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雨后的潮气裹挟着泥土的腥味，沉沉地压在室内。
我咳了半宿，快天明才陷入短暂的昏睡。
“砰——”
房门被狠狠踹开的巨响，惊得我猛地睁开眼。柳淑才也吓得迅速坐起身。
“陈莺莺何在？！”
伴随着粗鲁的吼声，几个穿着皂隶服，腰挎佩刀的衙门捕快，如狼似虎地闯进屋来。
我想起我的里衣里兜着银票和状词，不能被他们看到，迅速撑着病痛的身体起来，拿起外袍穿上。
被绑着的竹青，被他们一脚踢倒，跪在地上，“小姐……小姐……他们污蔑你……污蔑你……”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竹青，惊声对捕快说：“你们做什么？！”
“做什么？” 那捕头狞笑一声，两手抱拳说，“奉府尊大老爷之命，捉拿毒杀亲夫的恶妇陈莺莺归案！”
毒杀亲夫？！
这四个字如冰水兜头浇下，我瞬间手脚冰凉……
沈誉这个歹毒小人！
到目前为止，我还能以一种旁观的视角，冷静分析这一切。
我想，沈誉昨晚就知道了我的打算。
但他是一个自负的人。他觉得素来信任他的陈莺莺不再信任他，甚至要杀他都无所谓，毕竟陈莺莺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有什么能力和手段与他对抗？
可他腹中又不仅仅只有自负，还有怯懦。
至死都被蒙在鼓里的陈莺莺，因为我的到来“突然觉醒”。觉醒的陈莺莺不仅不信任他，还敢反抗他。这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恐惧，让他不安，他为了缓解这种不安，必须马上除掉觉醒后的陈莺莺，以绝后患。
现在也还没到衙门上班的点，而这些捕快就已经冲到家里来抓人了。
这说明沈誉提前去衙门打了招呼。
的确，光是被关进大牢里候审这个过程，陈莺莺这具病体就不知道熬不熬得住，要是死在对簿公堂前，那便是死无对证。即使陈莺莺母族的人赶来，想要为她沉冤昭雪，也无力回天了。
真是最毒男人心！
“给我拿下！”
两个膀大腰圆的捕快扑上来，粗暴地将我拖拽捆绑。
孱弱的病体，哪里经得起这般拉扯，我脚下一软，重重跌倒在地。
陈莺莺缠过足。早已畸形的碎骨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狠狠一扭，爆发出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脚指蔓延到脚踝，再从脚踝窜上头顶，痛得我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官爷！冤枉！我姐姐她……”
柳淑才哭喊着扑过来想阻拦，却被另一个捕快一把推开，撞在床柱上，疼得蜷缩起来。
“小姐！小姐！”竹青瞪大了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冲过来扶我，“小姐脚疼！你们不要打她！不要打她！”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竹青脸上，力道之大，让她再次摔倒在地。
“贱婢！还敢聒噪！”那动手的捕快见竹青倒地后仍挣扎着想爬到我身边，眼中凶光一闪，抬脚就狠狠踹向竹青的腹部。
“呃！”竹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匍匐在地上抽搐。
“怎么回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伴随着惊惶的声音，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二房林芳和三房赵秀娟显然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顾不得梳妆，只胡乱披着外衣，被各自的丫鬟搀扶着，匆匆赶到了我的房门口。
她们刚到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骇得脸色大变。
她们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正将她们的当家主母陈莺莺，像拖破布袋子一样从地上拖起来。陈莺莺面容枯槁，披头散发。
忠心护主的竹青匍匐在地上，口中吐着涎水。柳淑才则蜷缩在床边，脸色惨白。
“这……这是……”赵秀娟捂着嘴，惊惧地看着被捆缚的我，又看看地上的竹青，脚步下意识往后退。
林芳的那双大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屋内的一片狼藉。
最终，林芳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我身上。
就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林芳看到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被捆绑的狼狈女人。
她眼中看到的是那一家之母骨骼被强行扭曲的剧痛；看到的是被如牲口般拖拽的屈辱；看到的是尊严被踩入泥泞的羞耻；看到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而最令她灵魂震颤的，是那愤怒之下，想要烧掉这吃人牢笼却束手无策，只能任凭处置的绝望。
林芳仿佛被我的目光烫伤，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这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猝不及防地钻入林芳的脑海，疯狂噬咬着她的神经。
忽然，陈莺莺的那张脸渐渐模糊，忽地变成了她自己的脸。
主母陈莺莺，沈誉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母族是杭州府官商陈氏，家大业大，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她林芳算什么？一个没权没钱的贫家女而已。
林芳仿佛窥见了自己摇摇欲坠的命运。
今天可以是主母“毒杀亲夫”，明天焉知不会是她林芳“毒杀亲夫”？
“衙门拿人！闲杂人等滚开！”捕快在林芳身边大喝一声。
此刻捕快那充满戾气的目光和野兽般的吼声，就成了压垮林芳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芳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紧接着下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啊——” 一声凄厉的痛呼从林芳喉间溢出。
“娘子！” 林芳的丫鬟尖叫着伸手去扶，却只捞到一片空气。
“噗通！”
林芳重重地摔倒在地。
襦裙下摆，以肉眼可见的快速，晕染开一片不断扩大的殷红。
丫鬟跪倒在地，哭着尖叫：“不好了！娘子她小产啦！见红啦——”
“快去找女医！” 我嘶声喊道，胸腔剧烈地起伏。
然而，那捕头仅仅只是皱了皱眉，眼神扫过林芳身下那滩刺目的血，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麻烦事。
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有嫌恶和不耐烦。
“少废话！走！”
架着我的两个捕快，手上力道丝毫不减，一人一边紧紧箍着我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我和竹青拖离了这个混乱的现场。
我的脚尖无力地划过沾血的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这骇人的变故把一直在退后的赵秀娟吓得直接撒腿狂奔回房中。
我被架着回不了头，只听见丫鬟绝望的哭喊，林芳痛苦的呻吟，赵秀娟惊恐的尖叫……
这些声音交织盘旋，刺耳得要撕裂这个灰蒙蒙的清晨。
我想，如果地狱有声音，那声音一定和现在一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誉，至始至终都未露面。
他在无形之中施展着暴力，一点一点绞杀掉我们的血肉。
他没有疯狂地挥拳，没有愤怒的咆哮，甚至没有一个恶毒的眼神。
就这样彻底地隐匿在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灾难之外。
可是，他的“不在场”，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他不需要亲自挥舞鞭子，自有衙门的鹰犬替他张牙舞爪；他不需要亲口污蔑构陷，自有愚昧的看客替他口诛笔伐；他更不需要亲手推倒林芳，只需要编织一张充满恐惧和压迫的巨网，便足以让这深宅后院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如履薄冰，最终在一声断喝中——
血泪纵横，粉身碎骨。
这种暴力渗透在这个时代的每一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吸食着每一个女人的性命……
被捕快架着出了府，我茫然地昂首看着天。
天被蒙在一片阴霾中，青石板路上都是昨晚留下的积水。
冰冷的晨风灌进我单薄的寝衣，激得我一阵又一阵地咳嗽。
“看好了！这就是毒杀亲夫沈大官人的恶妇陈莺莺！沈大官人不过是多纳了几房妾，她便妒火中烧，想要杀害沈大官人！” 为首的捕头故意扯着嗓子大喊。
声音在寂静的巷弄里回荡。
“蛇蝎心肠，人面兽心！沈大官人待她如珠如宝，她竟下此毒手！天理难容啊！”
他的喊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惊醒了沉睡的街坊。
一扇扇门窗被推开，一颗颗脑袋探出来。
这章评论第一个留言的宝，我继续用女书给她写ID，但是我发现链接会被吞，所以可以私我红薯“超人蔷力挺女友嗑学姬”发你要写的I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看不见的施暴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