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什么叫看不到了!

李曳花了很大力气维持着屈膝半蹲在她身旁的姿势。

他想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想问她是怎么受的伤。

他知道自己心脏正顾自嘭嗵狂跳,于是又花了更多力气去维持语气的平静。

他学着她一般“哦”了一声,“休息一会儿吧。”然后不由分说,擅自去握她的手,把灵力渡过去。

林欢澄没有躲,甚至坦坦荡荡把身体完全托付给他,只要李曳动心起念,就能探看她全身经脉,甚至灵根。可李曳一心一意给她灌输灵力,对她的坦荡显露出十分抗拒。

李曳剑眉拧得更深,语气却很温和,“不可以这样。若我心生歹意,会把你置入险境的。”

林欢澄看不见他晦暗眼神,只微微摇头。

两个人灵根水火相斥,修习的心法也完全不同,这样毫无章法的让渡灵力事倍功半。

可这是善意,不加修饰的善意应该被妥善接受。

林欢澄动了动唇齿,“李曳。”

李曳头也不抬,抬了她也看不到。

“不要说话。”

林欢澄听他语气淡淡,只好把那声多谢咽回去。

枯草上积雪初融,四周水汽充沛,林欢澄凝神片刻,再睁开眼,已是天地清明。

双手还被握着,她轻轻挣了一下,立刻被察觉。李曳抬头只看她双眼,看见了自己和周围几点赤红光焰,他便立刻放开手,侧身和她并排靠着那节枯木坐下来。

一时无话。

“百水录还带在身上吗?”

“我还有些丹药你要不要吃?”

李曳举着丹药,看着林欢澄,似笑非笑,“不先看顾看顾自己吗?”

林欢澄摇摇头,“并无大碍。”

李曳便把丹药收回去,从乾坤袋取出百水录和一支竹笔,边写边念:“天元三年二月初四,与常平村村民、长风同门于常平县引渡亡魂共计……”

林欢澄道:“四万八千五百七十二。”

李曳不觉心头微沉,皱起眉继续写,“共计四万八千五百七十二人。”

才落笔,书册幽幽浮上半空,带着金光旋转成一朵白瓣莲花,失传已久的符咒显现在莲花周围,带来低低的吟唱声,两人无端听得清楚明白:善恶有时,因果有时;善恶有尽,因果有尽。

吟唱过三遍,莲花瓣收拢成荷苞状,化成一把纸伞落回李曳手中。

李曳试着撑开伞,无果。他挑挑眉,把未名的纸伞递给林欢澄,“今夜你辛苦多时,来试试?”

哪有你辛苦,又啃活鱼又啃野鸡。林掌门暗自决定保全李曳身为长老的尊严,此事天知地知她知,大义凛然接过伞,没撑开。

林欢澄把伞还给李曳,“看来机缘未到。”

李曳伸手指指天,“青帝剑如此,百水录又如此。它总考校我。”

林欢澄唤出望春,剑尖去挑青帝,扬眉问:“你待如何?”

李曳一手持剑,一手握伞,笑的飞扬跋扈,“修行之路漫漫,我自有答上的那一日!”

林掌门深感欣慰,当场咳出一口血表示了发自肺腑的喜悦。

李曳当即伸出去扶人,怕草地上凉,还先屈了膝好让她坐上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青帝剑躺在地上铮鸣不已,对主人如此无情的丢弃表达着不满。无名的纸伞则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林欢澄少言寡语却从来不是隐忍不发的性子,索性扶着李曳环在自己腰间手臂,偏过头把淤血吐了个干净。

李曳颤颤巍巍去找手帕想给她擦擦唇角,却找不到。

当然找不到。

林欢澄心道你啃活鱼的时候已经帮你擦过丢掉了。她拍拍李曳手背,“无妨,是方才不慎挨了一掌,淤血发散出来了。”

李曳指了指自己,“我干的?”

林掌门眨了眨眼,“不是你。”是附在你身上的魂魄无意之举罢了。

李曳很快翻出了替代品,握着块轻薄柔软的纱巾给她擦脸上的血渍。

他神色认真,轻轻柔柔仔细去碰她颊边,嘴上却不饶人,“真是好得很,只记得你剑指仙盟、为首多年,倒忘了你还会受伤。”

林掌门斜在人怀里,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我到底还是**凡胎,受点伤不足为奇。”

李曳不自觉叹口气,认命般闭上嘴,老老实实向掌门大人献殷勤。

机敏警觉的人忽然露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实在好笑,林欢澄笑出声来。

李曳隔着薄纱戳她脸颊,“笑话我?”

林欢澄反问道:“听柳环说过这蝉纱的技艺已失传百年,你手里这块是哪里得来的?”

李曳一愣,看着她光洁的面颊惊忆起这是某次救助了一位富商后,人家千恩万谢塞进他怀里的。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保证再三一定是真品,说这蝉纱难得,本是家传随葬用的,他没舍得,亲自从老爹身旁取下来清洗后,珍藏许久……

李曳空咽一下,试探道:“咱要不当没问过呢?”

林掌门今夜被生啃活物的场面冲击后对干净二字降低不少期待,立刻答应下来,“成。”

……

两个人神清气爽回了常平村,已过四更,村里居然一片灯火通明。看见他们,两个小孩立刻围上来,惠清、赵实跟在这对师姐弟身后,面色古怪。

惠婵平日只当掌门是天上月,这会儿贴近了相处几日,反而生出几分依赖来,死死抱住林欢澄胳膊,惠童更是挂在林欢澄腿上。

这是怎么了?

林欢澄看了一眼李曳。

李曳挑挑眉,他这半宿都在忙活,哪有功夫欺负小孩。

林掌门收回眼神,轻轻拍了拍惠婵的脑袋,半大丫头把她抱得更紧,“掌门,我好想你。”

腿上挂着的那个立刻附声道:“我也是,我也是!”

李曳蹲下身去揪惠童的耳朵,问他:“那我呢?”

惠童一双眼睛粘在林欢澄脸上,眼神余光都不舍得分给李曳半个,含糊道:“还可以吧。”

李曳坏笑一声,把兔崽子从林欢澄身上拖下来,惠童哇哇乱叫喊着师兄。

惠清和赵实对视一眼,齐刷刷上前求情,“长老……”

“停停停!”

李曳把小没良心放开,手指戳戳大没良心的发髻,“惠婵,你也撒手。”

惠婵不情不愿放了手,老老实实走到一边和惠童并排站。

“说,这是闹哪出?”

李曳语气带笑,两个小孩却眼泪汪汪,手往惠清所在的位置指,“师兄他……”

“你们回来啦!”

诡异的氛围被郑娘子和宋娘子打破,两人亲亲热热拉着林欢澄和惠婵,又去招呼其他人,“站在外头作甚,冷死个人!快进屋去,都收拾好了,快进去暖暖!”

屋里摆了样式各异的板凳,围在一个小圆桌边,桌上早放了一壶热茶。

郑娘子手里剥着花生,往盘子里放,“这几个后生,揪心了大半宿,好说歹说才肯在屋里等你俩。”

宋娘子给众人分着茶水,粗瓷杯子把她瘦削脸颊腾出热气,“你们坐着,村里正在蒸花馍,等会儿就好。还炖了鸡,本来我家缸里还有条鱼,让黄鼠狼给破开膛啃了,村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你们不要嫌弃……”

林欢澄不动声色看了黄鼠狼一眼,成了精的李曳会意,上前去辞谢。纵他舌灿莲花,也架不住宋娘子一听不肯吃饭就抹眼泪,终于败下阵来。

天色将明的时候,众人回到下沉在地面的小院开席。

点了红彩的面点做成各种花朵形状,花瓣儿层层叠叠卷着红枣,精巧的让人不忍心动筷。

惠婵、惠童趴在桌边,捧着花馍细细欣赏。

“赶着让你们尝尝新鲜都做的小了点,年节的时候做的才大呢!还能做成龙凤、麒麟,比这个还好看!”郑娘子端着碗呵呵笑。

李曳举起酒杯和常虎碰一碰,“那年节时我们还来。”

“好!”常虎高兴不已,一口把酒饮尽。

“别光看人家,你也吃。”宋娘子把盛了鸡的碟子往林欢澄这边拽了拽。

林欢澄应了好,筷子却悄悄往菜蔬上探。

惠清和赵实带着小常树玩猜拳,一唱一和哄小孩吃了不少青菜,宋娘子乐得呵呵笑。

李曳酒过三巡,终于敢大大方方看对面的人。她没有饮酒,脸颊还是微红,也不知道她还疼不疼了。

……

油灯在破晓时燃尽,众人披着朝霞和常平村挥手道别。

一行人默契的没有御剑,走到一处残冰凝结的溪流边,林欢澄停了脚步。

其他人跟着停下来。

林欢澄看着走在最后的惠清,轻声道:“是不是有话要说?”

少年人喉头滚动,分开正注视自己的众人,上前一步跪了下去:“师尊,我想下山。”

这是要离开长风仙门。

林欢澄绕开李曳看了看其他人,“你们都知道了。”

惠婵答是。

难怪。

难怪一向心思澄澈的孩子最近见了自己总是支支吾吾,难怪他偶尔寄信不用术法,全凭信鸽来去,不写山川湖海只写行人各异。

林欢澄想,惠婵和惠童虽然小孩心性,但少有方才那样一味撒娇的时候,大约是先自己一步知道了惠清的心思,不舍同门又身在异乡,才会心生依赖。

“你已经在外游历,试炼后亦可继续在外行走,为何执意离开仙门?”

“这不一样。”惠清的眼睛黑白分明,一如拜师的那一日,“师尊,那日在常平村见到您,徒儿就想说,下山后,徒儿心中常有感激之心。原来在长风仙门里一茶一饭,都是寻常人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的,更遑论读书识字,练武修行……外方山的岁月如此宁静美好。可这世上,原来也最不少困苦之人。”

少年人仗着一腔热血行走万里山河,亲历过了旱灾后饿殍遍地,也见识过世道不公下平民凭借一己之力为自己争回公道。仙盟有令,除降妖伏魔外不可擅自介入人间事。可既知疾苦,怎能抱着一片赤诚作视而不见!

他挽起衣衫袖管帮孤寡老人插秧、收起灵力追着小贼穿街过巷讨回小女子要送给心上人的荷包。御剑半日便能返回的外方山,他生生脚踏着黄土,走了半载,可就在那风餐露宿里,一次次看如今日一般升起的万丈朝霞,才恍惚觉得,这便是人间。

“既如此,可想过以后如何谋生吗?”

“我会拳脚功夫,去过镖局、武馆……掌剑长老也教过我一些生财之道,这几个月以来,我已经尝试了不用仙门派发的补贴,也可以度日,甚至行有余力能帮人纾困。师尊,并非修行不好,我只是……”惠清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我只是更想做一个平凡人,兼济穷困。”

林欢澄俯身,把少年人扶起来。

“我时常想,你们开蒙识字时,便教你们读诗三百、读经史,是否太过迂腐。你们还太小,不知道世事多艰,便被书简上光耀千秋的赞誉架上高台,一心一意以为身先士卒才是正道。但摩云长老说,胆小如鼠者读百遍经史也不敢阵前冲锋,反之亦然。教你们读书,只期望你们不要只知山中事,不知人间苦。”

少年人脸涨得通红,眼泪一颗颗滚下来,林欢澄轻轻擦了擦他的脸,“你不必为此心怀愧疚。我身在其位,自然希望邪祟殆尽。你游历多时,生出济世之情是理所当然。惠清,外方山上修士成百上千,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教授你几载,是仙门之中你最亲近之人,但我决不会以师徒之谊为要挟,让你远离红尘。道门分支三千六百,只有无情道从无人修成,你可知为何?因为男女相悦是情,心怀天下亦是情。你自幼修行,从无人告诉你修行之外是怎样的一片天地,当下你不过是选了那第三千六百零一支作为日后的路途,便得破开眼前挂碍,才能入你所求的人间。”

惠清止住眼泪,深深拜下去,郑重道:“多谢师尊成全。”

朝阳温热,化开冻滞一夜的溪流。

林欢澄在碎冰声里抹去了惠清额间泛起的牡丹金光。自此,长风掌门再无弟子。

最近下雨天好多,实在太好睡了……

出门溜达了几天回来终于把这个故事更新完了。

下章进入新阶段,感谢追更的各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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