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痴涯宿在了云岫宗。
他这人脾气古怪,方越也不敢随意安排一个地方给他。好在陆痴涯这些年流落天南地北,什么地方都住过,便是方越没安排,他自己也寻了个好去处。
那便是云岫宗的后山。
云岫宗是个穷苦山门,可云岫宗所在的祭仙台,却是上古修者祭祀仙尊的地方。这里灵气充足,后山更是生长着灵兽异植。即便因着无人打理的关系,那些异植生的杂乱,却并不妨碍这里是整座山上灵气最充足的地方。
陆痴涯到了后山,寻了棵百年古树,便躺在了树杈上。他躺下以后,目光在云岫宗的后山扫了一眼,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云岫宗一个两个的都是废材,若是其他宗门,这样一块宝地,早就生出几个修为通天的大能了。云岫宗非但没有一个修为不错的,还破落成这个样子,也是属实不易。
他微阖眼眸,靠在树上休息。月光透过树叶在陆痴涯的脸上留下了斑驳光影,便显得陆痴涯更加俊秀。陆痴涯让自己沉浸在天地灵气里。顺便修补一下他已经有些干涸的灵池。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修炼半刻,便听到山上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传了过来。
陆痴涯顿觉不耐,微微睁眼,向哭声传来的地方看去,一眼便扫到了一个坐在石头上,对着灵兽哭得稀里哗啦的傻蛋。
“小白。”沈衔桥看着灵兽,眼里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他生得好看,如此哭起来,倒是有几分惹人心疼——如果在一旁围观的人,不是陆痴涯的话。
“小白,我明日就要下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沈衔桥抽抽搭搭,拖着小枕头哭得伤心。这小枕头还是他上山那年方越买给他的,即便已经洗得发白了,却也一直舍不得丢。这会儿手上小枕头上都是沈衔桥的眼泪,湿漉漉的,在月光下反射着光泽,看起来实在惹人心疼。
“你平日里在这后山,他们也不知道你是灵兽。若是没人喂你,你会不会饿?”他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含满了眼泪,看着灵兽哭得真切。知道的是他在和灵兽告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和自己的道侣生离死别。
陆痴涯平生最烦人哭,这会儿听到少年啜泣的声音,更是觉得心里烦躁。他忍不住从树上跳了下去,用脚尖轻轻地点了点少年的腿:“哭什么?”
他声音很低,在这黑暗中却无异于炸雷。灵兽似乎有些畏惧陆痴涯,一忽儿就跑不见了,只留下沈衔桥独自面对陆痴涯。
沈衔桥大概也没想到陆痴涯在这里,一双猫儿眼里满是愣怔。片刻后他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啜泣咽回嗓子里:“我来和小白道别。我以前总是要和它说话的,也会喂它一些吃的。等我下山了,便再也没人同小白说话了。”
闻言,陆痴涯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他不知道要说这个少年天真,还是说这个少年戏多。和异兽对话这一门本事,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失传了。如今说自己能和异兽对话的人,十个里有十个都是骗子。
这少年明明半点修为也无,却装做能和灵兽对话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有些发笑。
见陆痴涯笑,沈衔桥缩了缩脖子。
不知为何,沈衔桥初见陆痴涯的时候,便对陆痴涯有半分好感。只是那样的好感,在看到方越对陆痴涯的畏惧的时候,便已经全部抵消掉了。
一个能将十大门派的高手都戏耍于股掌之间的人,想要杀了他,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还对陆痴涯产生好感,实在是不该。
见沈衔桥这副窝囊模样,陆痴涯眼里的不耐更加明显。他又轻轻地踢了踢沈衔桥的小腿,语气冷淡:“行了,明日下山。若是你在马车上打瞌睡,本尊饶不了你。”
沈衔桥瑟缩了一下,才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赶紧溜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
沈衔桥留在山上的东西不多,自从十年前方越发现他是个蠢材以后,给沈衔桥的东西就微乎其微。到现在为止,沈衔桥有的,也不过先前那把毁掉的木剑,那个小枕头,和两套粗糙的衣袍而已。
便是这样,沈衔桥也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来,而后才去和山上的其他师兄弟道别。
前两个师兄弟还算顺遂,到了第三个师兄那里,沈衔桥却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哟,这不是我们师父的关门弟子吗?我听说,你要和魔尊陆痴涯一起下山呐?这真是天大的福分呐。”方连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扫视着沈衔桥,语气十足的阴阳怪气。
沈衔桥手里还提着自己刚收拾好不久的小小包裹,闻言低头,咬了咬嘴唇,才艰难说了一句:“三师兄,你不要取笑我了。”
“取笑?”那方连似乎听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嫌恶十足。便是沈衔桥生性愚钝,也能听出其中潜藏的恶意,“就你这脑子,还能听懂取笑与不取笑的区别吗?我先前以为你不过就是模样比我周正了几分,现在看起来,心计也比我要深几分啊。”
“如今你得了那魔尊陆痴涯的青睐,岂不是那魔尊陆痴涯的客人了?我们一个两个的,还说不得你了是吧?”
他平日里就得理不饶人,见沈衔桥脾气好又好说话,便变了法欺负沈衔桥。每次遇到不高兴的事情就大骂沈衔桥一通,将沈衔桥骂得眼泪汪汪才肯罢休。
有些时候,便是沈衔桥已经止不住眼泪了,他还要说沈衔桥是故意装样子。
如今见沈衔桥有这样一番际遇,即便明白和陆痴涯下山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也足以让方连嫉妒到发狂。
“我就想不明白了,就你这样的人,怎么那魔尊陆痴涯还能看得上你呢?莫不是看上你这样的皮囊?可你这模样的,那烟雨阁里面多了,一个两个的模样不比你周正?不比你会来事?怎么师父就让你下山呢?”
他一说话就止不住,两片嘴像是刀刃一样,狠狠在沈衔桥耳中刮刺。
沈衔桥被他说得难堪无比,手指绞在一起半天,才说了句:“三师兄,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我跟你道歉。等我从箜篌府回来,给三师兄带桂花糕赔不是。可你总不能这样……”
“桂花糕?”若说方才方连脸上有三分恶意的话,这会儿便足有十分。他啐了一口,才继续说道,“你下山去当那魔尊陆痴涯的枕席,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给我们师兄弟就只带桂花糕?沈衔桥,你可真是好样的。”
他这一番话砸下去,沈衔桥摇晃了一下,几乎要站不住。
枕席这个说法,他先前是没有听说过的。后来还是有一次方连骂他,苏少游才告诉了他枕席的意思。
这枕席,就是那些宗门世家里面,用自己身子换取地位的那些人。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被唾弃的。方连第一次骂他的时候他不懂,可这会儿,他从心底感觉到了耻辱。
“三师兄,你不要这样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双耳满是轰鸣声,让沈衔桥只能傻站在原地,小声反驳。
“我说什么了?你若不是那陆痴涯的枕席的话,陆痴涯怎么可能带着你下山?若论修为的话,你没有半点修为。若论心性的话,你又怎么比得过我们几个?”方连这会儿脸面也不要了,说出来的话难听又扎人,句句往沈衔桥心口捅。
沈衔桥紧紧握住自己的小包袱,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打算离开。
见沈衔桥这副样子,方连更是来劲了。只是他这次方一张口,便见一个黑影从他眼前闪过。随着那道黑影闪过,一只蝴蝶落入了方连的嘴里。方连被那黑影吸引了目光,目光落处,那个人在他房里坐下,神态悠闲自得,好似在听人唱曲似的。
“本尊倒是不知道,你们这云岫宗里竟然还有这样伶俐的一张嘴。”陆痴涯坐在椅子上,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往后,椅子便一颠一颠地晃了起来,“本尊这人没什么优点,平日里就是喜欢看得顺眼的。最起码,没有你身上的腌臜味。”
语毕,他眸光微敛,整个人显得安静而可怖。
方连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了陆痴涯面前。他方才还说个不停的嘴紧紧闭上,根本不敢张开。
“说啊,怎么不说了?本尊还想听听你这张嘴,能唱出什么样的曲儿呢。”陆痴涯抬脚抵住方连的下巴,让方连抬起脸。他的眼神落在方连那张还算秀气的脸上,却好像在看一个臭虫。
方连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陆痴涯在那眼泪落在自己鞋面上的时候便收回了脚,抬眼同沈衔桥说道:“小东西,本尊一个时辰之后便要下山,别浪费本尊的时间。”
方连阻拦沈衔桥那一刻,沈衔桥便愣住了。这会儿看到陆痴涯替他解决了方连,他忙同陆痴涯道了一声谢,才提着小包袱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陆痴涯走后,方连跪在地上,已然痛不欲生。
就在陆痴涯进来的那一刻,他的舌头已经被碾成了肉泥。
他伏在地上,只觉自己舌根剧痛,眼里却盈满了恨意,指尖更是掐出了血。
若是他再有机会见到沈衔桥的话,定是要沈衔桥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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