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有水盆、擦手棉布巾,谢青青应声后,察觉她放开力道,便迅速过去擦洗起来。
“水节约着用,桶里的用完了就去水井那儿打去。”秦双萝拍拍手。
目光追着人看过去,就看烛光打在他后背,青年白衣晕开一层橘色,倒是显的肩宽腿长,身材极佳。
谢青青手一顿,又继续清洗,只是轻声道:“行,待会儿我会去打水。”
秦双萝眉一挑:“你现在有那力气?”
谢青青嗓音冷然:“不劳你操心。”
村姑问话纯粹是嘲讽罢,谢青青盯着水盆兀自清洁,在秦双萝擦身而去灶台时,又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秦双萝开始处理鱼,道:“过来,先烧火,一边注意着学我怎么做,中途再去井边打水。”
谢青青深呼吸:“……知道了。”
秦双萝:“嘻嘻,真乖。”
谢青青就当听不见她最后一句,草草清洁两遍自己被草木灰抹脏的皮肤。
他回到灶膛角落烧火,又依言照做着,不时抬眸看秦双萝的双手动作。
背墙的木窗外,黑影闪过。
他收回余光,心底清楚是那些人在轮值换班,倏然出声对她说:“若你想活命,放我走罢。”
回到以前被贱卖羞辱的日子,苏家幺子顶多鞭打泄愤,不会使其他的手段,起码不会连目光都要管。
秦双萝手还在处理鱼腹,预料般地,抬头往窗外暗处看去。
虽光线模糊,但也能看到墙头有人。
经过小树林那遭,她就隐约知道事情没完,问他:“你怎知道我定会没命?”
“买过我的人家都遭了难,家仆陨命也是有的,而你,只有一个人。”他道。
秦双萝觉得毛骨悚然,原来柳婶说的那个罪奴就是他。
鱼正好处理完毕,她放下菜刀,叹气但目光坚定,“好罢,我明日就将你卖掉,你不用学做菜了。”
“好。”谢青青垂下眼帘,往灶膛里塞进两根木柴,火光照得他面容如暖玉。
秦双萝嘴硬补充:“仇,我以后报!”
接下来,灶房里谁也没再说话,鱼汤面做好后,分给即将转手的家奴一半。
靠墙的小木桌前,只有一人呼哧呼哧使劲吃着鱼面的动静。
秦双萝并不看对面人如何优雅无声地食面,她就要粗鲁地吃,好像这样就能把郁闷发泄出来。
次日,天一亮,她就带着人往镇上赶路,这回她没有青牛,也不舍得花钱坐村头刘老头的骡车,只靠两条腿,特种兵似的闷头走路。
秦双萝步伐稳健。
毕竟是从小家里就落魄,爹娘双亡后,就照顾着弟弟,练就身体不惧身体劳苦。
路上谢青青不声不响,旁边秦双萝瞅着不对劲,让人休息。
他坐在路边,褪去鞋袜,就见白皙的脚踝红肿了大片,脚底更是磨出了两个血泡。
一看到血泡,谢青青皱着眉就要将之扎破,抬眸见秦双萝还看,道:“姑娘家,非礼勿视。”
“别扎破,会更严重。”秦双萝耸肩。
附近野草地里有蒲公英,这东西捣碎后敷在水泡周围,可以辅助消炎,没费多少功夫,就采到好几株。
秦双萝让谢青青嚼碎后给他敷脚底。
陡然间,看到村里那边有人飞快过来。
谢青青眼皮微颤了下,提醒:“他们来了,你快起来罢。”
话声才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快要到近前,“哟,谢公子这是伤着了。”
“劳诸位费心。”
谢青青秒速整理好鞋袜,并没有起身,微微侧过头,拨了几下额前碎发,转头之前低声道:“别出声。”
秦双萝站在他背后,手上还染着方才蒲公英团的草屑,表情茫然。
两边人对峙似的,场面变得安静,她感觉指尖正被对面打量。
她将手往背后藏,谢青青咳嗽起来,仿佛虚弱至极,支撑不了地往地上倒,正正好落在村姑脚边。
几个汉子见此,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时候从他们身后出来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面容俊帅,衣着打扮透着富贵,就是表情有点吊儿郎当。
秦双萝一瞧,这位不就是昨日被气走的连启昀,怎么会是他?
目光转到连启昀身旁的几个大汉,他们明显不是连家的护卫。
她真不敢随便开口。
搞什么!
昨晚不就拌嘴几句,连启昀这家伙不至于小气至此,而那些被派去在暗地里窥视的人,也没主动出来挑事。
谢青青此刻稍显狼狈,坐地上未动,看清来人,诧异后,开口打破沉寂:“连公子,你们有何事?”
连启昀脸上一派轻松悠然的笑,近前两步,视线来回在她们俩身上打量,“你们这是要出村?”
“是。”谢青青敛眸。
连启昀又问秦双萝,“出村作甚么?”
他有点奇怪,秦双萝这会儿不好问,只能老实巴交回答:“去镇子上,准备将这家奴转手给别人。”
一旁的大汉们闻言,皆狠狠皱眉,个个满脸横肉,越发凶神恶煞。
秦双萝心里打鼓:“问这个作什么?”
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待会儿这些人要是对自己出手,还是得跑。
连启昀伸手,往她肩膀上拍了拍:“双萝,你秦家里如今就你一个人……要不还是留着家奴罢?”
秦双萝疑惑:“你昨日不是劝我卖掉他,如今我正有打算。”
如果不是还有记忆显示过往中,他还算慷慨,她都要觉得这公子哥是故意跟自己一个穷村姑对着干了。
“带他回去罢,去镇上转给人牙子只会白费功夫,没人敢收他的,他也回不去罪奴待着的司农寺。”连启昀眼眸闪烁。
清风拂过。
谢青青从地上起身,听着她们对话,面上的冷漠神情半分未变,安静立在一边,高高瘦瘦的身材显得更为瘦削。
连启昀折身,往村里方向走了两步,又转身示意秦双萝跟上,很是气定神闲。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一转头,那几个凶狠大汉已消失不见。
他在秦双萝前面走了会儿,左右四顾后,长出一口气,模样疲惫。
“那些贼混沌们终于滚蛋,真是差点出事啊,小村姑。”
“我跟你同岁。”秦双萝无语。
连启昀:“小一个月也是小,小妹。”
秦双萝不想跟他斗嘴,原主是羞涩,她就纯粹觉得没劲,问道:“你赶紧说说什么叫差点出事。”
连启昀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五个铜板,去不远处,跟两个放牛娃说了几句,然后利落坐上牛背。
“先上来。”他指向女娃牵过来的另一头牛,“回村走路累。”
秦双萝犹豫一瞬,飞快瞄向在身旁的沉默家奴,还没开口,连启昀就说:“别想了,只能你上。”
“若是让他坐上去呢?”秦双萝试探。
“那你想不想神秘人看到?”他反问。
秦双萝觉得大概他知道什么了,撇撇嘴,麻溜骑上牛背,叹气:“五十两没了,不知道谁说过的垫付银钱……”
正说着,她晃荡了下腿,示意只身独行的谢青青牵上,好借点力,连启昀翻了个白眼:“好歹咱一起长大的,见色忘义啊?”
秦双萝淡定道:“我错了,行不?”
连启昀脸上笑容灿烂:“行。”
“那五十两,哎,心痛。”她又道。
连启昀笑起来,眼睛明亮微弯,晨曦照耀下,整个就是阳光开朗小奶狗,怪不得原身暗恋。
可惜她不吃这款,具体喜欢哪个类型,也说不上来,两个银锭子出现在视野,立刻吸引了她视线。
这一刻,她福至心灵,确定了,自己不喜欢什么人,就爱银子,俗得坦坦荡荡。
“这是?”秦双萝搓搓手,控制着不让双眼发光,余光又控制不住地瞄去。
连启昀把几块银锭递给她,“身上就剩十两,说话没算数,赔给你的。”
秦双萝立刻收下,喜不自胜道:“嗐,跟我不用见外的,但是你都给了,我也不好不收。”
她点了点,这钱不止十两,还有点儿碎银,加上身上剩的,刚好凑十五两,弟弟葬用的大部分终于着落咯!
心中欢喜,其他想问的一概抛之脑后,她下牛拉扯着面色惨白的家奴回去,也没注意连启昀离开,
连启昀回了隔壁田庄。
那儿场地最大的马球场,里面已经有小姐少爷们在玩步打球,热闹得很,众星拱月的中间,是一位锦衣男子。
隔了段距离,他只远远看着,想起昨夜归庄,那贵人苏二爷问他有没有兴趣接个轻松活儿。
他听了两句,就意识到秦双萝惹上事儿了,怎么偏偏买下跟贵人结怨的官奴,苏二不想脏手,更不屑把事情摆上明面。
可不就得有人做磨刀石。
苏二定是查到秦双萝和他认识,才会选择他,要不是他顾念从垂髫小儿开始的交情,才不会提点小村姑。
苏二不知何时走过来,抿了口小厮递过来的茶,好笑道:“那黑丫头往日阴郁,可确定如今转了性子,变得活泼?”
“是啊。”连启昀沉默片刻,才道。
“穷乡僻野的村姑头一遭玩男人,可不就活泛过来,什么女子男人,都一个样,走,去玩两场步打球。”苏二倒是对他们这些富贵公子哥们没什么架子。
兄长从来不让他把京城的风气带到这儿来,更不能摆架子,这靠海的桑鱼镇,向来人才辈出呢。
连启昀一脸真诚,“二爷,你交代过的事情,我得过去办妥,怕是不得空。”
昨夜应下事情后,他就说了自己准备如何登堂入室监听那罪奴,是过了明路的。
苏二更为满意,“昀哥儿,那你搬去青鲟村罢,做好那事,银子少不了,以后上京城,报我苏家!”
他放心地继续去玩步打球。
连启昀看着他背影,想起来秦双萝那个小村姑,嗯,到底有没有变活泼……
不过,她好像眉目间真的少了几分郁气,黑是黑了点,整个人却如清澈的溪水般灵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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