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远征百年，烽火再起
自那日沧溟勘破心障，坦然接纳自己早已失落的情感之后，镇狱神宫的时光仿佛被一支无形的手悄然拨慢了。
不再有因外界纷扰而来的焦躁，也不再有内心挣扎产生的矛盾。剩下的，只有一种尘埃落定之后近乎奢侈的安宁与静谧。
数十年光阴弹指而过。
这数十年，是沧溟千万年神生之中，过得最不像“战神”的数十年。
他依旧会前往神魔之井，但不再是为了履行那冷冰冰的天职，而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扫清一切可能打扰他与棠月独处的威胁。他那雷霆万钧的手段比以往更加狠厉，更加不讲道理，往往魔潮还未成型，便已被他碾碎在了九幽的深渊之中。这让一众魔君苦不堪言，却也让神魔边境迎来了万年不遇的“和平时期”。
他依旧会出现在凌霄宝殿，但不再理会任何无关痛痒的议题。他就像一座真正的冰雕沉默地立于殿中，任由众神争论得面红耳赤，我自岿然不动。只有当天帝用那充满了试探与忌惮的目光望向他时，他才会缓缓抬起眼帘，用一种足以让整个大殿温度骤降的冰冷眼神回敬过去。
久而久之，天帝也便识趣地不再自讨没趣。
沧溟将自己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温柔、所有属于“生灵”而非“神祇”的情感，都毫无保留地给予了腕间那株小小的海棠。
他们的交流早已超越了识海中的只言片语，那是一种融入了呼吸、融入了心跳、融入了每一个细微动作的灵魂共鸣。
他为她讲解九天星辰的运转规律，她便会调动灵力，在他的掌心凝聚出一片迷你的璀璨星河，笨拙地模仿着星辰的轨迹。
他为她吟诵上古卷宗里那些早已被遗忘的诗篇，她便会舒展枝叶，随着他声音的平仄起伏，无声地摇曳出最优美的和声。
他甚至将自己最本源的、关于空间法则的感悟都化作最简单的符文印记，一点一点地刻印在她的灵识之中。那是他身为顶尖神祇最核心的秘密，可他却像一个最普通的教书先生，将自己最宝贵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唯一的学生。
而棠月也在这般极致的宠爱与教导之下，以一种连沧溟都感到心惊的速度飞速成长着。
她的灵识早已凝练得如同实质，那个穿着赤红色小裙的小人儿甚至已经能短暂地离开他的识海，化作一个巴掌大小的半透明光影，顽皮地坐在他的肩膀上，用那光芒构成的小手好奇地触碰他的头发、他的脸颊。
她的本体更是被温养得如同天地间最完美的艺术品。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花苞之上流转的赤色霞光几乎要凝聚成液态，其中蕴含的庞大生机与灵力若是泄露出一丝一毫，足以让整个九天神界的灵气为之沸腾！
她距离那最后一步的化形之劫已经越来越近，近到沧溟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那股庞大的力量已经快要被她那小小的花苞彻底束缚不住了。
他知道，或许用不了百年，短则十年，长则三十年，她便会迎来那场注定会震动三界的蜕变。
他心中那份既期待又惶恐的矛盾情感也愈发的深沉。
他期待着她能真正地站在他的面前，却又害怕着那一天真的到来。
然而，命运似乎连这最后一点让他可以纠结、可以彷徨的安宁时光，都不愿给予他。
这一日，沧溟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任由棠月所化的那个小小光影坐在他的膝头，用那还不甚熟练的空间法则，努力地将一缕阳光折叠成一只千纸鹤的模样。
一人一花都无比专注，岁月静好，仿佛可以直到永恒。
可就在此时，一道他已经有数十年未曾见过的暗红色军用符讯，却以一种近乎燃烧自身的速度，疯狂地撕裂了他布下的九重禁制，无视了那道“虚空禁绝”的神纹，带着一股惨烈到了极致的血腥与焦灼之气，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神魔之井最高等级的十万火急——血色军令！
非全线崩溃，神将陨落过半，主帅身负濒死重伤不得动用！
沧溟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膝头棠月那小小的光影，也被那股惨烈不祥的气息吓得瞬间溃散成一片光点，躲回了花苞之中。
沧溟顾不上去安抚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那枚还在疯狂燃烧的血色军令！
庞大的神念瞬间涌入！
下一刻，一段由他麾下神将烈山以自身半数神魂为代价所刻录下的、充满了绝望与悲壮的画面，便在他的脑海之中轰然炸响！
画面之中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神魔之井，而是一片真正的人间炼狱！
天空是暗红色的，大地是焦黑色的，无数道巨大无比的空间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遍布在整个战场之上，仿佛连通着九幽最深处！
无穷无尽的、形态各异的、他从未见过的上古魔物，正如同潮水一般从那些裂缝之中疯狂涌出！
这些魔物与他以往斩杀的那些完全不同！它们的身上没有普通魔族那种狂暴而混乱的魔气，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也更加令人绝望的“死”与“寂”的气息！
它们仿佛不是生灵，而是由“死亡”这个概念本身所凝聚成的军团！
天兵天将的防线在这些悍不畏死、甚至连神魂都没有的“死亡军团”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成片成片的神将被淹没、被撕碎，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股死寂的气息彻底同化，腐蚀成了一具具干瘪的骸骨！
画面的最后，是烈山那张布满了裂痕、神魂之火摇摇欲坠的惨白脸庞。
“……神君……九幽之下不知名处……出现‘归墟之眼’……”
“……上古‘寂灭魔族’……重现于世……”
“……大阵已破……我等还能死守三日……”
“……三日之后……若神君不至……三界危矣……”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那枚血色的军令也终于燃烧尽最后一丝神魂之火，化为一捧灰烬。
沧溟静静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也化作了一尊雕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死寂。一种比他这座镇狱神宫还要死寂一万倍的绝对死寂。
可他腕间那早已与他心意相通的棠月，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在他死寂的神魂深处，正有一座足以毁天灭地、颠覆乾坤的恐怖火山在疯狂地积蓄着力量！
*“……很……严重……吗？”*
棠月那小小的、带着几分颤抖的担忧声音，在他的识海之中轻轻响起。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抚他。
然而，这一次她的安抚失效了。
因为她面对的不再是沧溟作为一个“人”的那些孤独、疲惫与后怕。她面对的是沧溟作为“三界战神”的那份早已刻印进他骨血、他神魂、他存在的每一个刹那的天职！
“……嗯。”
许久之后，沧溟才终于从那死寂的状态中缓缓回过神。
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随即，他缓缓抬头，望向了神魔之井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再无一丝平日里的温情与柔软，只剩下一种棠月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连天道都能斩断的锋利！
他知道，归墟之眼，寂灭魔族，这些只存在于最禁忌传说中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那代表着三界终焉的不祥之兆！
他必须立刻前往。他更知道，这一去，将不再是三日五日，甚至不再是十年八年。烈山说还能死守三日，可他比谁都清楚，面对那种连神魂都能侵蚀的“寂灭”之力，烈山和他麾下那支残存的军队，根本连一天都撑不住！
他必须在一天之内赶到，然后用自己的神躯去堵住那个名为“归墟之眼”的决口！直到将那无穷无尽的“寂灭魔族”彻底杀光、杀退、杀回九幽的最深处！
这个过程会是多久？一年？十年？亦或是……百年？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将是他千万年神生之中所面临的最艰难、最漫长也最没有把握的一战。而他，甚至连与腕间这个早已成为他生命全部意义的小家伙好好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个因为感知到他心中悲壮决绝的气息而变得无比安静乖巧的小小花盆，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碎，然后又被那更加沉重的责任强行地拼凑了起来。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最简单也最沉重的承诺。
“……等我。”
他在识海之中，用一种无比郑重也无比疲惫的声音轻声道：“这一次，或许会很久。短则十年，长则……百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修炼，不要再像上次一样胡思乱想。我会留下一道我的本命神魂印记在这里陪着你，你若想我了，便对着它说说话，它能听见，我也能听见。等我打跑了那些坏家伙……我就回来接你，带你去看你说想看的人间烟火，好不好？”
*“……嗯。”*
棠月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她只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将自己那小小的灵识光影化作了一道最温暖最明亮的光，轻轻地印在了他那冰冷的神魂之上，像一个最温柔的吻。
*“……我等你。你也要……好好地……回来。”*
……
时间不等人。
沧溟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开始了他临行前最后的布置。他要防的不再是外界的窥伺，而是那长达百年的孤寂。
他走到那张由“月光寒玉”雕琢而成的玉床前，将腕间的花盆小心翼翼地解了下来，安放在玉床最中央。
然后，他并指如剑，“嗡”的一声，一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璀璨庞大的紫金色本命精血，从他的眉心缓缓沁出！那其中甚至蕴含了一丝他作为“战神”的本源神格！
他将这滴足以让整个三界为之疯狂的紫金色精血轻轻弹入了花盆的神土之中。
“此血，可保你百年，生机旺盛如初。”
他又抬起手，掌心之中浮现出一本古朴厚重的玉册，是他千万年来对于三界阵法所有感悟的集合。他将这本足以让任何阵法大师都为之顶礼膜拜的阵法总纲化作一道信息洪流，轻轻打入了棠月的灵识之中。
“此书，可伴你百年，解闷消遣。”
他最后缓缓闭上了双眼，从他的神魂深处，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半透明虚影缓缓地走了出来。那，是他分割出的一丝本命神魂！此举无异于自残，会让他在此战中危险倍增！可他却没有丝毫犹豫！
他将这道与他心意相通的神魂印记轻轻地安置在了棠月的花苞之旁。那神魂虚影对着花苞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然后便盘膝而坐，化作了一尊永远守护在她身旁的雕塑。
“此魂，可代我百年，听你倾诉。”
做完这三重布置，沧溟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玉床之上被他的神魂印记温柔笼罩着的小小海棠，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地刻进自己的轮回。
然后，他猛地转身，再无一丝留恋！
“等我！”
两个字消散在风中，他的身影也化作一道决绝的血色流光，冲出了神宫，向着那遥远的、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神魔之井奔赴而去！
这一次，他是为了三界。
更是为了能回来，看到她。
而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