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带着严家麟就要走,即便村长几次的欲言又止,明显求情的眼神,他只能视而不见。
皇帝亲派下来的人,即便只是个小小的太监,他都得罪不起。
更何况,这对婶侄,一定是有什么事,被皇帝注意,那更加不能随意处置。
官帽丢了是小事,弄不好掉脑袋株连九族。
沈缃叶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看王拜相还一脸义愤填膺,怕他冲动,赶紧拉他,
"拜相,你跟着去,莫要生事,我回去拿个东西也到镇上来。"
不去理会严家麟的哭嚎,沈缃叶提裙,飞跑起来。
身后,再次响起村民们如在鸡笼般的叽叽喳喳。
河面上,银色点点,河滩对面,野鸭白鹤,依旧悠闲在敞阔的滩涂上,觅食歇息打闹。
谁也不会想到,真正的好日子,眼看就要结束。
沈缃叶慌促回去,一进门就直奔厨房。
此时,她也顾不上什么,只有一个信念:只要侄儿没事,怎么样都行。
哪怕是要了她现在的房子和田地,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一进去,便发现厨房明显有被翻动的痕迹,她以为是虞荆芥,毕竟他熟悉,走个回头路来找东西,也情有可原。
只是,在仔细瞧,便发现不对劲:虞荆芥不可能挖走她瓷罐里的猪油,也不可能拿走她刚买的一包细白糖。
这个贼,她暂时不想管。
扒开灶膛里侧的一块砖,从里面掏出个小纸包,又去从床板底下,抠出她的所有钱财,夺门而出。
前院外,余沆赶着一辆牛车过来,面目冷肃,“上来,救人要紧!”
沈缃叶不再迟疑,直接跨上。
长鞭猛甩,牛蹄快踏,身后,周氏的大嗓门,被一阵风传到耳边,“你们这些冷凉的人,会遭报应的!谁要再叨叨我家余沆和缃叶什么的,老娘撕烂他的嘴!”
沈缃叶一直以为余沆都是温吞吞的,和泼辣爽利的周氏正好配对,没想到他赶起牛车,稳准快。
那张并不出众的脸,紧咬的腮帮子,直直注视前方的眼神,都是沈缃叶没见过的那一面。
流放地,果真鱼龙混杂,有些人,看似平凡却不容小觑。
由此,她又想到救她的那两个蒙面人。
到达镇头下的大槐树,看到骡车车板上装着一筐筐红薯的王双喜,刚刚停下。
显然是在替别的村干活。
顾不上打招呼,余沆的牛车一晃而过。
可就这么一会儿,王双喜还是发现了,踮起脚瞧了眼,赶紧把车板上的筐子朝下移。
而其中的两个筐,是大项国特有的长弦弓和长箭簇,是他特意申请补给的。
送给沈缃叶,肯定喜欢。
监管司衙署。
沈缃叶下车后,直接塞了两个看门衙差一点碎银子,“劳烦小哥,民女找李副司长。”
衙差在手上掂了掂,面露微笑,“你叫什么?我去回禀。”
“民女沈缃叶,葫芦滩那丙村的。”
余沆系好牛过来,沈缃叶让他在外头等,人多,不方便。
余沆没吱声,只是说了句,“有事你便喊,这衙署不大,我在外面听得见。”
沈缃叶心思都在找人上,并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直到衙差出来,带她穿过照壁进去时,看到一处小院,并不大,只有几棵半人多高的桂花树。
连廊下,三面都是办公署房,她才陡然发现:余沆一个农民,他怎么知道管理司里面不大?
顾不得多琢磨,她得赶紧找到那位叫李恒的副司长。
求人,不要绕太过关系,花钱又费时,还不一定有效果。
直接找能够帮忙的,或者知道内幕的。
那位今日去葫芦滩的李恒,一定是得了上面官员的暗示或者指令,只要打通他,就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无非就是钱的事。
她已经想好了:虞荆芥的金锭子和夜明珠,她选择送出难得变现的夜明珠。
这样的大礼,不愁撬不开他的嘴。
李恒得知沈缃叶来找,心下彷徨的很。
明明是一场冤案,就是因为得罪人,才导致一个半大的孩子,在牢里哭天喊地,连嗓子都喊哑了。
而跟来的另一个叫王拜相的小伙子,因为半路上嫌严家麟走得慢,打了他一棍子,王拜相直接去揍那衙差,也被抓住,关在一起。
他成了夹在中间的倒霉蛋。
沈缃叶抬脚进来,在门槛那差点绊倒,借势她直接跪倒。
“求李大人为民女做主!”
手掌向上,亮出那颗夜明珠。
李恒怔楞片刻,呵退手下。
......
沈缃叶退出来时,面色沉静许多。
作为搭话人,李恒已经答应,说是去运作运作。
沈缃叶了然,并不着急,只是说在外面等消息。
她猜测,虞荆芥那一伙人,应该就住在衙署不远。
不管是官场上,还是其他道,和这监管司,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人情网,也是名利场。
而且,侄儿也不会受苦,甚至,连冤枉进去的王拜相,李恒都会善
待。
出得门来,沈缃叶看到街对面,余沆和王双喜正在焦急张望。
王双喜先问,“家麟还好吗?拜相不是一起来的么?他人呢?”
“进去了,关在一起。”沈缃叶无比歉疚地看他,“王大哥,真对不起,连累你们。
两个孩子作伴,李副司长答应过,不会为难他们两个。我们就在外面等消息。”
其余的话,沈缃叶不会说,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自己惹出来的事,还是自己解决的好。
王双喜讪讪,“不值什么,就该同进退。拜相做的好,你莫内疚。”
他能猜到,王拜相(盛义)应该是故意的,只有这样,才能看顾周全。
余沆瞥了眼耳朵全红的王双喜,稍稍斜站,挡住他一半视线。
有个小茶摊,三人坐下,点了一壶茶,等李恒的人来传消息。
王双喜大口喝下一盏,顺势被少了半盏的沈缃叶补上,“那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那么巧,正好被家麟撞见?做日家麟和王拜相捉鱼,还好好的。”
余沆撞了一把王双喜的肩膀,端起茶盏,“这是一个圈套,只是所求,兴许和那位养伤的虞荆芥有关,你说呢,沈妹子?”
沈缃叶暗自嘀咕,余沆,果然是有大智慧的,本想隐瞒的她,面对两个诚心实意帮她的人,她做不到不告诉他们事实。
“晚上,两位大哥到家来,缃叶准备酒菜。”
“无需,我们自行会带。”两人异口同声,显然是想管这事。
沈缃叶感激地,连忙被两人倒茶。
在这流放地,都是自扫门前雪,没谁不自私。
这种对她坦然相助的义气,让她捏紧布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有衙差过来,让沈缃叶再进去。
一进院子,便看到李恒和小山石旁说话,沈缃叶想看清那人的长相,可那人好像故意不露面,只是露出身着棕紫色紧袖窄衣的半个身子。
李恒躬身退下,用眼神示意沈缃叶。
“民女沈缃叶见过大人。”
“樾州落霞镇客栈,一月前,你可住过那里?捡到什么,从实说来,如果对得上,你侄儿和那小子自会平安无恙放出。”
沈缃叶不纠结,直接交出荷包,“就是这,大人可一观确定。”
本想提提虞荆芥,沈缃叶一寻思,兴许他们是两路人马。
不给自己找事,现在谁能放侄儿出来,就是她交东西的人。
早知今日,当时就不该据为己有。
到底是胳膊没拧过大腿。
韩进无需看里面只看一眼荷包,便知没错。
这妇人胆子还真大,也很聪明,虞荆芥住六天,都没找出来。
野心太大的女人,在这流放地,兴许能活得很好。
“且去外面等着吧,这件事,到此为止。”转身之时,韩进冷凛叮嘱,“守住秘密,你才能活的长久。”
“是,民女谨遵教诲。”垂眉搭眼,露出一截细白修长的后颈,几根碎发,随风轻晃。
韩进扫了眼,快步而去。
沈缃叶再次走出衙署,门外,刚刚赶来的周氏,一见到她,直接拉她手腕,肥肥的脸颊上满是忧虑,“没事吧?两个孩子呢?”
“马上出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两男人短暂对视,终究没多问。
太阳去往西边,农夫们还在地里忙碌时,严家麟和王拜相,相携而出。
身上的衣裳,发髻上,到处沾满草屑,严家麟的鞋子,也掉了一只,高一脚低一脚的他,一见到沈缃叶,直接扑进怀里,哭嚎震天。
沈缃叶满心愧疚,都是自己贪念作祟,不然,侄儿哪里会有这一遭?
众人赶车回家,沈缃叶疲累低头,脑袋靠在周氏肩膀,觉得今天整天,就像做梦一般。
她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该检拾的东西不捡;不该搭理的人不理;不该管的事,更加会退避三舍。
自己,终究只是个带着侄儿过日子的小女人罢了。
后日,就能拿到武器,世道一乱,便只能各凭本事生活。
回到村里,村民们的眼光和议论,沈缃叶全部无视。
严家麟经此一遭,并未又什么不同,只是,更粘着王拜相了。
甚至,傍晚一起吃饭时,他抛下沈缃叶,偏要和王拜相一起坐。
这样一来,沈缃叶却要和王双喜坐一起。
余沆见状,让周氏和沈缃叶坐,他则和王双喜坐一条板凳。
都是各家拿来的菜,虽然没精心准备,也算有菜有肉有酒。
趁着严家麟上茅房,沈缃叶直接把所有和盘托出,只是没具体说检拾的是什么。
桌上阒然无声,前院小鸡仔的叫声,偶尔想起,让这静谧,不至于显得太突兀。
“大人说了,要保密,我是见二位大哥对我掏心掏肺,我不能再隐瞒,只怪我当时心存侥幸,虞荆芥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所以才让侄儿遭此诬陷。”
周氏跳将起来欲骂,被余沆用眼神按住。
沈缃叶心底一块大石头落地,当晚睡得深沉,却不知京都,骤然在这个深夜变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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