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一三一章 舌战群儒

两日后,昭帝召见晟国来使,梅擎霜。

之所以隔了几日再召见他,是因为昭帝提前与大臣说了兰松野在晟京欠赌债一事,如今人家追债追到宫墙外了,自然要先与朝臣商议几个应对之法。

梅擎霜大概能猜到昭国朝臣会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此事,不过他既然有备而来,就不怕对方刁难。

他带着江吟时与颜松落一起踏入昭国朝堂,在满朝文武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梅擎霜镇定自若的走到百官之前,不卑不亢的对昭帝行礼道:“梅擎霜,拜见陛下。”

当日兰松野初入晟国朝堂的时候,受尽了轻慢和嘲笑,如今梅擎霜来到昭国,自然也少不了这一番下马威,是以还不待昭帝开口,下站的群臣中便有人率先开口发难:“既是拜见,阁下就该遵我昭国礼法,恭恭敬敬的向吾皇跪下磕头才是,却为何这般无礼,不知是晟国目中无人,还是阁下少条失教啊?”

此言既是挑衅,也是讥嘲,顿时惹得百官发出几声嗤笑。

梅擎霜却仿佛八风不动,直到那些笑声渐渐停歇了,他才从容开口道:“礼记有云,君子行礼,不求变俗。唯兴之日,从新国之法①。在下心中无一日敢忘圣人之言,因此即便身在贵国,却也只能跪拜我朝天子。”梅擎霜话锋一转,毫不示弱的回道:“阁下既身负翼赞之责,却为何连此道理都忘了?倒是不知究竟是谁少条失教?”

“你!”梅擎霜引经据典,怼的那人面红耳赤,险些失了朝臣风度,还是兰鹤诗及时开口缓和局面,才阻止了对方失态:“久闻睿王殿下大名,如今见阁下这般侃侃而谈,才知传言不虚。”

梅擎霜淡淡一笑:“太子殿下过誉了。”

兰鹤诗不怀好意道:“睿王不必自谦,只是孤有一事不解,睿王既是如此八斗之才,却为何听说在几个月前才受封为王,如此骨鲠之臣却不受重用,难道是贵国陛下无识人用人之能?啊……”他故意阴阳怪气的刁难梅擎霜:“还是因为贵国其余三位皇子皆获罪,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晟帝膝下再无可用的皇子,阁下这才善贾而沽,自请了这睿王的封号吧?”

此言一出,昭国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

兰鹤诗这番话十分厉害,前半部分暗指晟帝冷落贤臣,后半部分则讽刺他奇货可居,若是否认了前者,就等于承认了后者,若是承认了后者,就等于承认了前者,因此怎么回答都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江吟时和颜松落自然也听出了这话中的圈套,不禁为梅擎霜捏一把汗,然梅擎霜却依然不以为意,他甚至连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都没变过,仿佛是对兰鹤诗的不屑,又像是他本就这样谦和近人。

兰鹤诗等着梅擎霜开口,直到所有人都笑够了,梅擎霜才缓缓说道:“太子殿下怎会不懂此事?古训有云:‘立嫡以长不以贤’,自古以来,各国的各朝各代都将此言奉为圭臬,偏偏就是贵国与众不同,”梅擎霜看了面色剧变的兰鹤诗一眼,气定神闲的问道:“本王竟不知,此事之原因,是在于贵国皇帝,还是在于太子殿下啊?”

梅擎霜的话刚说到一半,昭国朝堂之上的气氛就变了,他这番话绵里藏针,没有直接回应兰鹤诗先前的挑衅之语,而是十分巧妙的将这个问题推了回去,又恰好暗合了兰鹤诗所提出的君之过和臣之失,对方如何施加过来的难堪,全被梅擎霜一点儿不剩的抛了回去。

“放肆!”兰鹤诗恼羞成怒,当即就指着梅擎霜叱骂道:“你不过区区一使臣而已,怎敢置喙我昭国内政!”

“好了!”昭帝坐在龙椅之上,突然略带峻厉的出声制止。

“父皇!”兰鹤诗最恨有人议论立储之事,就像在说他这太子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一样,因此激愤道:“此人狂妄无礼,如今当着父皇的面竟这般出言不逊,是欺我昭国无人不成!”

昭帝呵道:“朕让你住口!”

兰鹤诗被梅擎霜暗讽在先,如今又被昭帝抢白在后,神情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只能暗自咬牙,忍下这口恶气。

分明是自己争论不过别人,现在却倒打一耙,实在丢我皇室颜面!昭帝对兰鹤诗有几分不满,又目光难测的看向梅擎霜,喜怒不辨的说了句:“睿王好机锋啊。”

梅擎霜淡淡一笑,彬彬有礼道:“陛下过誉了。”

昭帝暗暗打量这个年轻人,方才那两次交锋他都从容应对,既维护了晟国的国威,又保住了自己的体面,且在诸多朝臣的威压之下,他没有一丝慌张和怯意,如此沉稳气魄,确实令人赞赏。

可再怎么爱才若渴,此人也注定不能为昭国效力,更何况他还是来讨债的,因此昭帝的态度无论如何也和善不到哪去。他装作不知道梅擎霜入京的目的,问道:“昭晟两国缔交多年,不知今日贵国皇帝遣阁下来使,所为何事啊?”

梅擎霜便缓缓开口:“贵国大皇子兰松野自去岁入我晟京做客,如此贵客我朝自然不会怠慢,便任由其在京中随意走动,从未加以约束,是以大皇子常流连于风月场所和赌坊。奈何大皇子于卢雉一道并不精通却习性难改,不仅输光了自己的盘缠,还多次来在下的府上借银钱。”

梅擎霜将兰松野亲自写的那份契据拿了出来:“这便是大皇子卢雉所欠下的二十万两银钱的凭证,只因大皇子已经囊空如洗,本王无奈之下,才随大皇子一同前来,问贵国讨要这二十万两银子。”

朝堂之上一片沉默,仿佛方才盛气凌人的不是他们。毕竟被人追债追到了这个份儿上,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众臣的脸色都有几分微妙,昭帝更是周身都泛着一股冷峻之气。

兰鹤诗方才被他暗讽了一番,此刻自然要找机会反击:“睿王带着一份真假难辨的契据,就敢公然说此乃我皇兄所欠,若有朝一日,孤也效仿阁下如此行事,那贵国是否也要给孤二十万两银钱啊?”

昭国朝臣的反应在梅擎霜的意料之中,他们肯定是不会轻而易举的就还这二十万两银子,是以梅擎霜将契据递给江吟时,让他拿去给对方细看。

他道:“太子殿下既然说这份契据真假难辨,那就好好的辨一辨。这上面的字乃大皇子亲手书写,另有他的私印为证,太子殿下身为大皇子手足兄弟,与大皇子伯歌季舞,不会认不出吧?”

兰鹤诗伸手就要夺过那张契据,却被江吟时眼疾手快的闪开:“不劳太子殿下受累,卑职帮您拿着便可。”

兰鹤诗阴狠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才瞥向契据上的内容。这字迹确实是兰松野的,印也是兰松野的私印无疑。

兰鹤诗看过之后,江吟时又举着它在文武百官面前走了一圈,众官员皆凑近了去看,上面果然清清楚楚的写着,兰松野欠梅擎霜二十万两银子。

“那又如何!”兰鹤诗冷笑道:“字迹可以模仿,私印也可以伪造,你如何能证明此契据乃我皇兄亲自书写,难不成只凭你几句话,我朝就要白白损失这些银钱么!贵国如此行事,与剪径何异!”

“太子所言有理,”梅擎霜不紧不慢的说道:“贵国既然怀疑这份契据的真伪,不若宣大皇子一问便知,”说到这儿,他就像才发现似的,环顾四周,好奇道:“怎么今日不见大皇子上殿?”

兰鹤诗当然不能说他就是因为此事被罚禁足的,只好随口找了个由头敷衍道:“皇兄回京路途遥远,车马劳顿,父皇体恤皇兄,这才特许其在府好好休养几日,即便是宣问,也得过几日再说了。”

“原来如此,”梅擎霜点了点头,而后恭谨的对昭帝道:“陛下,请恕本王斗胆一问。”

昭帝:“但说无妨。”

“晟国与昭国一衣带水,黔首之间向来交好,本王又是奉皇命前来,只为了讨要回大皇子在我晟京欠下的二十万两银子而已,并无恶意。但自从本王踏入这魏阙之内,贵国百僚便两次三番开口刁难,如今契据详明,而太子之言,却暗指本王勒索,又恰逢大皇子在府休养无法亲自来证,”梅擎霜拱了拱手:“如此种种,倒让本王怀疑,是贵国蓄意抵赖了。”

“你胡……”兰鹤诗刚要开口驳斥,就见梅擎霜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连理都不理他,继续言道:“若是贵国实在不想还这二十万两银子,还请与本王言明,本王明日便可返程回京缴旨,只要贵国不怕从此染上背约负盟之名,不怕从此在昭国百姓心中失了皇家威信,那本王自是无话可说。”

“你休要倒打一耙!”兰鹤诗对昭帝道:“父皇!此人居心叵测,言语间处处都在挑衅我曹,根本就不将您放在眼里!您千万不要被他的话所激怒!”

昭帝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而是对梅擎霜道:“睿王误会了,我昭国绝无此意。朕还不会为了区区二十万两银子与贵国交恶。只是……”昭帝话锋一转:“太子的话说的也有道理,契据确实是可以伪造的,睿王若找不到证据能证明此乃兰松野亲手书写,那难不成以后随意一人拿着契据前来伏阙,朕都要不经查验便答应了不成?”

话毕,兰鹤诗便急着推波助澜:“父皇说的对!我昭国不会为了这区区二十万两银子便失了信义,但这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打秋风的地方!”

梅擎霜沉吟道:“陛下有此顾虑也实属正常,倒是本王唐突了。”

昭帝的语气和缓了几分:“无妨。”

众人本以为他就此偃旗息鼓,却不料梅擎霜稍稍思忖了须臾,而后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本王一时糊涂,竟忘了确实还有一人,能证明这份契据乃大皇子亲手所写,并非本王伪造而来。”

众臣面面相觑,兰鹤诗也是神情一僵:居然还真的有?

昭帝掩在冕旒之后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但碍于身份却不能发作,只能问道:“何人?”

梅擎霜抬头看着昭帝,而后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吐出八个字:“北狄皇子,挛鞮贞元。”

这……众臣皆有些疑惑,不免开始窃窃私议:此事怎么还扯上了北狄?

正当所有人都在犹疑的时候,梅擎霜便缓缓开口问道:“只有让昭晟两国以外的人来作证,此事才不会有失公允,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让昭晟两国之外的人来证明这契据的真伪,确实是最公平的办法,不必担心出现偏颇的情况,昭帝也是没料到此事竟有北狄人掺和在其中,但他自己当着朝臣的面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便不能反悔,只能忍着不悦说道:“不错,如此确实公正,可挛鞮贞元现下身处何地尚不可知,又如何能前来为此事作证?”

梅擎霜:“陛下有所不知,这挛鞮贞元与大皇子同在我晟京客居了一段时日,与大皇子甚是投契,两人常常结伴出入花街柳巷,如今大皇子得以回朝,挛鞮贞元自是不舍,便禀奏了我朝陛下,随其一同前来了。”

昭帝微诧道:“什么?那个北狄皇子也来我昭京了?”他对着百官问道:“枢密院何在!如此大事,为何不报!”

枢密院的官员诚惶诚恐:“启禀陛下,进来并无北狄皇室之人入京的消息啊,若有此事,臣怎敢欺瞒!”

梅擎霜也替他解释道:“怪本王没说清楚,让陛下误会了,那挛鞮贞元确实没有进京,而是一直住在城外。”

这就更让人不解了,他一个皇子来到异国,不入京觐见,为何要藏在城外?行迹如此鬼鬼祟祟,就不怕被当做北狄探子抓起来么?

昭帝便问梅擎霜:“他既然随你们一起来我昭国,却为何不入京?”

“这个么……”梅擎霜意味深长的拐了个弯:“恐怕就要问太子殿下了。”

兰鹤诗太阳穴一跳:“他自己愿意待在城外,与孤有何干系!难不成他来我昭京,孤还能派人将他赶出去不成!”

梅擎霜耐人寻味道:“噢?可本王怎么听说,挛鞮贞元去岁便为了借兵一事来过昭京,当时他便有意朝谒昭帝,却被太子殿下给拦下来了?致使他在昭京淹留半月之久却没能见到昭帝,无奈之下才来到我晟京。”

竟有此事!昭帝闻言生出几分愠怒:“太子,果有此事?”

兰鹤诗略有几分慌张,他迅速在脑海中思考措辞意图解释:“父皇恕罪!儿臣并非有意欺瞒父皇!只是当日挛鞮贞元来我昭京的时候,正值……正值边关不稳,北狄妄图进犯之时!儿臣是担心北狄人图谋不轨,这才没让他入宫觐见。”

朝堂之上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明白,昭帝眼下愠怒,跟挛鞮贞元没有关系,而是太子竟敢一手遮天,阻塞昭帝的消息,不免让人怀疑他居心何在!

所有朝臣都垂着头不说话,兰鹤诗也在胸前揖礼,静等着昭帝开口。朝堂上一时之间有些压抑,就在兰鹤诗如芒在背的时候,昭帝忽然开口道:“此事朕知道了,散朝之后朕自会让人去寻那北狄皇子,至于睿王今日所言之事,一时片刻也决断不出,不如等那挛鞮贞元进京后,再议也不迟。”

君无戏言,如果真如梅擎霜所言,挛鞮贞元能证明这张契据是兰松野亲手所写,那么按照昭帝方才说的话,他们可就要如数将这些银钱还清了。

因此这件事今日不能再议了,昭帝便开口送客:“睿王来我昭京不过几日而已,想必我昭京的风物还未完全领略,朕与众爱卿还有别事要谈,睿王留在此处怕是不便,不如朕派人带你四处逛逛如何?”

梅擎霜轻轻一笑:“多谢陛下美意,不劳陛下的人费力,本王自行赏玩便是,如此,本王就先告退了。”

昭帝点了点头,看着梅擎霜礼数周全的带着他的两个侍卫走出了宫殿。

①:出自《礼记》,这不是一句连贯的话,而是引用了一段的首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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