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遐：“我不出去，我只是想找个医生过去看看。”

秦管家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摇头：“咱们这次没有带专门医治仿生人的医师，我们的人如果出了问题，也是去医院或者诊所。”

之前佣人打过来的电话是他接的，发过来的信息他也全都看过，江遐问的是什么东西，他很清楚。

江遐想了想，没说话，先拿起智脑给盯梢的人发了条消息过去：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对面秒回：方便。

说着就直接打了过来。

江遐：“现在人怎么样？”

佣人答道："殿下，我们观察了有一段时间，目标从充完电之后行动就恢复了正常，现在还在废品站，但不敢保证接下来都没有问题。"

刚才看消息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这下江遐被“目标”俩字噎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开口说了句：“知道了。”

佣人：“是，我们正在继续观测，目标有什么异动的话……有异动了！”

可能因为蹲守太长时间都情况都毫无变化，对面佣人的声音明显激动了一下：“殿下，目标从废品厂出来了，正在往外面的路口走，我们事先勘探了这附近的地形，有一趟公交这个时间经过废品厂，目标很可能是要坐公交车到别的地方了。”

江遐：“……嗯。到了哪里，一会儿发消息告诉我就行。”

他刚挂掉电话，抬头就对上了秦管家复杂的目光。

江遐：“我……”

秦管家胎手打断他：“殿下，你不用解释，”他语重心长，“你现在心里想的什么，我这老头子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来长夏郡，你说你要散散心，我一手为你安排，你昨天出门的原因我不多问，你现在关心这个仿生人的原因我也不问。”

江遐欲言又止：“没什么原……”

秦管家：“我知道，即使我问了，你也不会说的，你长大了——但是，殿下，”他话音一顿，“不管你做什么，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做的，我年纪大了，只希望你能快乐。”

秦管家总有一种能力，就是把普通的问题上升到人生高度，话题不知不觉就变得抽象了起来，现在江遐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追忆过往潸然泪下。

江遐：“……我知道，秦叔，”他稍微表示了一下决心，防止这老头说着说着开始掉眼泪，“我肯定会快乐的。”

他说着一瞥桌上只喝了一口的牛奶，站起身，慢慢往门边走。

“好，好，你知道就好，”秦管家仰天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丝欣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拉门的江遐，话题转变得毫无征兆，“先把牛奶喝了，殿下。”

江遐：“……”

*

安辰再次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这一天一夜经历的太多，心情过于跌宕起伏，导致他出现了一种奇妙的看淡世事的感觉。

另一方面，安辰觉得自己在短短的时间里结交了许多朋友，虽然收废品的老头和废品站的仿生人好像都没把他当朋友，但是安辰认为毕竟是深夜聊天的交情了，就算不是朋友，也是说得上话的关系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他很满足。

他的电力系统再次故障之后，他们还喊来废品站的老板，帮自己抢修电路。

安辰也没想到废品回收站的老板以前会是仿生人科室的医师。

安辰在颠簸中回头看了看窗外越来越小的废品站大门。

智脑震动一下，是这个月的贷款账单。

——215元。

这是200块本金，再加上15块利息，是医疗贷款月供的最低限额了，三万贷款，就意味着150个月。

安辰忍着心痛，从自己账户里转了200块进去。

安辰的内心在劝自己坚强。

没事，没事，离下个月还款还有30天呢，只要他能快点找到工作，就算每个月工资只有200块也勉强能收支相抵了。

安辰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

告别废品站之后的第一站，安辰在城东社区下车了。

这个社区的物业正在招保安和清洁工——安辰打算应聘的当然是清洁工。

保安？不可能的。招聘公告上明白写着，需要身强体壮、高大威猛的人，以便对非法分子起到震慑作用。

安辰觉得自己要是穿上那一身保安服，可能很容易招来更多的非法分子。

显而易见，清洁工是更适合他的，作为曾经有三年相关从业经历的内行人员，安辰认为自己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公交车在身后开走，安辰独自出了站点，向路人打听了一下物业在哪里，就直奔主题地往大门走。

郁郁葱葱的藤蔓爬满了围墙上的铁栅栏，拐角被伸出的枝叶挡住了，安辰刚绕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抬眼，迎面就是“轰”的一下，好像撞上了一个人。

安辰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断了。

他捂着脸抬起头，看见对面一个年轻人类骂骂咧咧从地上站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包，看清了安辰，脸色更加不好了：“妈的你个死仿生人不长眼啊，走个道都能撞上，你那玻璃眼珠子我给你抠出来吧好不好？本来就倒霉死了，想当个保洁都他妈要考试，又面试又笔试，你妈考大学呢，破物业早早倒闭吧……”

年轻人愤愤不平地走远了。

安辰有点委屈地揉着鼻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动忽略了被人身攻击的部分，心里萦绕着对方的后半句。

——当保洁还需要考试？

不是只要身体检查合格，吃苦耐劳就行吗？

考试什么的可是他最不擅长的啊……

安辰本来还算自信，这下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脑子里胡思乱想。

面试官会不会很凶？如果凶到他说不出话，这面试肯定砸了。

笔试会考什么呢？考环卫常识的话，他还比较有信心，但是如果考数学计算题，或者写作文那一类的，那他就可以直接交白卷了。

应该不会考外语吧？那种东西安辰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以前在仿生人学校的时候，批评他最多的就是外语老师了，以至于他看见外语就想哭。

事已至此，只能祈祷了。

安辰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默念三句“逢考必过”，小心地敲开了物业的门。

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安辰一敲，就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挺着快从裤腰里弹出来的肚子，审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安辰一遍：“应聘保洁的？”

安辰小心地“嗯”了声。

男人不耐烦地啧道：“想应聘就赶快进来，这都到点了，你站在那杵什么呢，交证件，找位置坐好，马上发卷子了——一看就不是机灵的料。”

安辰小小地嘟了一下嘴，心想保洁工人还要机灵吗？不是老实能干就行了吗？

为什么他总是不符合要求？

呵。

安辰低着头飞快地把自己的证件和临时打印出来的简历交到了工作人员手里，扭头一看，发现二十来平米的屋子整齐摆放着几十张类似于课桌的小桌子，大部分已经坐上了人，仿生人和人类都有。

更关键的是，所有“考生”都齐刷刷地盯着他。

安辰感觉到一瞬间的窒息。

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埋头从桌椅中间走了过去，在最后面找了个没人的坐下，尽可能压低身子，使自己和周围的环境表面上融为一体。

中年男人大概是社区分管物业的小领导之类，看了眼时间，肚腩一挺咳了一声：“这次咱们的应聘，啊，主要是为了选拔适合担任咱们社区环卫工作的人员哈，所以呢我们组织了这样一次正规的考试，在全郡范围内征集有能力、有担当的环卫工作者……”

仿生人也拥有一定的生物节律，和人类一样需要通过睡眠来休息，安辰昨天晚上就没睡好，中途还经历了一次术后故障，坐公交的时候就想睡觉了，这会儿听着听着，眼睛自然而然开始打架，各种画面在脑子里走马灯，眼前的小屋都天旋地转了起来。

他用力睁开眼皮，瞅了瞅周围，打算趁着没人注意趴下来眯一会儿。

领导还在继续发言，安辰脸埋在臂弯里闭眼听着，突然发现领导的声音和语气变了，连说话的内容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次的考试主要分为……你在哪里？怎么到废品回收站去了？……外面鱼龙混杂，要提高警惕……”

安辰朦胧中看见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握成拳，手背光滑，骨节都那么好看，安静地举在他面前，动也不动，显示出主人十分的耐心。

安辰在半梦半醒里愣了一下神。

“哎，你做白日梦呢，拿卷子呀。”

前面有人吆喝了一句，安辰刚茫然抬起头，几张纸已经劈头盖脸扔了过来。

安辰手忙脚乱接住，最后还是被前桌丢过来的一支笔正中额头，疼得他小声叫了一句。

然后他接住笔，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还好，暂时不烫。

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