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把试卷迅速翻看了一下，松了一口气——没有作文，没有数学，也没有外语，看起来都是一些保洁工作常识之类的选择和填空题。

其实在仿生人学校的时候，他本来是不会这样的，他通常上来就埋头从第一题开始做，但是后来安辰发现一些同学会在答题之前先从头到尾浏览一边试卷，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这样能迅速掌握题目的大概，答题的时候更有谱。

于是安辰很快就照做了，但是他并不懂如何掌握题目，他这样干纯粹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聪明一点，毕竟这种快速翻阅试卷的动作看上去的确很酷，或者换个说法，就是有股精英感。

安辰相当向往这东西。

不过这样做多了，他也渐渐摸到了点窍门，知道这动作不仅好看，而且还真有用，时间久了，都形成肌肉记忆了。

安辰发现自己有点走神，用力甩了甩头，开始看第一题。

第一题（单选题）：发现有人乱扔烟头时，你应该怎样处理？

A.忽略。

B.口头劝阻。

C.拿走烟头。

D.报警。

安辰捏着笔思考了几秒，果断写下答案：C.拿走烟头。

安辰的理由非常明确，首先，保证环境卫生是环卫工人的职责所在，他当然不能忽略，A排除；其次，吸烟的人大多不好惹，乱扔烟头的更不乏地痞流氓之类的，口头劝阻说不好会挨打，这项肯定不对；最后，至于报警——安辰现在对警察这个职业都有点心理阴影了，他以前没报过警，但是他觉得像赵警官这种坏警察肯定不止一个，报了警可能是玩火**，这项排除。

所以他默默地拿走烟头就行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安辰继续看第二题。

第二题（单选题）：环卫工作对社会的主要贡献是？

A.提升市容。

B.减少污染。

C.促进就业。

D.降低成本。

安辰把选项反复读了几遍，觉得有些疑惑。

首先，提升市容和减少污染肯定是对的，清理垃圾，让环境变得更好看和干净本来就是环卫工的职责所在。

其次，促进就业也是对的，这么多人都来应聘，足以说明人们对工作的需求有多大，所有的工作都有促进就业的作用。

第三，降低成本，安辰确定这点也没问题——假设环卫工人只招收社会上的高等知识分子，那么他们的工资势必也很高，单位的成本也随之升高，但如果招聘的是他这样没有工作四处游荡的仿生人，工资当然就大大降低了，每月200块左右，这当然是给单位节约成本啊。

安辰的理由非常充分，如果这是简答题，他能写篇小作文。

但问题是，这是单选题啊。

安辰咬着笔尖郁闷了一秒钟。

安辰认为题干写错了。

尤其看这纸张，这印刷，这排版，明显也不是很正规的样子，错了几个字而已，很正常的事情。

安辰用笔把括号里的“单”重重划掉，改成“多”，然后写下自己的答案：ABCD。

接下来的题目也没有什么很难的，安辰集中精神做完了所有的选择和填空，认真写下最后一个字，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盖好笔帽，想伸个懒腰，余光在周围也瞥，突然发现其他人都还伏在桌面上奋笔疾书，小屋里分外安静，四周笔尖沙沙声响成了一片。

安辰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优越感。

如果他现在拿起卷子，施施然穿过埋头写字的人群，把自己的答卷微笑着交到工作人员手中，一定会收获成片羡慕的目光吧。

想想就很酷。

安辰最后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拿起卷子正准备起身，视线突然凝固住了。

白纸背面最上方印着两行简短的文字。

论述题（50分）：

1.结合实际，论述环卫工作对长夏郡发展的重要性。

2.分析我郡环卫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及改进措施。

安辰：“……”

安辰：“…………”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交卷了，不断有人从安辰身边走过，前面考官哗啦啦整理卷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先前发表讲话的领导大概刚从隔壁办公室喝完茶水回来，背着手溜达进了考场，跟当考官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几句，安辰隐约听见他说“……就剩这么几个人了……”“……到点准时收卷……”云云。

安辰笔尖都快冒烟了，根本不敢抬头——试想，偌大的考场里只坐着廖廖几个人，这种场面就好像在每个人身上打了灯光，台下的观众则是考官以及领导，如果这时他抬起头，那么这种效果就无异于全场的灯光都瞬间集中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全开麦。

多可怕。

安辰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发自内心地羡慕已经交卷离场的“同学”们。

“哟，是你啊。”

安辰发觉面前的光源被挡住了，愣了一下抬起头，大肚腩领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桌子前。

领导瞅了瞅安辰的卷子：“来的晚，交卷子也晚，走路走的慢，脑子转的也慢。你看还剩几个人？我刚才溜达一圈，人家也都答得差不多了，就你，还剩整整一个大题。”

领导：“我看你这样的啊，也就能去收废品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适时响起。

领导一看表，对监考员招呼道：“来来来，赶紧收卷子——放笔，没答完的都不准写了啊，再写就算取消考试资格。”

旁边的几个人已经大体上写完了，都没什么遗憾地放下了笔，纷纷起身交卷。

安辰觉得这个领导就是在针对自己。

他身上有什么很容易被针对的特质吗？

安辰低头看了看最后一道空白的“论述题”，狠狠盖上了笔帽。

*

笔试结束之后要等阅卷结果，通过笔试的才能进入面试，具体什么时候出结果，就是“等通知”。

安辰抱着自己的东西出了考场，听见几个还没走的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

“弄得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考公务员呢。”

“扫个大街还得会写议论文，真不知道顶上这帮人怎么想的。”

“哎，有什么办法啊，前些年不是说人口不够，这才搞了那么多仿生人出来，现在倒好，仿生人满大街都是，咱们这些人就被挤出来了，郡环卫队都裁员，扫大街都一把人争着抢着来，换我是这社区领导，我也想不出别的招啊。”

“难死了，我老婆也没工作了，再这么下去，我肯定得去收破烂了。”

“我早就开始翻垃圾桶了，东边小区那，下次分你一个。”

长夏郡地方又远又小，环卫工很多彼此之间都认识，圈子一把捏得过来，这些人大概是前不久被郡环卫队裁员下来的工人，凑到一起仿佛找到了组织，一个个争相倒苦水，一时间到处都是唉声叹气。

安辰走马观花地经过人群，漫不经心听着，也有点想融入大家，但发现周围的人自己一个认识的都没有——毕竟他虽然当过环卫工，但不是在这个郡当的。

他低着头默默发愁，现在很多人类失业下岗，但仿生人又何尝不是呢？下岗这事安辰可谓有十分的经验，纵观他人生中做过的诸多工作，最后的结局基本上可以概括为——被开除，以及被骚扰之后被开除。

安辰从来没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或者哪里吸引人，他走路总是连头都不敢抬，被雇主儿子看上这件事他也是想不到的。

他现在都讨厌那个猥琐的小青年。

安辰叹了口气，又努力给自己提了提精神，打算去附近的公园先眯一会儿，养精蓄锐，下午好继续找工作。

路过原先和人撞到的那个拐角时，某个地方突然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猫的叫声？但似乎又不太像。

安辰步伐顿了一下，环顾一周，视线停留在了身旁密不透风的藤蔓里。

远处街道对面，双手抄兜作路人状的男人按了按耳麦，压着嗓子低声质问：“2号，你在干什么？你高度疑似暴露！”

没人回，男人拧着别在衣领上的微型麦，重复道：“2号2号，我是1号，收到请回复？”

蹲在护栏里的2号眼疾手快撑住旁边一棵海棠树，关键时刻稳住了身体，没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动静。

距离太近，他根本不敢开口，只能一边从灌木缝隙里盯着外面，一边在亮度调到最低的智脑屏幕上打字：“2号收到。脚麻了，没蹲住。”

1号擦了擦不存在的汗，视线隐蔽地跟随着马路对面的仿生人，低声说：“小心点，现在进入高度警戒——”

远处的安辰驻足朝围栏里看了看，不过花丛很密，大概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停顿了片刻，就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了。

蹲守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1号说道：“警戒解除，你蹲久了就起来活动活动，别弄出声音就……”

公路对面的仿生人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1号：“……”

2号：“……这是让我吓的吗？”

1号：“……你现在还管这个，快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