕不是继承了父亲秉性。殷姑娘落得这样的结局,也不知道是命数如此,还是贪心太至。

我叹了口气,不想再讨论这个,就换了个话题,“方伯伯与竹一的父亲好像关系极好?”

方掌柜没有立刻答话,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手捏着杯盖拨杯里的银毫。

把玩许久,他才开口,“我不配与他为友。”

我捏紧了茶杯,几乎是下意识就接话,“我也不配。”

方掌柜有一些意外,又摇头,“茗音小友,你待人一贯至诚,自与我不同。你大约是埋怨自己救不了挚友,才说不配吧?”

“我……”我想摇头说不是,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反驳,“也不是……不只是没能救他,我待他……算不上真诚,至少不是全心全意的。我一开始,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花家那个小姑娘,我把他当成包袱,一心想着甩掉他们两个。可是,他竟然那么信我……”我说着说着,觉得心头堵得慌,“简直笨蛋,笨死了。”

方掌柜淡然一笑,笑容里藏着苦涩。

忽然一个家丁小跑着走进来,“老爷,外面来人了。”

方掌柜神色一紧,“什么事?”

家丁站进了说,“许家全城搜捕,说是找一个人。”

我放下茶杯,“是不是找茗音?”

家丁看了我一眼,迟疑点头,“是。”

方掌柜没有说话,慢慢地捋须。

我站起身,“我去见他。”

方掌柜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没有说出口,他转过身背对着我,“茗音小友,老夫是个自私的人,就让老夫再自私一次罢。”

我没有回话,将审判从戒指里拿出来捏在手上,径直走出院门。

这是一个居民繁多的小镇,虽是镇子,却街道干净,房屋齐整,倒有一座城的模样。

路上一排排整肃的兵士,全是那天守千佛塔的私兵,一个个披甲带刀,沿街巡逻。行路百姓都被盘问过,一个二个好似未见过这种阵势,都躲在屋檐下不敢再露头。

见我走到街上,立刻有两个私兵上来查问,“本城居民?见过一个叫茗音的人没有?”

我刚刚要答话,就见几个人急急忙忙从我面前经过,向着另一队士兵走去。打头的是个穿着黑色锦衣的男人,戴着银冠,后面跟着几个小吏。银冠男子匆匆走到对方面前,拱手行礼,“在下福安镇镇长,请问几位所为何来?”

私兵的首领没有回礼,“奉许家大人之名,来抓一个叫茗音的。他躲到这福安镇来了,老爷有命,务必抓住他,无论死活。若敢藏匿,一律处死。”

那镇长登时被这话镇住,一时不知进退,只能干看着他们继续往前。院墙的影子压在他身上,他高挺的眉峰勉强撑着,深陷的双眼里透出微漠的悲凉。这一瞬间我觉得这人不简单,似乎心有万民。

我走上前去,站到那首领面前。

士兵首领抬头看我一眼,“你是什么人?”

我平声回答,“是你们要抓的人。”

首领眉头一皱,立刻指挥身后的私兵,“拿下!”

“不用抓,我自己会走。”我上前两步,“许以鸿应该还有话要问我吧?”

首领看我的眼神愈发警惕,但他没再指挥士兵上来抓我,而是叫了一个许家家丁出来。家丁看了我一眼,对他点了一下头。首领就指挥其他人收队,这才冷冷盯着我,“劳驾,走一趟吧。”

又一次回到万流城,这城市还是原来那座城,城墙高耸,水路四通八达,护城河宽近十余尺。只是入眼时,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原本祥和繁华的大城市好似笼罩着黑云,百姓看似和平富足,一个个看着许家人经过时,甚至不敢侧目,只敢低头避让,眼里全是畏惧和忌惮。

原来许家是这样一个东西,原来许家果然是这样一个东西。

我终于明白,谁都没有错,谁都没做错。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所有人都按照这个规则行事,谁不遵守规则,就要付出代价,只是没有人意识到这个代价是什么。

竹一大着胆子,想要挑战这个规则,于是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至于花千玺,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意识到到过这个规则的存在,她要付出的代价更是无可估量。

而我是个例外。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我太幸运了。我获得了永远不必承受代价的恩赦,可以以我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界生存。这一切只是因为我被选中了,虽然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条件才会被选中,但很显然我从来不是天选之子,被选中了也不明白究竟要做什么。我只是混混沌沌地走下去,走到没有路为止。

士兵们押着我进了许家后门,没有停留,直接送进了地牢。他们把我双手铐住,在我身后关上门离开,用铁锁链锁住门框。

这里真眼熟,前不久我还在这里待过。

等了一会,就听见出口传来脚步声,我回身,就见许长卿道貌岸然,许以鸿立身在侧。倒真是父慈子孝,可惜兄不友弟不恭。

细算时间,从我逃离千佛塔到现在伤愈,已经将近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花家如何了,那对兄妹又怎么样了。我总想自己至少为花家做点什么,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没做成,谁都没救回来。

许长卿用一种“瓮中捉鳖”的眼神看着我,冷笑,“茗音先生的胆量果真让许某佩服。”

我本来不想和他争口舌之利,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想回敬他两句,“是你请我来的。”想了想我又摇头,转向许以鸿,“不,应该是你请我来的。”

许以鸿没有说话,仍旧微微低着头。许长卿冷笑一声,对许以鸿说了句“你自行处理”,便转身离开。

许长卿走后,许以鸿向我拱手施礼,“茗公子见谅,在这里谈话是父亲的意思。我本想带你去后院小屋,可父亲不容许我冒险。”

我没答他的话,“刚才的话是我瞎编的。我估摸着要见我的也不是你,是花千玺吧?”

许以鸿面色微微一滞,点头,“确实是千玺想要见你。不过,父亲说女眷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所以不同意我带她过来。”

“那你来做什么?当个传话筒?”我没什么好气。

“不,她来了。”许以鸿摇头,然后回身拉起旁边的一个家丁,走上前来,摘掉了他头上的帽子。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家丁面白无须,身形细弱,眉清目秀,竟然就是那个花家姑娘。许以鸿把她打扮成家丁带过来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过她双眼无神,虽然看着前方,但迷迷瞪瞪,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聚焦。走路时格外小心,迈着很细小的步子,还要许以鸿牵着才能走。

她小心地向前伸出手,但又缩了回去,只是颤巍巍出声,“茗音……?真的是你吗?”

我没有回答她。我转向许以鸿,“她眼睛怎么了?”

听到我话,花千玺像是喜极而泣,又极度悲痛。她掩住面容,太过悲伤竟不能自已。

许以鸿也没有回答我,我只好追问,“你弄的?”

许以鸿摇头,“不,我怎么舍得。”他顿了顿,又说,“府中有一婢女糊涂,错伤了她。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他说得诚恳哀伤,倒不像是假话,看着花千玺的眼神也满是心疼和懊悔。花千玺没有反驳,只是一个劲哭。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想在这里继续废话,于是直接点破话题,“你有话要和我说?”

花千玺废了很大工夫才把情绪压下去,抽噎着说,“我……我只是很想……见你一面。我……已经……可是……”

“既然为人妇,又是两情相悦,难道不应该琴瑟和鸣?生米煮成熟饭了,就别再想其他的事情了。”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本来我就不想见她,哪还有心情听她哭哭啼啼倒苦水。现在的我,只要看到她的眼泪,面前就会浮现出竹一临死前那张惨白的脸。我好不容易把这段让我反胃的记忆藏起来,可是她却偏偏要出现,又一次把我拖进回忆的泥沼。

可我真的是很累了,很累很累,我已经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冷漠?”花千玺忽然朝我大喊一声,那声喊用尽全力,把我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要这么冷漠?!为什么你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竹一那样凄惨地死去你都看不到吗?你感觉不到他的痛吗?为什么你可以毫不在乎地离开?!”花千玺像变了个人,一改那个温柔端庄的小姐姿态,忽然变成了怨妇,每一句话都带着绝望和愤怒,如疾风骤雨,以将一个人的防御完全击溃为目的。

“你告诉她竹一死了?”我皱眉问许以鸿。

“不,我没有……”许以鸿竟然慌乱起来,连连否认,“我原本是想瞒着她。我以为她一直不知道……”

“你们都瞒着我,什么事都瞒着我!”花千玺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冷漠?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为什么!”

我偏过头,没有看她。

我回答不了她,也不想回答她。我从来没有想卷进这件事里,是她逃家的时候找上了竹一,是竹一因为喜欢她所以拼命为她偷解药偷信,是她哥哥为了保护她才会受伤,是许以鸿为了占有她不择手段,整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不可以漠不关心?

她情绪好像崩溃了,恐怕短时间内恢复不过来,我也没有安抚她的打算。这次谈话挺失败的,虽然不是我的意愿,不过很符合我的目的。我看向许以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是不是可以被放了?”

许以鸿好像是被我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竟然有点语塞,“啊……你……要走吗?”

我想了想,对他说,“福安镇的百姓无辜。事情解决了,你想要的也得到了,不要添无谓的杀伤杀戮。就当为你们许家积福。”

许以鸿用一副看稀有动物的神情看着我。

花千玺忽然扑了过来,然而被栏杆挡下。她抓着栏杆,泪流满面,“茗音,茗音你不要走!你要走……带我一起走!带我离开这里!我求你!我求你!”

旁边的许以鸿脸色瞬间变得茫然无措,他没说话,只是失神地看着花千玺,眼睛里的神采一瞬间全无。

她求我带她走?

花千玺为什么要嫁给许以鸿?

花千玺对他有好感不假,但看这反应怎么着也不足以到嫁给他的程度。

如果是被迫出嫁,为什么被迫?竹一已经死了,信也被大将军烧了,花家举族搬迁,除了她哥。可仅仅为了她哥,她真的会嫁给许以鸿吗?按照那些玛丽苏大女主电视剧小说里的套路,难道不应该骗到解药以后,拿着匕首比划自己的脖子说我就是来骗你的气不气……不对,拿错台本了。应该是“我生不做你的人死不做你的鬼,如果今天你不放了我我就自绝于此”之类的。

我不再管那个嚎啕的花千玺,转头看向许以鸿,“花家怎么了?”

许以鸿回答,“我恳求父亲,如果花家愿意将千玺嫁过来,就不计前嫌,继续交好。”

“不过……”他顿一下,“花千戎……他没能等到我们救他……”

“花千戎他……?!”我只觉得心脏停跳了一拍。

许以鸿沉重地点头。

“我虽然一力请求父亲救花千戎,可是父亲对花家的态度十分不满,而且千玺之前……令父亲十分恼怒,结果……”许以鸿欲言又止。

花千玺听到这里,倒是不再哭了,只是跌坐在那,整个人被抽走了灵魂一样。

听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花千玺还真没打算嫁过来,估摸着是上演了一出婚礼闹剧之类的,惹得许长卿大发雷霆,才让花千戎也没能得救。

至于花家,我也不用问了。花千戎都没能得救,花家还能有好下场吗?何况我也不想在花千玺面前点破。

既然许家想要的都得到了,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他们下定决心要让我死在许家,和竹一,还有竹一的父亲一样吗?

我拔出审判,砍断了锁链,推开门往外走。

许以鸿的声音追上来,“茗公子……你……”

我说,“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花千玺吧。”

花千玺扑倒在地上。

然而当我走到地牢出口的阶梯前,忽然从头顶降下铁栏,挡住了出口。

我转身看向许以鸿。

“茗公子,”许以鸿的脸被墙壁上的火把照出深深浅浅的阴影,“父亲不会让你离开许家的。”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是当这只小狐狸终于露出真面目的时候,我还是不可遏制地愤怒,厌恶,以及……恐惧。

那一瞬间,我好像有点怯战了。我在害怕,可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

我控制不住地双手颤抖,所有的情绪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低得我自己听来都脊背发凉,“许以鸿,你想死吗?”

许以鸿脸上的阴影更深一层,“茗公子,这是父亲的意思。我不能违背。”

在他身后,趴在地上的花千玺有动静了,她颤巍巍爬起来,问,“怎么了,以鸿你做了什么?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的!”

我慢慢向牢笼边缘走去,伸手抚摸那冰冷的栏杆。我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层层一叠叠,就好像海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明明前不久我才挟持许以鸿为人质,可这一次许长卿却敢将我和许以鸿关在一起。他有什么依凭?难道他觉得单凭许以鸿杀掉我完全没有问题?

我回头看许以鸿,“难道你爹就不怕我再挟持你一次?”

许以鸿面色变得很难看,他身上开始燃起红色的斗气,做出应战的姿态。

我并没有将目标对准他。

我没想要他的命,如果他死了,就真的没人照顾花千玺了。花千玺已经没了家人,又瞎了眼睛,如果这幅样子流落到市井上,荒野里,结局会很凄惨。我很不愿意剥夺一个人生存的权利,那太残忍。

封闭空间内的爆炸效果很可怕,我不敢把焱仙叫出来帮忙。能够依靠的只有手里的刀了。

许以鸿依然戒备,紧紧盯着我。我不和他对视,直接用审判切开牢笼。在审判面前,那些铁栏杆不过是装饰品。它们叮当落地,根本称不上是阻碍。

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我不多废话,直接往外冲。才跑出去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机括的声音。我沿着阶梯往上,跑到顶才转身,挥刀斩落射向我的机关。

那是两道带着尖刺的细长铁索,连接着许以鸿手臂上的机关。铁索被许以鸿的火斗气加热到发红,在他掌握之下,变成了两条剧毒的赤练王蛇。它灵巧地避开了我的刀锋,几乎要擦着我的皮肤咬住我。

我调转刀背挡开这一轮攻击,两脚张开半蹲固定身体,从高处向下俯看那个阴冷的青年。

火红的斗气在他周身翻腾,可他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要结冰一样。

下一刻,我拔出审判一跃而下,许以鸿操作铁索直刺我面门。

我向来不擅长战斗,却也不敢将身体交给审判。它太过危险。我并不想真的杀死许以鸿。我只能用审判一次又一次将刺向我的铁链磕飞,可每当抓住机会要斩断它时,许以鸿立刻就会收回。他出招极其小心,又极其狠辣,看准我的要害,每一击都是在要我的命。

混乱之中我只看见飞速旋转的红与黑,耳畔里不断回荡金属碰撞的叮当脆响,震得大脑都开始发麻。

一直身处局外的花千玺从我们交手开始就在大喊停手,喊了几句又开始捂着脸哭。

我才真是想哭啊!我很无辜的啊,想走不能走被拖着跟人打架,你的委屈还有人看着,我一肚子苦水跟谁倒?谁会心疼我受过的伤啊!

铁索和刀交手了十几个回合以后,许以鸿开始动真格的了。他把斗气凝聚在手掌上,随着铁索又一次飞出,那凝聚的斗气也灌注于铁索之上,再想简单地磕飞已经做不到了,我必须尽全力用刀锋去应敌。许以鸿对铁索的运用熟练得超乎我想象,或许斗气附着提升了他对锁链的操纵能力,每当刀锋要直接碰上铁索头部的尖刺时,许以鸿就会将铁索拉住抽回去,于是每一次我全力劈砍都只能扑个空。这种消耗式打法对我不利,如果体力损耗得太大,我就不得不做最坏的选择。

我本来以为,这时候外面的人应该冲进来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人影。他们在等什么?难道是想我被许以鸿抓住然后出去?不……不对……

我听见了更多的脚步声,更急促,更慌乱。好像是很多人在跑。可是仔细去听时,又很遥远,不像是在此地。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手上的长刀多了一股力量。我低头看去,许以鸿竟然用铁索缠住了我的刀柄。不等我稳住身子和他拔河,他直接抽回铁索,连带着我向他一起拉过去。

在铁索的另一端,他另一手上运出斗气,极强极烈,准备和我硬碰。

我横下心,一咬牙,右手握刀,手腕强硬扭转,刀锋直指他左肩。

同时,我将裁决召唤出来,背于身后,随时准备拔刀。

就在审判即将刺穿他的时候,我面前忽然横出来一道影子,代替许以鸿做了审判的目标,被锋利的刀身扎进胸口。

“千玺!”许以鸿失声大喊。

在那一瞬间,我拔出已握在左手上的裁决,不顾那张美丽而惊恐的脸,再一次将眼前两个人贯穿。

裁决刺穿了两个人的心肺,大量鲜血喷涌出来,染湿了我的衣裳。

我拔出两柄刀,提在手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许以鸿身体抽搐着倒了下去,随即,他的锁链也失去了力量——那条贯穿我左肩的铁索,沿着他手心坠落。

果然是两个疯子。

我们都看清了冲出来挡刀的是谁。花千玺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许以鸿身前,被审判扎穿了胸口。而与此同时,我和许以鸿都作出了反应——继续向对方进攻。他的铁锁刺穿了我的肩膀,我的裁决穿透了他的心脏。

两个人都够狠,都能把局外那个人的生命当做浮尘。

可我比他更恶毒。他至少越过了那个小丫头的身体,可我已经知道冲出来的是她,却毫不犹豫地用裁决将两个人一起钉死。

许以鸿倒在地上,一双眼里全是不甘。他按着心脏扭曲挣扎了几下,刚想要说什么,我提刀上去猛地扎穿了他的咽喉。

“反正你也要死了,你这样的人,我不想听你说话,没一句是真的。”

他瞪大了眼睛,极其不甘地咽了气。

或许他会懊悔吧。如果他没有在此刻揭露自己的真面目,我未必会做到这么狠绝。

我用还能动的右手把裁决收了回去,然后咬着牙握住锁链,狠命将尖刺拔了出来。那根尖刺已经扎穿了我的骨头,拔出来的时候疼得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整条左臂已经不能动了。审判也掉在地上。我蹲下身去捡审判,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

“茗音……茗音……”

花千玺素手按着胸口,艰难喘息。

我不太敢看她的脸。我知道她明白自己是被谁一刀捅了胸口的。可我尽管有了杀死她的觉悟,却不敢面对她的责问。

我侧过脸,避免和她对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艰涩地开口,“对不……起……我……已经……”

我没有打断她,默默地听她讲着。这样想想,我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听她完整地和我说话,每次都不耐烦地打断她。这是最后一次听她讲话了吧。

她继续说,“茗音……其实……我……对你……一直……”她没有说完,眼泪已经如小溪溢满整张脸,“我……想问问你……对我……真的……一点都……没有……”

……

……

……

真是谜一样的沉默。

这不是个该笑的场合,可我笑出声了,压抑不住。从开始的低声自嘲,渐渐变成无法克制的大笑。

听到我的笑声,花千玺的面色从失望到绝望。

不是我不想回应她,不是我不想告诉她我一直很烦她根本不喜欢她。

可是,我该怎么跟她解释,我是个女的啊。我是女孩子啊。我只是女扮男装而已。

她居然喜欢我,她居然喜欢上我了,她居然一直怀着对我的喜欢就这么替许以鸿挡刀死在我刀下了。这真是太好笑了,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她对我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不知身份底细的人,怀着一份错误扭曲的好感,害死了喜欢自己的同伴,害死了拼命保护自己的哥哥,害死了自己全族上下,还把那个喜欢自己又操纵一切的人也一起送进了地狱,最后,终于赔上了自己。

这也太搞笑了吧?

真是无可救药,我的厌恶已经写在脸上,并且成功让她对我鄙弃入骨。可她是哪里想不开啊?为什么要喜欢我啊?临死前还要再问一问我是不是真的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啊!当然有啊!我真想说,姑娘你好傻啊,傻得好气又好笑啊。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份喜欢,说不定一切都不一样。她会爱上那个许以鸿,放弃偷信,嫁入许家。最后夫妻美满,花家平安,百年好合,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两三个了。可是现在,所有人都死了,归根究底,居然是因为她喜欢的是我。

我真恨不能在遇到她之前就一头碰死。早在迦南学院我就该死。我女扮男装,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女孩,所以根本没想到她会喜欢我,结果酿成这么大一场惨剧。说到底,错的不是她,而是我。

花千玺的手慢慢松开,落下,“你真的……好过分……怎么会……有你……样的人……可我……是真的……喜欢……你……”话音方落,那玉手便跌进血污中,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越发将她雪白的皮肤衬得光洁可怜。

就在此时,外面徘徊的人终于冲进来了,他们大声喊,“少爷,大将军的……啊!少爷!”说着就往这里冲。

我对着手中的审判开口,“焱仙。”

白色的小娃娃钻出来,“马麻?”

“把许家烧了。全部。”我向它下令,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自己的。

“一个人都不要留。”顿了一下,我又说。

我扶着左边的肩膀,悄悄地从许家后院的后门溜了出来。此刻已经天黑了,可许家的大火却烧得整片天都是暗红色。眼看着许家在火海里坍塌,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我本不该是这样的人,这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可是走到今天,我没想到我也能变得这么狠毒。

走出许家,我才发现街上全部都是守城官兵,他们急急忙忙地救火,避免烈火波及到其他的房屋。有几个穿着银铠的士兵看到了我,走过来问,“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我按住肩上的伤口,正想回答,就听见旁边一个人说,“哦,这小子我知道,城南药房里的小伙计。没事没事,你走吧。我们要封锁这里了。”

我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成了药房里的伙计?

然而他们甚至不等我说话,就把我往外面赶。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银铠,那是大将军府的亲兵?

我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整个许家都被大将军的亲兵包围了。难怪我刚才没有看到许长卿,是应付大将军去了吗?

可是大将军为什么……

“这位小哥好生面熟。”我听见背后有人出声,惊疑不定地转身,却见一身银铠的少年正打量我。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护卫。

这张脸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可这身银铠我记得,是何家那个少爷。也就是说,是大将军的儿子。

糟了,要不要赶紧跑?

“哟,这不是茗小弟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那少年忽然露出久别重逢的微笑,上来拍我肩膀。

这自来熟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不知道怎么回话,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他靠近了,压低声音,“许家我们会处理,你赶紧走吧。”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只觉得不可思议,满脑袋都是浆糊。

何家少爷继续放开了嗓门,大大咧咧地捏了一下我的胳膊,“今天我太忙了,改天再聊。对了,后天晚上我点了戏,你可一定要赏光啊!”说着就往远处走,一边走一边招呼,“唉唉唉!叫那些看热闹的赶紧走,没吃饭啊一个个的!城主有令,许家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走!家丁都要给我捉回来!”

我按着肩膀一步步后退,深吸了一口气,向着远处的黑暗拔腿就跑。

先这样吧。

这一章写得很烦心,以后要大改。不过以后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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