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松野从宫里出来,回府之后见到了南重阙,仿佛没事儿人一样自在。
而兰鹤诗却在东宫大发火气,杯盏用具被他摔的一地狼藉。
殿内侍女全部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连喘息都要放轻几分,却还是止不住兰鹤诗的雷霆盛怒:“父皇偏心!兰松野犯下如此大过竟然只是罚俸禁足而已,如此无关痛痒的处罚,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
侍女们跪在地上噤若寒蝉,没有一人敢开口接他的话,倒是有一个人从外头进来提醒他:“太子慎言。”
这人走进殿内,淡淡的扫了一眼跪着的侍女:“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事要与太子殿下商谈。”
“是。”众侍女如释重负,一个个的快速起身,轻抬着脚步退出去了。
兰鹤诗余怒未消,语气也不怎么和善:“游先生有何事?”
游溪眠是东宫幕僚,辅佐太子也有几年的时间了,深受其信任。他一直等那些侍女退出去将殿门重新关上以后,才笑道:“太子殿下不必这般气恼,依我看,此事未必是陛下偏心大皇子。”
兰鹤诗看了一眼游溪眠,不悦道:“先生此言何意?”
游溪眠遂解释道:“我知殿下对陛下此番处罚心有不满,但殿下细想,大皇子生母贵为一国之后,又有个手握重兵的将军舅舅,即便大皇子本人再不成器,可有这两位的护持,就算陛下想要将其贬黜,也得再三斟酌才是。”
兰鹤诗越发愤愤:“怎么!他南氏一族还敢造反不成!”
“殿下!”游溪眠叹气道:“南重阙战功赫赫,皇后娘娘又贤良淑德,这两位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便是陛下想发落大皇子,也得给他二人几分薄面啊。”
他缓缓说道:“我方才说陛下罚大皇子禁足,并不是因为偏心大皇子,而是不得不顾忌这两人在朝中和后宫的地位。”
兰鹤诗心里不痛快,怒及之下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桌案:“凭什么!凭什么他兰松野就生来高贵!而孤却是个偏出!凭什么他就有那样强大的外戚为拥趸,孤却只能倚仗自己!”
游溪眠听见这话吓得变了脸色:“殿下慎言!此话万万不可再说了!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岂非要惹陛下龙颜大怒啊!”
游溪眠知道这些话并不足以熄灭兰鹤诗的怒火,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太子无需介怀此事,依我看,陛下此次对大皇子的处罚虽然不重,但也表明了陛下并不会因为南氏一族的权势就一味姑息纵容,且大皇子禁足于府中,行动受限,恰好给了我们机会。”
游溪眠说的不无道理,这次昭帝对兰松野的处置虽然不重,可也有敲打南氏一族的意思,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
兰鹤诗懊悔自己方才口不择言,他忍了好久才让胸中那股怒意不再升腾,转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揉着眉心,像是有几分疲惫一样:“是孤失言了,有劳先生提点。”
游溪眠揖礼道:“溪眠不敢。”
殿内一时有些沉静,兰鹤诗没让他退下便是还有事要与他商讨,是以游溪眠便静静地等着,果然少倾后,就听得兰鹤诗开口道:“孤还有一事,需要先生出谋划策。”提起此事兰鹤诗也甚为头疼:“在驿馆刺杀兰松野的那桩案子,如今由巡案御史接手调查了,想来他如今也快进京了,先生可有法子将此事瞒下来?”
不管巡案御史查到了多少线索,此事一旦进京交由刑部详查,可就没那么好遮掩了。
游溪眠向来会揣摩兰鹤诗的心思,是以当他这么问的时候,游溪眠先不急着说自己的主意,反而是恭顺的问了句:“此事,愿听殿下高见。”
兰鹤诗的想法无非就是三种,第一是暗中刺杀以绝后患,第二是以利诱之,将巡案御史和那县令收买到自己的阵营之下,第三就是以其家眷的性命威胁对方,让两人不再查这桩案子,总之这事不能让昭帝知道。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了游溪眠听,又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游溪眠便为他分析道:“刺杀之法不可行,巡案御史和县令的官位虽然不高,但毕竟也是朝廷命官,且他二人刚插手了一桩案子就无故丧命,只会欲盖弥彰。”
“至于利诱或威逼这两个法子么,”游溪眠当然不会直接说兰鹤诗的法子全都不可用,总归不能让他失了面子,因此委婉道:“溪眠以为,这两个法子虽然可以一试,但他们今日能迫于殿下的手段投效于东宫,则来日,难保不会被别人收买,暗地里对殿下不利啊。”
兰鹤诗沉吟道:“那先生可有更好的法子?”
“溪眠有一刍荛之见,我们不如顺水推舟,就让此事传到陛下的耳中,借助陛下的手,让刑部彻查这个案子。”
兰鹤诗一时半会儿的没听明白:“还请先生详细说来听听。”
游溪眠眼中闪过一丝奸邪:“殿下细想,陛下忌惮南重阙不是一日两日了,奈何他本人并无过错,又军功卓著,因此陛下一直未能找到黜落他的机会,我们不如借此事,送给陛下一个契机。”
游溪眠遂将他的计谋与兰鹤诗娓娓道来。宽阔的殿内十分安静,只有他二人交谈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半晌后,兰鹤诗听完游溪眠的计划不禁面上一喜,赞叹道:“先生果然智珠在握,好计策啊!若真按此计行事,既能砍掉兰松野的左膀右臂,又能让父皇对孤的圣眷更胜从前!可谓一举两得!”
游溪眠逢迎道:“太子殿下宿慧,只不过因朝中事务繁忙,才无暇细想这些罢了,若是殿下亲自谋划,哪还有溪眠卖弄的机会。”
兰鹤诗摆了摆手:“先生不必自谦,这些年来先生为我东宫尽心竭力,孤都记得,待到有朝一日孤御极之时,定然不会忘记先生的功劳。”
游溪眠眼底一喜,然后深深的行了个大礼:“溪眠,多谢殿下!”
后宫。
皇后猜得果然没错,次日,南重阙真的派人给她送来了兰松野的消息,南烟袅看完之后将密信放在香炉内烧毁,宋尚宫在一旁心急,忍不住问道:“娘娘,如何?大皇子可还好么?”
南烟袅得知兰松野的近况,眼角忍不住有些泛泪,宋尚宫却以为兰松野出什么事了,紧张的问道:“娘娘,您可别吓我,大皇子到底因何被禁足啊?”
南烟袅暗笑自己失态,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宽慰道:“无事,松野很好,不过是本宫这个当娘的许久不知吾儿的消息,一时激动,不禁落泪罢了。”
宋尚宫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大皇子至诚至孝,便是禁足府中也不忘让南将军给娘娘送消息入宫,可见大皇子心中十分惦记娘娘。”
南烟袅笑了笑,她心里明白,那日兰松野入宫见过昭帝之后,没有来拜见自己,想来就是怕惹怒了圣上,不想再牵连自己罢了。
南烟袅收拾好心绪,问道:“怀故送信于你,没被人发现吧?”
一提到自己的儿子,宋尚宫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慈爱:“承蒙娘娘垂问,拙子无事。”
“嗯,”南烟袅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怀故有将帅之才,本应该在战场上统率千军,如今却不得不随着兄长淹留在京做这些小事,实在是委屈他了。”
宋尚宫受宠若惊:“娘娘切莫这样说,怀故可当不起娘娘此番抬爱,当年若不是将军率大军前往边关驱敌,奴婢所在的那个村子,怕是早已毁于北狄人的铁蹄之下,哪有如今祥和安宁的日子。怀故敬仰将军威名,年少时便自愿从军追随于将军左右,这些年若不是将军历练提携,我们娘俩或许还在那村子里过着相依为命的苦日子呢,何来委屈之说啊。”
说到此处,宋尚宫也不免吐露几分私心:“奴婢不怕娘娘笑话,往年怀故跟随将军驻扎边关,奴婢若想见儿子一面,就只能等着大军班师回朝,哪里比得上如今方便。做母亲的,不在乎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在战场上奋力杀敌、建功立业,只想让他平平安安的,时时刻刻能见到他罢了。”宋尚宫羞惭的笑了笑:“奴婢妇人之仁,让娘娘见笑了。”
南烟袅却轻叹道:“哪里是妇人之仁,不过是爱子心切罢了,莫说你,本宫又何尝不是如此啊。”
宋尚宫在南烟袅还未嫁入皇室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府中服侍她了,两人在相伴多年,其情谊并不能以简单的主仆论之。有些体己话,皇后不能跟别的人讲,却可以对宋尚宫说,同理,宋尚宫也敢言别人不敢言之语。她蹲了下去,抬头仰视着南烟袅,声音虽然轻,语气却坚定:“娘娘爱子之心,令奴婢动容,可娘娘终归与我们不一样。”
南烟袅眼神闪烁了一瞬,她看着宋尚宫的眼睛,与之对视半晌,良久后,发出一声低柔的喟叹:“是啊。”
别人都可以妇人之仁,都可以为了让子女平安无虞,而舍弃那些争名夺利之心,可她不行,虽然她不能干政,但前朝和后宫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仅凭兰鹤诗的母妃叶晩蝉这些年来用的那些小手段,她便十分清楚:只有兰松野登上皇位,这天下才会有她母子二人的活路。
兰松野现在不过是个“昏庸”的皇子便招致兰鹤诗的嫉恨,若有朝一日真等到兰鹤诗登基,那他是绝对容不下兰松野的。
因此她不能因心疼兰松野而萌生半分的退意。
兰松野府上。
主人禁足在府,百无聊赖,想晒太阳又嫌热,躲在屋里又嫌闷,处于阴凉之下又怕蚊虫叮咬,总之身骄肉贵,怎么都能挑的出毛病。
府里养了几只飞鸽,楼东月接到了传信,看过了上面的消息之后,便去找兰松野汇报此事。
“主子,兄弟们传来密信,说是北狄皇子挛鞮贞元一行人没有进京,如今一直乔装身份,潜藏在城外。”
兰松野在廊下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摇椅,他正躺着摸索桌子上的葡萄,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派人将他们看紧了,再传话给挛鞮贞元,就说我知道他来这的目的为何,如果想借兵攻回北狄,就要听我的安排,不能擅自行事。”
“好,还有一事,便是巡案御史刘大人,不日即将进京。”
兰松野的手在桌子上乱摸一通才摸得葡萄在哪儿,他摘了一颗扔进嘴里,咬开后葡萄的汁水四散开来,香甜气立马流入咽喉,兰松野舒服的舔了舔嘴角,又道:“再派人盯着东宫,看看兰鹤诗那狗东西有什么动作。”
他们本以为兰鹤诗会故技重施,派人在路上截杀巡案御史,却不曾想这刘大人一路赶来昭京,过程甚为顺利,连个剪径都不曾遇上,不禁让人疑心东宫那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楼东月道:“主子,东宫此次没有选择杀人灭口,这不像是太子的行事风格。”
兰松野又摸到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结果这次咬破之后却不小心被汁水给呛着了,他撑着身子咳嗽起来,又加之葡萄太甜齁着了嗓子,因此一时之下无法解答楼东月的顾虑。
楼东月见他咳得厉害便上前给他抚背,兰松野狠狠咳了几下,一张脸因用力而泛着几分酡红,待到停下来的时候他深深的喘息了几下,好半晌才平复气息:“自然不是那狗东西的主意,他那心思比三公里和木予的肠子还要直,若非靠着府中幕僚,岂能威风到现在。”
自从踏入昭国疆界之后,兰松野私下里就再也没喊过兰鹤诗的名字,提到他就用“狗东西”三个字代替,听得他们几个都习惯了,甚至有时候会下意识跟着这样称呼,不过楼东月理智尚存,没有被兰松野给带偏了。
“您是说那个叫游……”楼东月有些记不清了:“有喜……”
兰松野瞥了他一眼,略有几分鄙夷:“你才有喜了呢,那人叫游溪眠。”
“啊对对,游溪眠。”楼东月问道:“我让咱们的兄弟多盯着他?”
“嗯,”兰松野点了点头:“去吧。”
“是。”楼东月领了吩咐,退下了。
兰松野念着梅擎霜,奈何见不到他人,只能在心里苦想,他将相思之情化作食欲,一手支着下颌,一颗一颗的吃起葡萄。
燕识归回来的时候,正瞧见他这一边哀叹一边进食的模样,燕识归走过去,关心的问了一句:“主子,您撑着了啊?”
兰松野白了他一眼。
噢,猜错了,燕识归心想。
“我方才在外面看了,咱们府外有五六个眼线,如果没猜错,都是东宫的人。”
兰松野早就料到了,故而对此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懒懒的问了一句:“让你带给四方馆的话带到了么?”
燕识归“嗯”了一声:“已经带给睿王殿下了,他说等来日陛下召见,会按照您的法子回应‘欠债’一事的。”
“就这一句话?”兰松野坐直了身子:“他没再说别的了?”
“别的?”燕识归摇了摇头:“没有啊。”
兰松野闻言目光瞬间黯淡了几分,他心里无比凄苦的想:这人怎么连句关怀的话都不会说,我一回京就被禁足了,都不知道问问我在府里过的怎么样么?
他正幽怨的时候,燕识归忽然想起来了:“不对!我险些忘了,睿王说了别的!”
兰松野的眼睛又亮了:“他说什么了?”
燕识归很是诚恳:“他说让您每日早点儿起,在府里多活动活动,不要一天到晚除了趴着就是躺着,否则容易积食。”
兰松野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和抛弃:“还有么?”
燕识归又想了想:“噢,睿王还说,您要实在在府里无聊,他可以同管家商议商议,让管家割爱,将三公里或木予送来。”
他这是要与我割袍断义!兰松野愤愤的躺倒,心里很是生气。
“主子……您困了?”
是!我困了!我因他的薄情寡义而觉得又困又累!我满心的情思之音只有我自己听得见!原来都是我在单相思!原来他一点都不在乎我!兰松野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赌气似的吐出两个字:“走开。”
燕识归瞧着他又魔怔了,不敢多待,很是识趣的退下了。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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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一三零章 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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