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仍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有一瞬间，陈清鱼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他挑着眉，“上来，哥哥带你走。”

陈清鱼：“……”

这语气实在有点轻佻，不正经到了极点。她没有那个闲工夫同程清昀开玩笑，重新拿起伞，淡声道：“好好说话。”

“我认真的，”他指指自己，“这水不干净，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这……

见陈清鱼动摇，程清昀的眼眸弯了弯，又道，“过去也就几步路，没关系的。难道你很重？”

他的黑眸中有星子在闪，戏谑极了：“我都喊了你声妹妹，该让你把便宜占回来吧，小鱼妹妹？”

陈清鱼：“……”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有点不忍心拒绝这份心意。

她的手指微微收拢，轻声道：“好吧。”

记忆里，上一次被人背还是幼儿园。

那时候还是一家三口，陈父那样爱闹的性格，总喜欢把女儿背起来，给她当马骑。

年纪小小的陈清鱼已经喜欢板着一张脸说“幼稚”了。不过有一回，仍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小情绪，让爸爸背了一次。

少年宽肩窄腰，身材比例匀称，修长有力。也许没有所谓八块腹肌，但也是标准的衣架子，该瘦的地方没有一丝赘肉。

幸而走在路上的人不多，大家都只顾着皱着眉头自己淌水，大雨滂沱，入眼都是蓝白校服，也没时间去看是谁的脸。如果有同学在身边，大抵只是直呼“有男朋友真令人羡慕”吧。

陈清鱼从未觉得这段路如此漫长。

头一次与男生几乎没有距离，她都不敢收紧自己的双手，怕这么做两人的肌肤就会紧紧相贴。

尽管如此，当她靠着他的肩膀时，还是感觉到了透着校服传来的热意。

等走到教学楼下，陈清鱼几乎是匆匆忙忙从他背上跳下来，差点没站稳。

“我、我先回教室，”她的眼睛注视着脚尖，“你需要去洗下脚吗？……我帮你把伞带回去。”

程清昀若无其事地将伞递过去：“好啊。”

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了楼梯转角，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

*

到教室以后，陈清鱼才发现才来了一半人。

按照平时的时间，这已经开始上第一节课了。现在班主任在教室里看手机，其他同学在自习。

估计是雨太大，许多低洼小区里直接被淹了，连出都出不来，更别提来上课了。

她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现在她一身几乎湿透，校服外套根本没法穿，只好脱了挂在椅子后面晾着。书包更惨，雨水直接渗了进来，课本都被打湿了。

只是教室里开着空调，风一吹过来，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穿的是校裙，膝盖以下也是冷的。

一件外套被丢了过来。

从后门走来的程清昀扬扬眉，解释道：“备用的，一直放抽屉里没穿过，先披着吧。我这还有创可贴。”

陈清鱼轻轻地道了声好。

校服宽大，反着穿可以遮住膝盖，驱散了空调风的寒意。领口处有股淡淡的皂香，似乎是清新的柠檬味。

脚后跟贴上了创可贴，那种磨脚的感觉总算是得到了减缓。

班主任正在打电话。

不知说了什么，他走出教室门又走了回来，往里面喊了句：“有没有谁要买拖鞋的？举个手我看看。”

陈清鱼犹豫片刻，没有举手。举手的大多是穿球鞋的，现在鞋子根本没法穿。她的凉鞋应该很快就会干吧。

倒是身边的程清昀悠悠地举起了手。

他不是穿着拖鞋过来么？还要买拖鞋做什么？

班主任数了数，便把数字报给了对面的人。

不久之后，人陆陆续续地过来，只剩下四、五个请了假还没到。

第二个走进来的是英语老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开始上课了。

突然有人说道：“怪不得今天地理老师不来上课！”

紧接着，大家立即反应了过来——昨天地理老师似乎提醒他们会下暴雨？

“学地理真好，能未卜先知。”

“不做高三也挺好……”

一下子，班里的气氛暖融许多。

就这样过去了两节课，陈清鱼依然在用餐巾纸擦凉鞋。皮是吸水的，一擦干，脚压在鞋面，过不久又有水渗出来，怎么都擦不完。

脚踝以上倒是干了。

负责送鞋的人拎着一沓拖鞋走进教室。他穿着高高的套鞋，想来水还没有退。

外面雨声大着呢。今天中午估计是没法回去了。

陈清鱼在心中叹气。

拖鞋一双双发到了学生手上。轮到程清昀时，他眼睛眨都不眨，丢到了陈清鱼手上，“你穿。”

陈清鱼刚想说什么，被他打断：“你那凉鞋现在能干吗？”

原来那双凉鞋是给她的。

其实她想说的是，他是哆啦A梦吗？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也猜到了她的鞋不能干。

陈清鱼垂着眼，只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她沉默着，身上带有柠檬香的校服散发着暖意，如少年散漫的声音一般走向她的心。

不急不缓，润物无声。

*

到了中午，除去校门口还涨水，其他地方已经退得七七八八。

家里司机在校门口等，许多学生都因为涨水而没有回家，陈清鱼想了想，决定去换一身衣服。

校服吹了一上午，两只袖子还是湿的。

车上老父亲陈父打来电话，差点哭出声：“小鱼啊！！！”

陈清鱼默默地把手机拿得远了些。

“你上午都没接我电话，”陈父哭诉道，“要不是看见班主任在班级群里点了名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样了小鱼，爸爸好担心你啊，都怪爸爸跑到西安来出什么差……”

她带的是智能手机，学校抓这个还是挺严的，上午当然没办法接电话。

陈清鱼：“我回了短信。”

陈父轻咳两声，表演有所收敛，“爸爸还是担心嘛。”

接着又嘘寒问暖了几句，然后长叹一口气，表示自己还要晚两天回来。

这几天受台风影响的地区都在下暴雨，洪涝泛滥成灾，飞机受到干扰不让起飞，延后又延后。他只有临时改签了机票，把日期订到了后两天。

陈清鱼没什么意见：“好。”

陈父又絮絮叨叨：“这两天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厨房别进，阿姨会动手……晚上睡觉的时候窗户要关紧，不要被雷声吵着了……”

女儿从小便怕雷。

这般雷雨天气，记忆里着实不太多见。小时候，但凡遇上这天气，小小的陈清鱼总要爸爸坐在床边，等她入睡了才肯放手。

长大以后，她的情绪更加内敛，这样的情况也少了。只是出门在外，人不陪在她身边，他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叮嘱。

他原本不是这婆妈的性子。只是她的母亲去的早，一个人当爹又当妈，久而久之，也操起了老妈子的心。

陈清鱼把手机挪得近了些，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陈父一个人说了许久。

捏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颤，乌鸦鸦的睫羽下满是温情。

那边似乎有人喊陈父的名字，似乎在酒宴上，要去应酬。陈父只好又说了几句，不舍地挂了电话。

下午回到学校，上午没能来的有好几个同学都到了，其中包括刘静仪。

陈清鱼扫了一眼，陆心怡还没来。

身边的睡美人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

他肩上盖着件校服外套，蒙住了头，挡去阳光，把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这正是上午借陈清鱼的那件。看见他的做法，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原来他多带一件校服是有这个作用吗……

雨过天晴，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确实有些刺眼。

班主任刚刚过来宣布，出于天气恶劣，今晚的晚自习临时取消。再加上明天周六本就没有晚自习，相当于连着两天都是五点半放学。

班里一片其乐融融。

这噪音似乎吵着了程清昀。睡美人眉头微皱，校服里伸出一只手，把外套掀开，盖在了膝盖上，拢了拢袖子覆盖住腿，而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那只手莹白光洁，侧脸也是如玉般雕琢的。可惜，不仅受美神偏爱，也受睡神偏爱。

刘静仪来找她时，都后退了几步，压低声音：“学霸学霸，你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呗！”

犹豫片刻，陈清鱼点头道好。

等下给司机打个电话就行。

程清昀这一觉睡了很久。

下午放学，他似乎也不愿意醒，整个人懒洋洋的，动都没有动。

还是陈清鱼感到奇怪，蹙着眉问他：“程清昀，你不舒服么？”

程清昀靠着座椅，伸手揉揉眼睛，淡淡地“唔”了一声。

有了上午的助人为乐，陈清鱼待这位同桌的态度已经改观许多，又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睡吧。”

“唔。”

陈清鱼：“……”

大概还没醒。

没说几句，她被刘静仪拉走了。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教室一眼，程清昀已经睁开了眼睛，视线向下，应该在看手机。

抬起头时，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还对她扯了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