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一夜过后,疏影院外明显多了几名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日夜轮守,眼神警惕,轻易不允人靠近。老夫人动了真怒,府内气氛一时肃杀,连带着王氏和苏玥也暂时收敛了气焰,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生事。
院内,苏瑾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静。外界的风波仿佛被那扇加派了人手的院门隔绝,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绷架上那片日益璀璨的明黄。
最后的收尾阶段,她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了那最为精妙的“叠羽针法”上。用于绣制蝙蝠翅膀和部分云纹边缘的丝线,被她以惊人的耐心劈成十六股,细若游丝。针尖带着这近乎透明的丝线,以特定的角度和长短参差的针脚刺入缎面,一层覆一层,密密匝匝,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透气感。
当最后一只绕云蝠的翅膀在她指尖下完成,苏瑾轻轻落下最后一针,剪断丝线。她缓缓后退两步,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作品。
此时已是午后,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绣品之上。奇迹发生了——那原本静态的蝙蝠翅膀和流动的云纹边缘,在光线的映照下,竟泛起了层层叠叠、如水波般流转的细腻光泽!那光泽并非刺眼的亮,而是内敛的、温润的,仿佛绣品本身在呼吸,在吞吐着天地间的灵气。整幅“百福捧寿”图瞬间“活”了过来,庄重华贵之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生动气韵。
“天啊……”柳氏端着茶水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惊得差点摔了茶盘,她捂着嘴,眼眶瞬间湿润了。她不懂什么高深的针法,但她能感受到这幅绣品中磅礴的生命力和祥和之气。
青黛也看得痴了,喃喃道:“姑娘,这……这怕是织女下凡才有的手艺……”
苏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慰藉。她成功了。不仅成功完成了这幅技艺要求极高的绣品,更在其中注入了自己的理解和“灵魂”,使其真正当得起“灵气充盈”四字。
“娘,青黛,准备一下,可以禀告老夫人,绣品完成了。”苏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高度紧张后放松的余韵。
苏瑾完成“百福捧寿”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家激起了层层涟漪。
老夫人亲自来到疏影院,当她看到那幅在自然光线下流光溢彩、气象万千的绣品时,饶是她见多识广,心中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她久久凝视着绣品,目光复杂地看向一旁神色平静的苏瑾,最终只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难为你了……准备一下,明日,便请崔公公过府吧。”
王氏和苏玥闻讯赶来,当她们看到那幅远超想象的绣品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苏玥更是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肉里,才能勉强维持住表情不至扭曲。她不懂那些高深的针法,但她看得懂那绣品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那绝不是她所能企及的高度!一股强烈的嫉恨和恐慌攫住了她。
“娘……不能让她就这么得意!”回到揽月轩,苏玥几乎是尖叫出来,“这绣品一旦呈上去,她岂不是要爬到我们头上去了?!”
王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也没想到苏瑾竟有如此能耐。“急什么!”她低喝道,“绣品是好,可‘至纯至善’的标准,还不是由人说了算?你舅舅那边,自有安排!”话虽如此,她心中却也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苏瑾这丫头,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翌日,崔公公再次驾临苏府。这一次,他的姿态明显比上次更为郑重。
当那幅“百福捧寿”被两名丫鬟小心翼翼地抬到他面前时,崔公公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凝固了。他走近几步,几乎将脸贴到绣品前,仔细端详着那中央栩栩如生的蟠桃寿字,那涌动不息、形态各异的百福,那流光溢彩的云纹与蝠翼……
尤其是当他微微移动角度,看到那“叠羽针法”带来的独特光泽流动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是宫里的老人,见识过无数珍品,这种近乎失传的针法,他也只在早年伺候太后时,在她珍藏的一幅前朝古绣上见过一次!
“这……这针法……”崔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苏二姑娘,这‘叠羽’之技,你是从何习得?”
苏瑾早已准备好说辞,她微微屈膝,恭敬答道:“回公公,瑾儿闲暇时喜翻阅古籍,曾在一本残破的《织工杂录》中见过关于此针法的零星记载,心向往之。此次蒙天恩,受托重任,惶恐之下,便依着书中模糊描述,自行揣摩尝试,侥幸成功,实在不敢居功,唯愿此微末技艺,能为绣品增添一丝灵气,不负太后娘娘福泽。”
她将一切推给“古籍”和“自行揣摩”,既解释了来源,又显得谦逊,更突出了为了太后祈福的“诚心”。
崔公公深深看了苏瑾一眼,这丫头,不仅手艺惊人,心思也玲珑剔透。他不再追问,转而仔细检查绣品的其他部分,用料、配色、构图,无一不精,无一不契合祈福庄重之主题,甚至远超预期。
“好!好一幅‘百福捧寿’!”崔公公终于直起身,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敬意,“苏二姑娘匠心独运,技艺超群,更难得的是这片虔诚之心。咱家回宫,定当如实禀报!苏家,养了个好女儿啊!”
他这话一出,老夫人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连声道:“公公谬赞,小丫头当不起,当不起。”语气里的喜悦却掩藏不住。
王氏和苏玥站在一旁,脸色煞白,如同被判了死刑。崔公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们之前的算计,恐怕要落空了!
绣品被崔公公带来的宫人小心翼翼地装箱带走,苏府正厅的气氛却并未随之轻松。
崔公公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瑾一眼,又对老夫人道:“苏二姑娘有功于社稷,太后和皇上必有重赏。老夫人,苏家福泽深厚啊。”
这话如同烈火,灼烧着王氏和苏玥的心。重赏?那岂不是真要看着苏瑾一跃而上?
送走崔公公,老夫人看向苏瑾的眼神已大为不同,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瑾儿,此次你为苏家立下大功,辛苦了。回去好生歇着,赏赐不日便会下来。”
“谢老夫人,孙女儿告退。”苏瑾宠辱不惊,行礼后便带着柳氏和青黛退下,并未多看面色铁青的王氏和苏玥一眼。
她知道,危机并未完全解除。王氏和苏玥绝不会甘心失败,她们一定还有后手。而所谓的“重赏”,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回到疏影院,关起门来,柳氏才敢露出真正的喜悦和后怕,拉着苏瑾的手絮絮叨叨。苏瑾安抚着母亲,心中却在快速盘算。绣品之事暂告段落,她的“瑾绣坊”计划必须加快步伐了。她让青黛设法给林绣娘递了信,可以开始逐步将早已暗中采购的绣绷、箱柜等物,悄悄搬入城南那小院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苏瑾完成绣品的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苏府乃至京城部分圈子里传开——苏家二房庶女苏瑾,因其进献的“百福捧寿”绣品深得太后赞赏,龙心大悦,有意将其纳入宫中,或赐婚于某位宗室子弟!
这消息来得突然,且言之凿凿,仿佛下一刻宫里赐婚的旨意就要到来。
柳氏听闻,先是惊喜,随即变为巨大的惶恐:“瑾儿,这……这是真的吗?进宫……或者赐婚……”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女儿要离开她的身边,踏入那深不见底的皇家牢笼!
苏瑾在初闻的瞬间,心头也是猛地一沉。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这消息传播的速度和方向都太不寻常了。若真有此事,宫里必定秘而不宣,怎会如此轻易就闹得满城风雨?这更像是有人故意造势,要将她架在火上烤!
是王氏和苏玥!她们见毁绣品不成,便想用这种方式来对付她!一旦这“莫须有”的传闻坐实,会带来多少嫉妒和暗箭?那些真正有意于攀附皇室的家族,又会如何看她?这无异于将她推入另一个更危险的漩涡!
而且……苏瑾脑海中浮现出太子萧景渊那张冷漠的脸,以及他前世对苏玥的“情深意重”。若传闻指向东宫,以太子对苏玥的“看重”,自己岂不是成了苏玥的眼中钉、肉中刺,死得更快?
“娘,别慌。”苏瑾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眼神锐利,“这消息是假的,是有人要害我。”
“害你?可……可万一是真的呢?”
“没有万一。”苏瑾语气斩钉截铁,“皇家纳妃赐婚,岂是儿戏?岂会如此儿戏地泄露消息?这定是有人散播谣言,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她深吸一口气,看来,苏玥和王氏是铁了心不让她好过。绣品的风波刚平,新的风波又起。而且这一次,涉及皇家,更加凶险。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绝不能坐以待毙。或许……该去见一见那位“合作伙伴”谢公子了。他消息灵通,或许能知道这谣言的源头,甚至……能有破解之法。
就在苏瑾凝神思索对策之时,青黛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低声道:“姑娘,门房传来消息,说……说有一位姓谢的公子,递了帖子,想邀您明日午时,于城西的‘清茗轩’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苏瑾眸光一闪。谢砚?他来得正好!
“回复门房,便说……我明日准时赴约。”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倒要看看,这背后搅动风云的,究竟都是些什么魑魅魍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