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缃叶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必须带走的,可以留下的,大致归类。
今晚,她要趁着侄儿睡着,先偷偷送些东西上山去。
严家麟拿着家里剩下的最后一个苹果,默默切开,边啃边看婶婶忙碌。
少年心里明白,这个才住不久的家,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
惆怅、舍不得。
可这些话,现在不能说。
为了活下去,这些情绪都不该有,目光落在婶婶已经沁汗的下巴上,默不做声,送上面巾。
正在弯腰整理的沈缃叶,欲言又止,快速擦完扔凳子上。
沉默,只有苹果在嘴里啃嚼的擦擦声响。
忽然,隔壁院子传来吵闹,严家麟赶紧出去,直到看见王家父子挥手动匕首的那一刻,还剩一口的果核,猝然掉落。
下意识退回到屋内,躲在门后面,结结巴巴,“小婶婶,他们...他们。”
沈缃叶觉得不对劲,赶紧翻找装有小匕首的腰包,抽出一把,塞进袖管里。
脚下微顿,“去,找村长伯伯,让他赶紧来!从后面走,绕开,赶紧的!”
严家麟尽管害怕,可小婶婶的话,不能不听。
抿紧小嘴唇,爬后院出去。
等沈缃叶撵出去时,村民们和王家父子,已经剑拔弩张,形成对峙。
沈缃叶有些犹豫,自己出面劝架,会不会火上浇油?成为众矢之的?
不出去装死,又好像对不起王家人。
思忖几息后,踏出家门,走的急促。
王家‘父子’见状,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沈缃叶装作不见,拉住人群中,一个看起来还算和善的老人,“老人家,您看这···有必要闹成这样么?
人家的水,也是自己想法子弄回来的,你们大可以问他在哪里取水,自行前去。
而不是来抢占人家的,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老人脸上的皱纹,就像一道道被雨水冲刷的沟壑,浑浊的眼,此刻却泛起精光,“沈家的,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们都是流放村,现在,只能自己活下去,其他的,现在就顾及不到那么多了。”
忽地细长手臂一挥,冲着周围的人高呼,“还等什么?大家伙谁有本事抢到便是谁的。”
霎时,村民们一拥而上,那桶水,好像是神祗,等着他们朝拜。
王双喜见失控,直接跳下,王拜相也从人群退去。
两人要拉沈缃叶,哪知她一转身,直接飞奔回自家,关门上栓。
‘父子’哑笑,关上自家大门,看村民们贪婪自私的嘴脸。
只要还表现的凶狠一些,那桶水,绝对还是自家的。
若不是还不到时候,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去。
‘父子’俩都明白,要想在村里生活,只会一次比一次艰难。
奔来稍有眉目的事,因为京都,因为暗中还有其他敌人的使坏,暂时还无法完成。
那几个黑影,宛如人间蒸发一般,到处都寻不见。
这恰恰说明:这事是针对边地一带,蓄谋已久的计划。
不是他们大项国,便是一直虎视眈眈的弶国。
他们要做的事,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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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麟从后院悄悄爬回来,身上、脸上一脸灰泥。
沈缃叶拿块沾水的布巾给他慢慢擦脸,哪知严家麟一把抢过去,随意擦了把,“村长说,他管不了,让我们也不要管,最好躲起来,不然后面还有乱,怕性命都难保。”
沈缃叶点头,和她料想的差不多。
即便是村长,也只是个最底层的管理者,连个最小的官职都没有。
现在莫名挨了打,更加不会管。
“等会人散了去余家,叫余叔晚上来,还有王家。小婶婶有事商量。”
严家麟红脸扑扑,忐忑问了声,“小婶婶,咱们连端午节,都不能在家里过了吗?”
沈缃叶正在捆缚行包的手停下捶打有些酸胀的腰,“家麟,只要咱们在一起,即便是山洞,小婶婶也努力让你过的快活。”
摸他头顶,换个话题,“那些买的名贵茶具和熏香炉什么的,咱们在后院挖了洞,把它们埋好,等回家再用,好不好?
已经抄完的书,咱们明日去镇上交出去,然后买些你喜欢的东西,好不好?”
一连两个好不好,沈缃叶温柔的哄劝没持续多久,严家麟已经把眼泪一抹,轻轻点头。
······
入夜,王家门口的人才散去。
要不是忌讳王家父子手里的匕首,老实吃嫩草的骡子,都会被人牵走。
沈缃叶竖起耳朵听见,嘴角一撇,更觉这流放地的人残酷、自私会吃人。
严家麟偷溜溜回来时,后面坠着余沆和周氏。
等到沈缃叶把饭菜端上时,王家父子也来了。
大家看到屋里到处是打捆好的行李时,怔然看已经坐在上首的沈缃叶。
“两位大哥,周姐,拜相,我沈缃叶明人不说暗话,流放地已经开始乱起来,我们孤儿寡母想要出去避一阵子。
况且,没水源,尸体横生,官府又不管,马上酷夏来临,瘟疫避无可避。流放地,已经不适合生活。
辛村的人已经扯旗作乱,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所以,你们觉得如何?”
余沆面色沉寂,“葫芦滩那还有水,如若下雨,便不会无水可用。”
“那谁能保证,坏人不会在上游给葫芦滩投毒?今天有谁去葫芦滩打水了吗?”
周氏开口,肩膀紧紧挨着丈夫,声音也比平时低沉很多,“有靠那里近的人家去弄了两桶,还是烧开后用的。
也不知是河水的缘故,还是人本身有病患,喝了水后,起了一身的疹子。
后来大家伙都不去河里担水。
所以才把王家的水桶给抢了。”
“这不就是么?”沈缃叶端起酒盅,饮下一口,开口便是四平八稳,宛如一位商量战略的将军,“我已找到一处地界,洞穴里有暗河,还有一处天井洞口,我和家麟打算先去那里躲起来,等周边平静,再下来。
洞不小,你们两家若是愿意去的话,正好作伴,不愿意也没关系,等想去的时候,咱们再说。
这消息,还希望两位大哥,无论去不去,都替我保守秘密,毕竟我一个女人,还带着侄儿,安全为要。”
王家‘父子’的沉默无语,余家夫妻的怅惘无奈,让沈缃叶心底,轻轻松了口气。
人多目标大,出纰漏的机会也大,一不小心,便是性命攸关。
说实话,他们不去,她更希望。
只不过讲义气,在还个人情罢了。
王拜相直接开口,“我们去,横竖世道不好,生意暂时不做也罢。骡子能扛行李,咱们偷偷走。”
王双喜眼眸微闪,也颔首应和,“也好,山里的日子,也不是没经历过。”
余沆沉默良久,缓缓说,“我媳妇儿刚怀孕,本来是想过三个月再说的,住山上的话...”
沈缃叶当即接话,“可以,让她在村里先把胎养好,等咱们把那里拾掇清楚再来也行,只是要辛苦余大哥了。”
想起今日周氏还提着木桶找水,沈缃叶剜了她一眼。
周氏大咧咧摆手憨笑,“不妨事,不妨事,我又不是娇宝宝。”
“那我们两家的房屋和屋里的东西,还要劳烦余大哥看顾些。”
“那是自然,有消息咱们还能互相传递。”
这话让沈缃叶想起打铁匠高青山,明日要去镇上,他那里要去走一遭。
掌握讯息,防患未然,在眼下,是很重要的事。
说定后,王家'父子'匆匆吃完,回去收拾东西。
寅时一刻,先带些行李上山,不赶骡子。
等明早,王家人赶骡子上山,但不拿行李。
这样操作个两三天之后,骡子熟悉路线,村民也不会觉得奇怪,再由王家人一起把行李搬上。
而沈家人,则是装作上山找野货的模样随后上山。
这套计划,沈缃叶和盘托出时,王家父子频频点头。
余家夫妻也走了,临走,余沆还在水缸提了一桶水。
水缸里的水,瞬间掉下去几乎一半,严家麟不善掩饰,表情全都是心疼不舍得。
沈缃叶给他一把锄头,让他去偷偷挖洞埋东西。
想起前几日,还在和王大哥商量,三家联合挖地道的事,还没等实施,这天儿猝然就变了。
以后会是怎么样,谁也说不清。
一丛蔷薇,窜上窗台,肆意生长间,引来蜜蜂嗡嗡。
可惜了,才种的花草,才起的房子,也不知以后保不保得住?
收起情绪,沈缃叶继续收捡东西,有侄儿,处处要小心。
若是只有她,一个包袱皮,便能浪迹天涯。
夜深,严家麟睡着后,余沆过来照看。
沈缃叶一身紧身短打,裤腿塞进皂靴里扎紧,发髻高耸成马尾,俨然像个俊俏小公子。
匕首和长薄刀,在纤细腰肢上,一左一右,无声陪伴。
男人们各自诧异,又各自沉默。
看来,她早就有准备,而作为男人,处处都想在她后面。
不觉得憋屈,反倒更敬佩。
当然,明面上,谁也不会说。
男人无能,太跌份。
一人背上一包,转瞬和黑夜融为一体。
余沆心事重重,吹了灯,坐在沈缃叶常坐的圈椅上。
严家麟把薄被拉到脖子下,“余叔,我小婶婶上山了对吧?”
“嗯,你好好睡,别怕,有余叔守着你。等你醒来,你小婶婶就回来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等天下太平,就安定了。”
咋这么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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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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