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妻: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恰逢春日,院外的竹林里大概长出来很多春笋了吧。闻着屋内传来的淡淡花香,看着每天瓶子里盛开的不同春意,我的生命却逐渐枯萎。
说不难过,不害怕,不舍得,那都是假话。
不知道见到这封信的你,又是处于何时何地呢?
没有我的照料,一日三餐可按时吃了?吃得惯外面的东西么?想必大厨做的应当比我好得多吧,说不定你还长胖了一点,对不对?
儿子听话否?若不听话,直接上手,勿要气坏身体。他皮厚,好歹是龙的后代,禁得住打。
我委托了文华接你母子二人出去生活,去书塾学习的事儿,不知道落实了没有。
我猜,如此聪慧的阿玉,能看懂这封信的时候,估计也才过去一两年吧。
真想陪着你们母子一起长大,可惜,命运早早夺走我的人生,早早剥夺了我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权利。
近日明显感到身体状况愈发糟糕,连拿起茶杯都倍感吃力。这几日-你为照顾我,迫不得已洗手作羹汤。看你日夜为我-操劳,茶饭不思,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副刀枪不入的身体。
假如一直这样,倒不如一死了之,不给你添麻烦更好。
然而今天我的身子却一反常态,忽然有了些力气,脑子骤然清明不少。
看到你手舞足蹈的模样,还化为原型在天上盘旋,把山林里的精怪们吓一-大跳,我只能无奈笑笑。
我深知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嘴里却说不出一个“死”字。大限将至,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想偷偷多看几眼你难得高兴的样子。
往日的欢快如过眼云烟,曾经的许诺都化为了泡影。阿玉,我终究是负了你,独留你们母子二人在这世间。
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恐怕你不会甘愿停留在一处地方吧。
也对,现在没有了束缚,你可以自由自在探寻这大千世界。你期待了上千年,不是么?
有文华在,你不愿去书塾也可以,只要你开心快乐,做什么都行。
银钱方面不必担心,我都打点好了,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文华要。我积累的财富,大概可以支撑到孩子成年,那时候他便可以赚钱养活你了。
阿玉,当日-你伤我,完全是无心之举。你不必自责,我死后你也万万不要终日以泪洗面,我在天上看着会很心疼。
其实,能死在爱人手里,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
我这短短几十年,最幸运的便是与你相识相知相爱,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一条可爱的龙愿意放下高傲的自尊,与我一介凡人相守,可谓是我千百年难得修来的福分。
你不要听信旁人言语,说你如何如何可恶。他们不了解实情,没有同你一起接触,说的不过是假话而已。
阿玉,你是一条好龙,生来一张白纸。曾经人类伤害了你,你对他们有偏见;可最后也是人救了你,让你产生了七情六欲。
我知道你为了你逝去的挚友,为了我,努力学着如何做一个人。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人并非生而为人,有的人空有一副躯壳而没有人性,那和动物没有什么区别。而如果有了人性人情,即便是没有人的身躯,也依然是人。
我只期盼能用最后一点微弱的力气留下最后几句遗言,给你做个念想。或许等你看懂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多日。
阿玉,请不要怪我。明知道这样的举动会让你伤心痛苦,可我仍旧存了些私心,害怕你在漫长的岁月中将我遗忘。
春寒料峭,善自珍重。
牧元,亲笔。
明达四年,三月十八。
【壹】
阿元的字迹越写越丑,最后一个八字更是写得歪歪扭扭,宛如爬虫。
我仿佛看到最后那人奄奄一息,还要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趴在桌上为我写信的可怜模样,顿时胸口被堵住一般,眼泪如决堤似的停不下来。
我辜负了他的期望,忘记了一切。
我忘记了儿子,没有陪他长大,也没有去书塾念书识字,更不知道阿元在人间弥留之际居然如此为我担忧。
如果裕安没有来找我,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居然如此挂念我。
如他所想,他离世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痛苦与自责中度过。
没有我,或许他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平平淡淡过着幸福的人生,不必像现在这样怀着遗憾英年早逝。
牧裕安的眼睛红红的,他往后翻了几页,说道:“母亲,后面的都是父亲过去留下的日记,还要念吗?”
“日记?”
回想起与那人过去的点点滴滴,我倒是很想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是什么样子。
他总是用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打量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最完美的龙。
我点点头,说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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