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烟按照地址，来到城中一幢小楼。门口已有人等着，见面核对身份无误后便接引她进门。

路上她换了身衣服，还是那副妈见了都认不出来的打扮风格

——亮黄漆皮垫肩外套配紫色阔腿裤，芭比粉高防水台高跟，一头荧光绿卷发，刘海长得盖住大半张脸，隐约可见厚重粉底与浓烈烟熏妆。

她顶着这一身打翻颜料盘的装扮，极张扬惹眼，每个路过的人都要盯着看好几眼，然后再满脸痛苦地转过脸去。

——太辣眼睛了。

叶烟还挺得意的，她要得就是这个神鬼避之唯恐不及的效果。

她跟着领路人朝楼里走去，一路上藏在刘海下的双眼没停过打量四周。

但这里太正常了，像是任何一个艺术工厂，别具风格的装修，奇形怪状却莫名和谐的装饰品——原始粗犷的木雕旁边是精美繁复的洛可可瓷器，凶蛮诡谲的能面下摆设了圣洁肃穆的大理石天使。

叶烟敢说，就算把一具兵马俑放进去也会有一种奇异的混搭美感。

直到来到位于三楼的修复工作室，大门紧闭，领路人上前敲门，过了好几分钟才听到门内传来一声不耐的“进来”。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叶烟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极亮，几盏大功率的灯照得纤毫毕现，几乎到了白茫茫一片的地步。

猝不及防下，叶烟下意识地侧脸遮眼。当适应这个亮度后，还不待看清室内陈设，她的目光已全部被位于正中央的高大石雕攫取。

——那是一尊丰唇深目、体形健壮的佛像。高达三米，着通肩服，一手屈起，上举于胸前，结无畏印。

佛像肉髻白毫，弯眉秀目，风格介于印度笈多时期与北魏云冈初期。既有异域标志性的直鼻大眼，又有游牧民族偏好的丰厚壮实体型，庄严静穆。

满屋白光如佛光般，将佛像笼罩其中，它垂眸含笑，俯视人间，悲悯而平寂。

美中不足的是，佛像的头部四肢躯干都有被切割的痕迹，右手缺失。巨大的裂隙横过石像，将衣袍上精美繁复的花纹割裂。裂口不甚平整，石屑崩裂，像是一道道不会流血的伤口

叶烟走近了些，手指虚虚地拂过佛像，像是怕吓跑了什么，下意识地放低声音说道：

“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这种风格的佛像，它是从哪里来的？”

佛像旁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戴着手套拿着工具，正在做修复工作。

闻言，他露出点“你品味不怎么地居然还挺识货”的倨傲表情，不答反问道：“你已经见到佛像了，石手在哪里？”

叶烟随手把装在塑料袋里的石手递给对方，修复师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忙不迭接过，打开塑料袋，小心翼翼捧出石手，心疼地左看右看，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放下心来。

修复师拿着右手对着断臂处比划，头也不回地摆手作送客状：“佛像你已经看过了，你走吧。”

叶烟试图多问出点信息：“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尊佛像从哪里来的。”

修复师斜乜她一眼，“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叶烟还欲再问，领路人已经用一种客气但不容拒绝的姿态要带她离开——一柄手/枪顶到叶烟腰间。

叶烟一僵，虽不甘，也不得不顺着领路人手上的力道离开修复工作室。

关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佛像。

逐渐变窄的门缝中，佛像神态安然，嘴角一抹神秘而庄严的微笑。

从小楼离开后，确认了佛像是国宝级文物，却没能带出佛像，也没能问到佛像的来源，龙烦恼地碎碎念。

【怎么办？要不我再潜入进去，给佛像传点能量，等它晚上自己出来？】

叶烟已经换下那身调色盘服，穿上灰色套头运动服，棒球帽加耳机，游鱼般融进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没可能的。”叶烟说道，“这次和博物馆不一样。”

博物馆是外紧内松，防外贼不防内贼，外面看安保架势挺大，实际上出工不出力，花架子唬人；

小楼看着一派肆意的艺术风范，却是内紧外松，明哨暗哨布置无数，佛像所在处更是严中之严，别说带走佛像，哪怕是少一片石屑都会立即被发现。

【那怎么办？】

“先让他们去修复吧，修复也要花不少时间。”叶烟抿嘴，“我们先去佛像老家看看。”

【老家？】龙顿时兴奋起来，【你知道佛像是哪儿的了？可修复师不是什么都不说吗？】

“修复师是没说，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了。”

修复室内两侧墙壁上挂了许多照片，有佛像的细节照，有用作参考的相似风格的佛像照片，还有一些洞窟照和山川风景照。

当叶烟追问佛像来源地时，修复师下意识看向其中某张照片。虽然他的视线调转得非常快，但那一瞬还是被叶烟注意到。

叶烟轻声说道：“那个地方我知道。”

她的眼睛向远方望去，穿过濛濛雨丝构成的灰色帘幕，越过现代化都市的水泥钢筋，直至遥远大陆的另一边。

那里天高云阔，有连绵起伏不绝的山脉，苍凉凝重，塞北的风沙吹过山岗的烽火台与兵堡，风声中似乎夹杂金戈相击声。

龙旗卷马长嘶，千百年前的战场血气仍未消散，白骨在低吟。

在一道道的黄色沟壑间，山覆着一层薄薄的绿，却无葱郁林木，只有在缺水干燥环境下仍顽强扎根的野草和灌木。

走在其上时，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土坑与乱石，时不时有虫子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类惊飞，扬起的黄土扑得人满头满脸。

耳边似乎又传来沉重喘息着的声音。

“跑，一直跑，别回头！”

*****

“真是一个大胆的小贼。”

一幢英式别墅内，昏昏欲醉的暖阳从铁艺窗格中照进来，被分成一格又一格。

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洒进屋内，攀过棕色印花墙纸，越过墙角高大的自鸣钟，路过油润发亮的老式家具，沿着椅腿漫过雕花软椅，爬过蓬松的天鹅绒软垫，最终停留在一双洁白如骨的手上。

这手的指甲修剪齐整，十指极修长，指节匀称，看起来像是生而未干过重活儿，没有留下一丝体力劳动的痕迹。

顺着手指向上看，是一份熨烫过的报纸。残留着油墨香气的报纸上标题显眼——

《内部人士透露浮雕失窃案或成史上最大悬案，嫌犯使用高科技作案》

Lance嗤笑一声，将报纸扔到一旁茶几上，“帝国的警察除了官僚主义还剩下什么。”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放下杯子起身离开，转入走廊，走下旋转楼梯，直至来到地下室。

和楼上相比，这里明显森冷阴潮许多。仅仅与地面间隔数米，这里有种令人不快的冷寂压抑，仿佛在步入另一个世界，一个不欢迎活人也不被活人欢迎但活人终要来到的世界。

Lance似无所觉，径直拉开地下室的铁门，单调的嗡鸣声忽地明显起来。

随着他走进来，自动感应灯亮起，显示出地下室全貌：一台又一台的服务器交换机存储器，一束又一束捆扎的各色数据线，机器设备摆放严密规整，有种严谨细致的理性美感。

Lance走到显示器旁，机器正在按照他之前输入的指令进行检索比对，此时已近尾声，相关结果陆续列了出来。

在屏幕的另一侧，是用于比对的原始图片。

这是一张截取自监控画面的图片，经过层层处理后角落一闪而过的画面方才显得清晰些，而不是糊作一团的像素。

图片上是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晚礼服，脸覆金面具，一头长发如海妖般垂坠腰间。她侧着脸，只见精巧下巴与红唇。

真够狡猾的。

不仅用面具遮掩面孔，还在城堡内以各种方式躲避监控拍摄，之后更是通过某种技术手段干扰监控头，拍到的画面都充满雪花噪点。

他翻遍了事发当晚的监控视频，竟只有这一张算得上清晰。

不过她百密一疏，漏算了当代科技水平。人脸识别已不再需要整张脸，甚至不需要完整面孔，只要有一部分可识别的生物特征，一双眼，一段轮廓，甚至一颗痣，在大数据的辅助下都能准确定位到具体的人。

更不用说步态识别技术，即使改头换面特效变装，但走路方式会出卖你。此外还有静脉识别技术，就算把腿打折重新学步，但谁能把静脉重新安装？

指纹可以磨掉，面部可以整容，步态可以改变，但静脉深埋皮下，血肉纠缠，从胚胎时便恒久固定，至死方休。

当代科技让一个人的隐藏变得缺乏可能。

Lance点了一下屏幕，一份档案弹了出来，左上角的照片引起他的注意。

照片上是一个亚裔女孩，短发，极青涩倔强的一张脸，像一只小狼，才出狼穴便要面对酷寒的冬天与周遭垂涎的捕食者，而能够予它庇佑温暖的狼群都已死在盗猎者的猎/枪之下。

只留它在酷烈风雪中挣扎求生。

“Yan Ye……”

Lance不甚熟练地念出这个充满东方异域气息的名字。

他挑起一侧嘴角笑了一下，“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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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