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带着第三组工人来到新建的碱坊，说是碱坊，其实只是大致摆放了一些必备的工具，以及附近居民收集来的‘白霜’而已。

她捧起一把‘白霜’，对众人解释道：“虽然刚刚剩下的卤水中也能提取碱，但相比之下，这些‘白霜’要容易处理得多，纯度也高的多。”

在塞西莉的示范下，工人们先将碱土倒入清水中搅拌溶解，再用细麻布反复过滤，除去泥沙杂质，得到澄清的碱水。

“看，现在的水已经透亮了。”迪伦惊喜地发现，浑浊的碱水在经过过滤后，变得如泉水般清澈。

接着，他们将碱水倒入大锅中文火慢熬，随着水分蒸发，锅边开始析出细密的白色晶体。

待水分完全蒸干，锅底留下一层雪白的固体。

“这看起来就像教会用的高级碱面。”赖斯小声说道。

他是一群人中少有的，曾经真正接触过教会和克雷特的人，尽管只有很短暂的时间，他很快就从云端跌落，但那足够让他在教堂见识过许许多多的平民难以接触的事情。

但塞西莉的工序还未结束，她指挥工人将这些白色固体装入陶罐，放置在特制的炉灶上煅烧。

“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塞西莉注视着跳动的火焰，“煅烧能让普通的碱面转化成价值更高的纯碱。”

当陶罐冷却后，工人们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白色粉末，这些粉末比之前更加细腻洁白，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成功了！”塞西莉捻起一撮纯碱，满意地点头，“这些纯碱可以用来制作上等肥皂，还能用于纺织和玻璃制作。

它会为我们创造大量的财富，会让斯莱德富裕起来，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这座城市的未来，就掌握在你们手中了。”

迪伦凝视着掌中细腻洁白的纯碱粉末，他这一生从来没有用过塞西莉嘴中的肥皂，但这不妨碍此刻他心头涌起一阵酸楚的悸动。

这些被称作‘白霜’的结晶，曾经遍布斯莱德的盐碱地，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土地贫瘠的象征，是神明厌弃这片土地的证明。

他记得教会的克雷登主教站在布道台上，用悲悯而威严的声音宣告：“斯莱德是被神明遗弃之地，唯有虔诚忏悔，才能获得救赎。”

可现在，塞西莉大人却告诉他们，这些被诅咒的‘白霜’本是珍贵的宝物。

一滴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地落在他的手背上，迪伦慌忙别过脸去，用袖子用力擦拭着眼睛。

如果这些遍布荒野的‘白霜’都是上天的馈赠，如果这片土地从未被神明抛弃——那么这些年来，教会编织的谎言，让他们在贫困中苦苦挣扎的所谓‘神谕’，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在工坊中忙碌的塞西莉，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正在耐心指导其他工人过滤碱水，这一刻，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也许神明从未抛弃斯莱德，并且在他们愚昧的误解神意之后，还慷慨的派来了真正的使者，教会他们认识这片土地真正的恩赐。

“那么。”他深吸一口气，指向旁边那些特意被叮嘱留下的苦卤，“这些特意留下的苦卤，又有什么用处呢？”

‘白霜’已经可以为他们带来难以想象的财富，而这些已经提取过食盐的苦卤，难道比‘白霜’更有价值？

神明到底赐给了他们多少财富？

塞西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摇头。她深知，再多的解释也不如亲眼见证来得震撼。她指挥众人将苦卤引入特制的浅池中，在初春微寒的天气里静静放置。

“几天后，你们会看到苦卤中孕育的又一个奇迹。”

经过几日的自然冷却，池水表面开始析出细长的针状晶体，在阳光下闪烁着玻璃般的光泽。

“看，这就是芒硝。”塞西莉捞起一捧晶莹的晶体向众人展示，“在低温下，它自己就会会从卤水中结晶出来，当然了，，夏天通过暴晒也可以析出芒硝。”

迪伦小心地接过一些晶体，发现它们呈现出独特的透明白色：

“大人，这些芒硝有什么用？”他带着写生疏去念这个名字，眼里满是好奇。

“它的用途比你们想象的更广泛。”塞西莉捻着手中的晶体，眼里满是笑意，“制作玻璃，鞣制皮革，在清热泻火，在纺织业中可作为染色的媒染剂，甚至还能用于制造火药和造纸。”

她环视着若有所思的工人们，语气变得格外认真：“我必须向你们说明，芒硝确实有很多用处，但我刚才所说的这些，很可能只是它价值的一部分。

它之所以能被我们利用，是因为它本身具备某些特性——比如能帮助皮革脱毛，能在医药中清热泻火但这绝不意味着它是万能的。”

塞西莉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确保每个人都听清接下来的话：“事实上，如果使用不当，它同样会带来伤害。

芒硝性寒，体质虚弱的人服用会加重病情；在皮革作坊里，它的粉末会刺激工匠的眼睛和喉咙；若是孩子误食，更会引起严重不适。”

“这个世界恐怕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无缺的。”她轻轻摇头，“真正的智慧不在于盲目崇拜某样东西，而在于了解它的长处与短处，在合适的地方善用它，在危险的地方避开它。

也许有一天，你们还会发现芒硝更多的新用途，但那一定是基于你们对它的深入了解，而不是因为它被冠上了什么神圣的名号。”

尽管塞西莉说得十分谨慎，工人们眼中依然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在这个时代，皮革意味着盔甲、马具和靴子，而这些恰恰都是关乎生存与实力的战略物资，掌握了先进的制革技术，不仅能成为斯莱德的经济命脉，更能让这座城邦在乱世中站稳脚跟。

塞西莉没有提及的是，要将芒硝转化为高效的皮革脱毛剂，还需要加入煤粉进行煅烧。

好在斯莱德最不缺的就是煤炭，她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让这个步骤被顺利接受。

“大人，您一定拥有神明赐予的智慧！”赖斯激动地说道，周围响起一片赞同的低语。

塞西莉摇摇头，她走到装满芒硝的陶罐前，指尖轻触那些晶莹的晶体：“你们错了，我的智慧并非来源于神明，而是来自无数先人对自然的观察与总结，是那些不知名的匠人发现了芒硝的妙用，是那些被遗忘的医者记录了它的药性。”

“而我……”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我只是幸运的知道这一切，但我所知道的终究是有限的，早晚有一天会有我也难以解决的事情。”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塞西莉话锋一转：“但你们的创造力将是无穷的，也许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芒硝的新用途，会改进制革的工艺，会创造出连我都想象不到的东西。”

她注视着迪伦残缺的左手，赖斯布满老茧的掌心，声音里充满期待：“到那时，真正改变这个世界的，不是神明的恩赐，而是你们，用你们那双劳作的手，还有善于思考的心。”

“神明为我们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是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靠我们自己来走，尝试着用神明的造物创造出更瑰丽的艺术品才是对神明最好的回报。”

工坊里一片寂静，只有碱水在锅中沸腾的细微声响，这一刻，每个人都在这番话语中，听见了比神谕更加动人的力量，那是属于凡人自己的、创造未来的力量。

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话。

迪伦起初感到一种本能的荒谬。

创造？那是神明专属的领域，凡人怎能僭越？

然而，塞西莉笃定的神情，以及眼前这些由他们亲手从‘无用白霜’中提炼出的洁白纯碱，又似乎在无声地反驳他。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残缺的左手上，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过去。

他想起了父亲，那位老泥瓦匠也曾沉浸在创造的喜悦里——他并非只是愿做众多泥瓦匠其中的一个，而是终其一生都在摸索如何让灰浆更坚固、更耐风雨的配方。

就是这份超越寻常的专注与技艺，让他赢得了为教堂修缮的机会，但同样是这一份工作将整个家庭逼向了绝路。

迪伦曾以为，那场导致父亲重伤、最终让家庭坠入深渊的意外，是对父亲这种‘不安分’的惩罚。

可此刻，在塞西莉的启示下，一个全新的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但是，如果没有那时候发生的一切，父亲是不是也正在创造一项奇迹？

“大人。”他的声音因顿悟而微微颤抖，举起了自己残缺的手，“像我父亲那样……一个泥瓦匠试图改进一份灰浆的配方，那样微不足道的尝试，也算……创造吗？”

塞西莉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她没有丝毫迟疑：“当然算，万事万物都有其价值，哪怕是我们脚边的一粒沙也许就有想不到的妙用，一切从有到无，任何让世界向前推进一小步的尝试，无论大小，都是奇迹。”

我回来啦，去参加了闺蜜的婚礼，结婚真的是一件开心又难过的事情是不是，虽然最开始很开心，但最后还是哭的稀里哗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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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