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李青禾和陈放下午的计划突然就泡了汤。
从公园篮球场到卫生所,陈放几乎是被李青禾半扶半背着一路弄过来的。
此刻他躺在窄小的诊床上,偷偷歪过头,去瞧李青禾的神色。看到那张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只有全神贯注盯着医生的焦急,陈放心里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悄悄落了地。
“怎么弄的?”
医生一边检查他那只已经肿起来的脚踝,一边问道。
“打篮球。”
陈放的耳根微微发烫,闷声回答。天知道,他本来只是想在李青禾面前露一手,谁成想落地时踩歪了。
医生手下稍一用力,陈放立刻抽了口冷气。
“人长得比床都长了,还挺能折腾。”
医生没什么表情地调侃了一句,不慌不忙地说:“我给他简单做了个固定,虽然不严重,但也得静养几天,要不然关节不稳,筋骨不结实,以后就变成习惯性崴脚了。”
闻言,李青禾连忙问道:“医生,要养多久呀?”
“至少五天,脚不能沾地的。”
“五天?”
陈放惊呼出声,猛地一下就要坐起来,又被脚踝的剧痛和李青禾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压下去了。
李青禾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安抚。
他知道陈放的顾虑,于是小心翼翼地追问医生:“……这几天,可以坐长途火车吗?”
“能啊。”
医生爽快地说,眼神扫过一脸惶然的两个人,冷笑一声:“他要是想年纪轻轻就当个跛子,就让他坐吧。”
“……”
话说都到这个份上了,再无疑问,李青禾讪讪道谢:“明白了,谢谢医生。”
“趁着过年,就在家就好好养着呗,等熬过了这几天,以后还不是随便怎么跑?这个年纪的孩子受伤恢复都很快的。”
医生苦口婆心地嘱咐道。
从卫生所出来时,陈放的手里多了一根木头拐杖。腊月二十七的北城街头,寒风依旧,二人在暮色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
李青禾挽着少年那只没有拄拐的胳膊,在冷风中浅浅叹了口气。
“走吧,去电话亭给你爸妈再打一通电话。”
李青禾抬眼看着向陈放,无奈地笑:“可能,你得留在北城和我一起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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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放的父亲给李青禾汇了一笔钱,请他多担待,又把陈放单独叫过去教训了七八分钟。陈放站不住,只能把手撑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直到诉苦说自己实在是腿酸了,才得以逃出生天。
回到阁楼,李青禾扶着陈放上床,自己跑去打热水,找毛巾。
他蹲在床边,垂着眼睛,把拧好的热毛巾轻轻敷在陈放肿起来的关节上,等毛巾冷下来,又往踝面上揉了些药油,手势不轻不重的,耐心得让人心慌。
陈放看着李青禾认真的样子,目光迟疑,坐立难安,终于小声开口:“哥,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再给你说谢谢了。”
他已经数不清了,自从见到李青禾,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声“谢谢”。
“不想说就不说呗。”
李青禾手上的动作没停,轻飘飘地说。
“不是的!”
陈放慌了,连忙解释:“我是怕再说几遍,你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我怕你听烦了。”
李青禾依旧没看他,低着头偷笑,又随口一说:“但是在我心里,‘谢谢’这种话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不管听几遍都听不够的。”
陈放的脸红了。
李青禾察觉到他的窘态,突然来了精神,他终于抬起眼睛,笑着问:“你谈恋爱了吗?”
陈放一愣,急慌慌地摇头否认:“我没有!”
“怕什么,又不告诉你家长。”
李青禾说话的声音轻悠悠的,带着一丝揶揄的尾音,像是在哄小孩子玩儿似的,他站起来,转身去卫生间洗手了,只留陈放一个人在床上里涨红着脸。
“……真的没有。”
陈放小声嘟囔着。
之后的一日三餐,都是李青禾从外面买回来,再送到陈放手里。
有一次吃完了午饭,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休息,李青禾想起袋子里还剩了一根油条,不太想动,伸手推了推陈放,让他去吃干净。陈放很无奈,捂着自己的肚子笑着讨饶:“哥,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是吗?”
李青禾不信,侧坐起来,把手掌轻轻贴上去。
少年的身材是紧实的,腹前有一层薄肌,不过因为吃的很饱,又暂时多了一小层柔和的弧度,隔着薄薄的睡衣料子,李青禾能感受到陈放的体温。
陈放把睡衣的下摆拉上去,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李青禾的手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因为只能静养,陈放也终于得以见识了李青禾的一天。
李青禾的早晨从六点半开始,起床,把自己的那床被子也加在陈放的身上。
陈放明明已经醒了,却仍闭着眼,从睫毛的那一点儿缝隙里偷看李青禾的样子。李青禾俯身时,阳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的呼吸很轻,盖被子时候的动作也很轻,像羽毛落地,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青禾很爱干净。
那间小得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的屋子,总是被他收拾得窗明几净。
每一天,陈放都能看见李青禾拿着抹布,不厌其烦地把边边角角全擦上一遍,耐心而从容。
在学校的时候,朋友之间喝同一杯水、咬同一块面包都是常有的事,不过陈放受不了,理由总是自己有洁癖,哪怕人家不信也死不松口。可是,当李青禾蹙着眉头,轻声责备“洗脸不能只糊弄半分钟”的时候,他却只能红着耳朵,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少年宫的课一直上到腊月二十八。
李青禾下班回来,手里拎着一箱牛奶和两袋速冻水饺,眼里带着很浅的笑意,说是老板送的年礼。
傍晚,他把牛奶给了房东太太,又向她借了灶台和锅。
房东没多说什么,也不要李青禾的那箱牛奶,沉默着把小锅给他,目光在那张干净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神很复杂,似乎无奈,终是叹了口气。
煮好饺子,李青禾端着热腾腾的锅回到阁楼,狭小的房间,香气瞬间弥漫。
他把煮好的饺子盛进碗里,两个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床头,安静地吃晚饭。
陈放吃得快,早早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李青禾,很专注。李青禾细嚼慢咽,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脸,看起来更柔和了些。
陈放问:“哥,你不回家过年吗?”
李青禾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摇摇头:“今年不回去了。”
陈放莫名感觉李青禾像在叹气,但仔细看去,又似乎并没有,他没再追问下去,反而笑起来:“那正好呀,今年我在这,咱们俩还能有个伴儿。”
李青禾没有说话,但能看见唇角挂着一丝微笑。
吃完饭之后,李青禾洗了个澡,又要出门了。
陈放看着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从未见过的呢绒大衣,深灰色的,质感很挺括,又拿起了那条熟悉的红围巾,系在脖子上。
“我出去一趟。”
李青禾对陈放说:“如果困了你就先睡,我不一定几点回来,不要等我。”
陈放点了点头。
他还是有点认床,这两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李青禾走后不久,北城的夜幕彻底落下,他就一个人困倦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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