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秋意渐浓,梧桐树叶开始大片大片地飘落。林寻裹紧了外套,快步走向教学楼。
今天是周五,教室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寻常的紧张气氛。方渺一见到她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了吗?今天有领导来视察,全校大扫除!”
林寻这才注意到同学们都在忙着打扫卫生,连平时最懒散的李强都在擦窗户。
“那我们班负责哪里?”她放下书包问。
“教室和走廊,”方渺递给她一块抹布,“还有...图书馆的几排书架。”
林寻接过抹布,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靠窗的角落。江念的座位空着,这很不寻常——他平时总是最早到教室的。
“江念今天请假了?”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方渺耸肩:“不知道,可能吧。不过这样也好,不然大扫除他又不方便。”
大扫除开始后,林寻被分到图书馆小组。育英中学的图书馆很大,古老的红木书架高耸至天花板,需要梯子才能够到上层。
“小心点,”图书管理员叮嘱道,“最上面那层很少人动,灰尘大得很。”
林寻负责擦拭哲学科学区的书架。这里果然积了厚厚一层灰,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小心地挪动那些厚重的书籍。
就在她擦拭最顶层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本夹在缝隙中的旧相册。相册封面已经褪色,但还能看出原本精美的烫金花纹。
好奇心驱使下,她打开了相册。里面是各种获奖照片和新闻剪报,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年少时的江念。
林寻屏住了呼吸。
照片上的江念与现在判若两人。他站在领奖台上高举奖杯,笑容灿烂如阳光;他在篮球场上跃起投篮,身姿矫健如豹;他和父母合影,三人笑得幸福而温暖。
其中一张剪报特别醒目:《天才少年江念再获国际奥数金牌,创下最年轻获奖记录》。照片上的他戴着金牌,眼神自信而明亮,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
林寻一页页翻看,心里泛起阵阵酸楚。那时的他多么耀眼,多么快乐,与现在这个阴郁冷漠的少年简直是两个人。
“在看什么?”图书管理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寻慌忙合上相册:“没什么,只是一本旧相册。”
管理员看了一眼封面,叹了口气:“这个啊...是江同学的母亲捐赠的。她曾经是我们学校的优秀校友,也是图书馆的主要捐赠人之一。”
林寻惊讶地抬头:“江念的母亲?”
“是啊,”管理员压低声音,“那场车祸...太惨了。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江同学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只是腿...”
她没再说下去,但林寻已经明白了。她轻轻摩挲着相册封面,心里五味杂陈。
“这相册放这里很久了,可能是整理时遗漏的。”管理员说,“既然你找到了,就交给江同学吧。”
林寻犹豫了一下:“可是...”
“放心,他不会对你发脾气的。”管理员叹气,“他是个好孩子。”
林寻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
管理员拍拍她的肩膀:“去吧,孩子。有些伤口,需要有人帮忙才能愈合。”
抱着那本沉重的相册,林寻心事重重地回到教室。同学们已经打扫完毕,三三两两地离开去吃午饭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个靠窗的座位还静静地等待着它的主人。
林寻走到江念的座位前,小心地将相册放在桌面上。她犹豫了一下,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在图书馆找到的,觉得应该交给你。——林寻”
刚放下纸条,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江念推着轮椅进来,在看到她和桌上的相册时,猛地停住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颤抖。
林寻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对不起,我只是在图书馆打扫时偶然发现的...”
江念推动轮椅快速上前,一把抓过相册,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是管理员让我交给你的...”林寻试图解释。
“出去!”江念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愤怒,“现在就出去!”
林寻被他激烈的反应吓到了,慌忙退出教室。在关门的那一刻,她看见江念紧紧抱着那本相册,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整个下午,江念都没有出现。他的座位空荡荡的,让林寻心里也空落落的。
放学后,同学们陆续离开。林寻磨蹭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向教师办公室。
“李老师,江念他...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班主任叹了口气:“他中午就请假回家了。林寻,我知道你是好意。”
“我只是想帮他...”林寻低声说。
李老师温和地说,“江念经历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给他一些空间吧。”
林寻失落地点点头。走出办公室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周末两天,林寻都在想着那本相册和江念激烈的反应。周一早上,她特意提早到校,想知道江念会不会来上课。
教室里空无一人。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桌面上放着一本熟悉的参考书——是之前江念给她的那本。
书里夹着一张纸条,字迹依然凌厉,但柔和了许多:
“抱歉。谢谢。——江念”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林寻的心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不仅没有生她的气,还在为那天的冲动道歉。
同学们陆续到来,但江念的座位依然空着。林寻心里的期待渐渐变成了担忧。
第一节课间,方渺带来一个消息:“听说冰山生病了,请了三天假。”
“生病?严重吗?”林寻急忙问。
方渺耸耸肩:“不知道,班长去办公室时听老师说的。”
林寻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那个空着的座位,心里莫名担忧。
放学后,她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江念家附近。别墅里亮着灯,但拉着厚厚的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她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何叔,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小寻?你怎么来了?”
“听说江念生病了,我来看看他...”林寻不好意思地说,“他没事吧?”
何叔叹了口气:“发烧了,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好好吃药。从周六开始就这样了,真是愁死人了。”
林寻心里一紧:“是因为那本相册吗?”
何叔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你找到的那本?难怪他那天回来就不对劲...”
“我能看看他吗?”她轻声问。
何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也好,说不定你能劝劝他。那孩子...太苦了自己了。”
何叔引着她来到二楼一扇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小念,小寻来看你了。”
里面没有回应。
何叔对林寻使了个眼色,悄悄退下了。
林寻站在房门外,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很大,但陈设简单得近乎空旷。江念躺在床上,背对着门,似乎睡着了。床头柜上放着水和药,看起来一口没动。
林寻悄悄走近,发现他其实醒着,眼睛望着窗外,目光空洞。
“江念?”她轻声唤道。
江念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出去。”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显然病得不轻。
林寻没有离开,反而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你在发烧,”她皱眉,“吃药了吗?”
江念猛地转过身,眼神凌厉:“我说了,出去!”
但他的虚弱显而易见,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喘不过气来。
林寻没有被吓退,反而在床边坐下:“那本相册...我很抱歉。”
江念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与你无关。”
“有关,”林寻轻声说,“因为我在乎。”
这句话让江念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林寻鼓起勇气继续说:“我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我奶奶去年去世时,我也很久走不出来。但是江念,你母亲一定是希望你能记住那些快乐的时光,而不是被困在痛苦里。”
江念的嘴唇微微颤抖,但没有说话。
林寻拿起床头的水和药:“吃点药好吗?就算...就算为了那些还在乎你的人。”
长时间的沉默后,江念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林寻小心地扶他坐起来,他的手指冰凉,碰到她的手腕时,两人都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吃完药,江念重新躺下,眼神依然空洞,但少了之前的尖锐。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车祸发生后,我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躺着...”
“你不是废物!”林寻脱口而出,“你能活下来本身就是奇迹!你父母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江念苦笑了一下,闭上眼睛:“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林寻的心揪紧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脆弱而痛苦的少年,突然明白那些冷漠和尖锐从何而来——那是一个受伤的灵魂在无声地呐喊。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雨滴敲打着玻璃,仿佛在诉说着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伤。
林寻静静地坐在床边,没有说话。有时候,陪伴比言语更有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江念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睡着了。林寻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准备离开。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
林寻转身,发现江念依然闭着眼睛,仿佛刚才那声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
轻轻带上门,林寻长舒一口气。何叔等在楼梯口,一脸担忧:“怎么样?”
“吃过药,睡着了。”林寻笑了笑,“应该会好起来的。”
何叔眼眶泛红:“谢谢你,小寻。小念...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听话吃药了。”
离开江念家时,雨已经小了。林寻撑着伞走在雨中,心里却不像来时那么沉重。
那些坚硬的冰层之下,是汹涌的伤痛和脆弱。而今天,她终于窥见了一角。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她知道,要真正走进那个封闭的世界,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勇气。
雨中的南城街道上,路灯依次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林寻踩着那些光斑往家走,心里莫名坚定。
无论如何,她想要帮助那个被困在过去的少年。不仅仅是因为同情,还因为在他冰冷的外表下,她看到了星星之火的微光。
而微光再弱,也能照亮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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