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觉得好莫名其妙，他搞不懂沈嘉态度那么大地转变是为什么，但还是客客气气回答沈嘉卉：“不会，我本来也还不困，工作还没结束。”
“嗯，那我走了，谢谢。”沈嘉卉点点头，打算溜之大吉。
周寻转着轮椅也跟着出了书房，帮沈嘉卉把客厅的灯打开，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保鲜盒递给沈嘉卉。是一盒卤好的小吃，有毛豆，还有一些鸭脖。“你晚上肯定还要接着工作，晚上饿了可以吃。”
保鲜盒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带着凉意，接触到沈嘉卉受伤的皮肤的时候沈嘉卉被激到一下，她有点不习惯有人这么对她，对她太好了，好到她觉得周寻另有所图。
可是沈嘉卉有点想不通，要图她什么，能图她什么，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从内到外都坏透了，烂透了。
“我……工作的时候不吃东西。”沈嘉卉脸色不太好，想了个蹩脚的拒绝理由。
周寻也没打算把保鲜盒接过去，他后退了一点，还是笑着说：“拿去吃吧，毕竟你交了饭钱了。其实沈嘉卉我今天吃饭的时候就想问你了，你想不想换个工作？”
本来不提工作还好，沈嘉卉都想接过保鲜盒出门下楼了。一听周寻提到工作，沈嘉卉满身的刺又竖起来，随时准备战斗模式，她推了一把脸上的眼镜，问周寻：“不想，怎么了？”
周寻感觉到沈嘉卉脸色的变换，回了一句：“没什么。”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没想到换成沈嘉卉不依不饶了，沈嘉卉只穿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脚还在地板上踩着，她不管不顾地往前大大地迈了一步，几乎可以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寻。“你是觉得我交的饭钱太少了吗？我可以多给点，还是你觉得我已经连饭钱都给不起了？”
沈嘉卉的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她的眼睛有点长，笑着的时候还挺好看的，但是一生气的时候还会眯起眼睛，看起来非常凌厉。这时候的沈嘉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可是就是很生气，大概是觉得，原来现在，连一个残疾人都可以对自己指手画脚了吗？
周寻被沈嘉卉的居高临下也搞得不爽，他在尽量克制自己，抬起头用尽量冷静的声音回答沈嘉卉：“你不要站得那么近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对我说话，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这点饭钱给不给我无所谓。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有一个正常的工作作息会好很多，你最近来我这里吃饭，已经说过好几次你头疼了。刚好我朋友的公司缺一个设计，你要去或者不去，全看你。醒了你回家吧，我要接着做事情了。”
“我说我要换工作了吗？周寻你是翻译你不是居委会工作人员更不是我爸妈！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怎么你也是在家工作我也是在家工作，凭什么我要出去找工作？你在家工作是身残志坚，我在家工作就是颓废堕落了吗？你凭什么管我工作是什么？”沈嘉卉不想出门，一点都不想，不要说周寻，就算是她妈来说她都不想，更何况他周寻有什么资格来管自己？他不也在家？
……
周寻死死地盯着沈嘉卉，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他的手抠着轮椅两边的钢圈，一言不发，一直听着沈嘉卉炸毛。
而沈嘉卉就像破罐子破摔一样不管不顾地发泄着。
一直到那句身残志坚，周寻再也忍不了，也开始回击：“你是不是有病啊沈嘉卉？我要你夸我身残志坚了吗？我要你夸奖我了吗？我过我自己的日子，要你们健全人来看我了吗，要你们同情或者怜悯我了吗？谁稀罕你一句身残志坚啊？”
周寻喉结滚动，冷冷地笑了一声，他抬头看着沈嘉卉说：“沈嘉卉，别忘了，是你，是你作为一个健全人，连菜都不会烧，求着我搭伙给你做饭的。反而是我同情你，作息乱，饮食差才多这一句嘴，明白吗？”
周寻讲话滴水不漏，几乎说的也是事实。
是沈嘉卉自己好手好脚的但是确实是不会做饭，才会主动要求搭伙吃饭，是沈嘉卉作息乱糟糟才会偏头疼。
是她活的垃圾，是她活的还不如一个残疾人。
是她口无遮拦，自以为周寻平时笑眯眯的就以为周寻是软柿子好捏，是她不管人家是不是好心就先发制人乱发火。
沈嘉卉咬着下嘴唇看着周寻很久，然后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她把保鲜盒放在玄关的矮柜上，低着头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然后迅速换好鞋子头也不回地走出301。
下了楼，沈嘉卉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去到小区的电单车棚，骑上自己的小电动车就往小区外跑，到小区门口发现自己没带烟出门又买了包爱喜。
沈嘉卉有一辆黑色的小电单车，是最小的那种。后座只能坐一个小孩子或者是瘦小一点的女孩子，是以前她还在上班的时候买的。她坐公交车会晕车，这种小电驴刚合适，早晚高峰也不会堵车。
沈嘉卉一路加速，深夜的马路上半个人都没有，她不用再憋着，一路拧着电门，一路流泪。
这一年多来她都是这样，白天不怎么出门。每当深夜自己按捺不住心里的烦躁和苦闷都会骑着小电驴像这样一路狂奔，一直到一个湖边的堤岸边才停住。
夜里湖水都会往上涨一些，被风吹起的浪花会把木头搭起的堤岸打湿，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屁股坐下就开始放声大哭。
不是不想工作，她毕业于西南美院，全国鼎鼎大名的八大美院之一，就职在这座城市数一数二的中学里。无论是学历，还是工作随便拿出去都算是体面且光彩的。
只是都毁了，全都毁了。
难道她不羡慕每天忙碌充实的上班族吗？难道她不愿意周末休息的时候三五朋友出去一起聚会玩闹吗？
凭什么她沈嘉卉的日子，要过成这样？
要过得连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都觉得她过得不像样。
哭过以后，心情好了一些，又坐着抽了两根烟。连沈嘉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刚出事那会，她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在小区里碰到那天的目击者。说来可笑，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是最后最丢脸的，却是她。那会的她巴不得死掉算了，后面终于在饿死之前下楼吃了一碗牛肉面，旁边桌上的大哥说了一句下班的时候就想在车里抽根烟再上楼，好像就没那么烦了。这句话飘到了沈嘉卉的耳朵里，她也鬼使神差地转进旁边小卖铺买了她的第一包爱喜，然后就到现在了。
她知道这是不好的习惯，可是她也改不掉了，她工作需要，无聊需要，连控制心情都需要。
被这种夹带着水汽的风吹一阵，沈嘉卉就冷静下来了。仔细想想，周寻有什么错，他的出发点就是为自己好。不说别的，以前她上班的时候，作息很规律。哪会像现在这样乱成一锅粥，怎么调都调不回来，仔细数数，认识周寻到现在不过才一个月，可偏头痛都已经犯了三次了，最严重的一次，沈嘉卉跪坐在马桶边吐得一塌糊涂，头又晕又痛。
但一想到要去上班，沈嘉卉就烦躁。要是还是回到学校教书，那么就还是那个圈子。当初那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她连编制这种铁饭碗都没了，现在又能找到什么学校让她教书。如果不是老师，她实在想不到她还能做什么。要是只是普通的平面设计类工作，那和在家有什么区别。
烦烦烦。
想到就烦，想撞墙。
更烦的是，她竟然连周寻这种随时笑呵呵的人都能惹怒。她脑子里回想了一下今天吵架的内容，到底是哪一句惹怒了周寻。
到底是说了什么来着？
身残志坚……
身残……
“沈嘉卉你看看你这张嘴哦！”沈嘉卉抬手往自己嘴巴上给了一掌。懊恼地觉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难怪人家要那么生气。要是换到沈嘉卉自己身上，他可能会和对方同归于尽的。
她站起来撂上小电驴就往家里赶，希望周寻不要早早就睡了，至少得先赔礼道歉吧。
周寻当然睡不着了，沈嘉卉就这么轻飘飘一句道歉然后就摔门离开。弄得他非常，十分不爽。他退回客厅里的时候脑子里还全是那句身残志坚，根本没看路，两条胳膊麻木机械地转动着轮椅两边的钢圈，却没注意到沈嘉卉白天没有收拾好的吸尘器。他的脚被撞了一下，掉下了踏板。
他再一转轮椅，吸尘器“啪”地一声倒在地上，“淦！你也跟我作对！”周寻自己在和自己置气，低声骂了一句，一只脚还塌拉在地上，因为轮椅向前移动过，现在已经是扭曲地别在轮椅下，几乎是脚面贴着地。
他艰难地弯腰把吸尘器够到，然后一只手撑着膝盖，慢慢地直起身来，把吸尘器扶好。再把腿捞起来放在踏板上。
“我又不欠你什么，凭什么骂我，莫名其妙！”周寻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气。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他转着轮椅拿起玄关上的钥匙出了门。他倒是要好好问问沈嘉卉，到底是哪里招她惹她了。
他来到201敲了好一会门，沈嘉卉都没回应。只有里面的胖丁在喵喵叫。
沈嘉卉不在家？
这都几点了？！她竟然不在家？！不是吵完架就下楼了吗？她这种资深宅女，连出门上班都不愿意，大半夜的能去哪里？
“淦！都多大了还玩离家出走这招？幼不幼稚？！”周寻对着大门吼了一句：“我都没跑，你跑什么！”
他本来想转身上楼的，都到电梯口了，又觉得不行。心里很担心，就算一会回来还要吵一架，也要看到沈嘉卉平安回来才行。
“以后应该没办法上楼搭伙吃饭了吧……”沈嘉卉有一点难过，周寻做饭是真的很好吃，今天吵过这一架，以后他肯定不愿意和自己搭伙了。
沈嘉卉站在便利店前小声嘟囔：“不晓得这人看到道歉礼物会不会接受，还是连我带礼物都扫地出门啊。”
沈嘉卉站在小区便利店的货架前好久，她想来想去，道歉应该要有道歉的态度。总不能空着手去，这样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买牛奶好了，反正他喝牛奶的。最后她拎着一箱纯牛奶出了便利店，等停好小电驴沈嘉卉连家都没回，直接上了301。
她不好意思敲门，只是把牛奶放在鞋架上就走了，进电梯以后她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周寻。
【五花肉与毛爷爷】：今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至于上班这个，至少目前我不想去，以后再说吧。还是谢谢你替我留意了，晚安，早点睡。
手机消息几乎是开门的一瞬间发出去的。
在她发出去的同时，沈嘉卉听到一声手机铃声。
她抬眼看到了在她门口坐着的周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