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生活风餐露宿,但对周兰而言是新奇的,对小老虎和大黄来说也是新奇的,他们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他们白天赶路,路上的石头草木有趣,晚上住在废弃的土坯屋,土胚屋也有趣。
屋子是老一辈的人留下的,狩猎队的人时常在里面歇脚,有时候打猎走得远了,当天回不了家,他们也住在里面。这样的房子在山里有好几座,周定山对于它们的位置都很熟悉。
屋子里有厚厚的干草,也是狩猎队的人收集进来的。
他们把行李放在墙根,把干草归拢成两堆,晚上再铺上被褥,就是两个临时的床铺了。
晚霞的余晖洒满了山野。
周定山在附近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正在布置陷阱。他的箭术一般,标枪准头也不行,他最擅长的是布陷阱,在狩猎队的这一年,他带回家的大多数猎物都是依靠陷阱捕到的。
王润香在屋门口外做饭,简单的三块石头堆成的炉灶,把铁锅架在上面,就可以烧水煮饭了。
周兰兴致勃勃地给母亲帮忙,一会拿着葫芦去河边打水,一会去周围捡柴,她还从没在山里这样做饭吃饭,感觉像特别有趣。
晚饭是野菜汤泡玉米饼。
野菜是路上他们顺带采集的,有蒲公英,有荠菜,有车前草,洗干净了放锅里一煮,加点盐,再把饼子掰成块泡在里面,简单美味的一餐就做好了。
一家人围坐着灶台,借着火光吃完了一餐。
吃完饭后,外面的灶火没有熄,周定山又往上面添了一些柴,这堆火会彻夜烧着,用以驱逐山里的野兽。
屋子里,中间空出来没有稻草的地方点了一堆小小的篝火,山里一到晚上就冷的厉害,有了这堆火,屋子里会温暖很多。
床铺已经铺好了,父亲在床铺上坐着搓草绳,母亲则用树枝在一旁的地方教她写字。
自从周兰渐渐能够听懂话,母亲就开始尝试和她对话交流,但时至今日,周兰能回答的也只有个别的几个简单问题。
比如,今年几岁了,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东西,再复杂的她就无法回答了。
周兰时常觉得交流是种很困难的事,并非她不能发声,而是她无法从脑海里诸多词汇中快速提炼出合适的字眼来表达自己内心所想表达的意思。
尤其和人面对面交流,极短的思考时间里,她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勉强着急地说出来,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甚至南辕北辙的答案。
比如母亲问她吃了什么,她着急之下回答的可能是凳子,可能是红色,极小的概率下,她能蒙对自己想说出的答案,比如红薯。
在长达数月的失败尝试后,母亲开始教她写字。
这是一项可以让她有充足时间去思考的交流方式,她不必着急,所以能更好的静下心,当她想要表达什么事的时候,她慢慢思考,一个个翻找脑海里的词汇,这个不合适,这一个也不合适……她就这样想下去,最终总会翻到她想要的那个词汇。
日常目之所及的汉字她都已经学过了,数字,风霜雨雪,太阳月亮,床,凳子,被褥……她在学习写字的天分上比说话的天分要高,她可以每天学一个字,而且不会忘记。
现在,母亲已经开始教她一些抽象的字眼,今天,她学的字是,“妄”。
母亲说,不应该要的,超出本分的,都叫做“妄”。
真是一个好神奇的词啊,周兰在被窝里睡下的时候还在想。
大黄狗和小老虎一左一右地挤在她的床铺上,把她夹在中间,暖和且密不透风。
身体赶了一天路,困意很快就汹涌席卷而来,她再没空多想,很快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一直在赶路,山路崎岖,他们又带着家当,走得并不快。
白天他们一边赶路,一边遇到栗子核桃等能果腹的果实也会停下来捡拾、采摘,晚上他们就住在废弃的老房子里。
周定山对屏母山很熟悉,选的都是临近水源,且能路上能有住处的路线。
走了两天又两天,他们终于走出了屏母山的范围,开始进入完全陌生的山域。
新的山域周定山一无所知。
他走得很谨慎,会反复确定方向,反复确定水源,有时候还要在前面探一遍路,然后再回来带大家走,是以,他们走得比以前更慢了。
午后,天上起了风,天色也有点发阴,仿佛要下雨的样子。
山里的雨总是说来就来,虽然他们今天还没赶多少路,但现在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们当即选了块平坦避风的地方,开始安营扎寨。
没有现成的废屋,想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只能自己搭建。
周定山和王润香一人一把柴刀,砍了很多树枝和细直的树杆下来。
周定山选了两棵相邻的树,把砍好的树杆搭在两棵树的树杈上,用草绳绑结实,成为帐篷的主梁。然后以主梁为凭依,把其他细直的树杆依次斜搭在主梁的两侧,一端在主梁上牢牢绑紧,另外一端埋在地下,如此,一个屋脊状的帐篷框架就出来了。
带出来的家当里,只有三件蓑衣能遮风挡雨。两侧屋脊一侧绑一件,两个三角出口一个留着,另一个也用蓑衣封住了。
蓑衣之间仍有间隙,把树枝盖在间隙上,再往树枝间洒满厚厚的落叶,也勉强可以遮挡一些风雨。
帐篷扎好后,周兰和母亲也背着干柴干草赶了回来,干柴可以取暖可以做饭,干草则用来铺在帐篷里的地上,防止睡觉的时候着凉。
铺好干草,一家人把行李都归整到帐篷里。
刚收拾完没多久,天上就开始落起了雨滴,外面的小老虎和大黄见势也都钻了进来。然后仅仅不过半分钟,雨滴骤然稠密,轰轰烈烈地瓢泼一般,往大山倾覆下来。
密匝的雨幕里,帐篷就像沧海里的一叶小舟,完全被雨幕吞噬了进去,只剩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这天晚上,三人一虎一狗是在帐篷中间挤着睡的。
帐篷三面虽然做了遮挡,但雨水还是浸了进来,湿漉漉地沿着斜面往下流。帐篷内的四周挖了排水沟,出口位置又烧着一小堆火,唯一能睡的就只剩帐篷中间那一小块地。周兰抱着小老虎,连躺下的空间都没有。
第二天醒来,周兰只觉浑身酸痛,那种露宿野外的新奇兴奋也跟着消减了不少。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太阳晴好,只有湿漉漉的地面证明着昨天下过一场大雨。
之后他们每天就只赶半天路了,过午后他们就开始找地方安营扎寨,以防山里气候多变会着凉生病。这样一来有了充足的时间,他们也可以把帐篷搭建的更大点,更结实点,一家人也能好好休息。
秋季多雨,这天晚上,周兰睡梦间隐隐约约又听见了雨声。
他们现在住的帐篷搭成了梯形四方体结构,空间更为开阔,周兰和父母一人一床被褥,分开睡在两边。
帐篷的墙壁和屋顶都是用树杆一根根排的,墙壁缝隙处用泥和干草糊住了,上面铺着厚厚的苔藓草皮,雨水渗不进来。
周兰朦朦胧胧的看了一眼庇护所外面的篝火,火焰在雨夜里跳跃着,它上头有父亲特意搭的小棚子,但风雨好像还是吹在了它上面。
不知道雨水会不会把它浇灭。
周兰模模糊糊的想着,但睡意汹涌,她很快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周兰明显感觉气温骤降,裹着被子都觉得冷。外面的天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因为天还没有亮,还是因为天空本来就是阴的。
门口的火堆早就灭了,几截木头只烧了一半,炭黑的火堆湿漉漉的,显而易见是半夜被雨水给浇灭了。
周兰困倦地闭上眼,缩起身子想让自己更暖和点,但刚一动,她便感觉怀里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光滑的东西在她怀里滑了滑。
周兰登时毛骨悚然。
“啊——”她一声尖叫,蹿出了被窝。
小老虎和大黄狗吓得一个咕噜坐起来。
周定山和王润香也被叫声惊醒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兰惨白着脸指向被窝。
昏暗晨光中,只见被窝下一个长条形状的东西在蠕动着,它的形状很粗,裹着被子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细。
周兰整个人顿时被恐惧的情绪笼罩住,那种身不由己想要尖叫嘶喊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她紧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着被窝里的东西缓慢地探向被窝口,一条又细又长分着叉的舌头伸了出来,再也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
“啊呜……”
周定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警示:“别发声……”
周兰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法忍耐又无法发出的尖叫冲击得整个喉咙都咕噜咕噜的,像滚开的水。
王润香,小老虎和大黄,也全都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被窝里的东西游弋了出来,那是一条蛇,长着黑绿相间的斑纹,脱离被子的掩盖,它的身体也依旧十分壮观,最粗的地方能有成年人小腿粗细。
周定山微松了口气,用气声道:“是条菜花蛇,无毒的……”
菜花蛇“嘶嘶”地吐着蛇信子,估量着帐篷里这几个活物的威胁性。
帐篷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双方对峙了好一会,或许是觉得他们没有攻击的意图,或许是觉得他们不好惹,菜花蛇嘴里“嘶嘶”了几声,渐渐游着退出了庇护所。
但就在它退出门口,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周定山骤然冲了出去,他一个飞扑掐住蛇头,举着拳头就“哐哐”朝蛇砸了下去!
“啪”的一声,蛇身吃痛地抽在庇护所上,整个庇护所都跟着晃了晃。
王润香摸出柴刀跟出去,周定山整个已经被蛇身裹住了,腿粗的蛇身缠着他层层收紧,他憋红了脸,左手青筋暴出死死掐着蛇头,右手只管“哐哐哐”往蛇的心脏上砸。
王雁声拿着柴刀,瞅准机会一刀砍在蛇身上,鲜血喷溅,大蛇吃痛地嘶叫,尾巴“啪”地抽到旁边的树上,“哗啦啦”掉下一大片积雨。
周定山瞪圆了眼,什么也不顾,只管狠命往蛇身上砸。
“哐……哐……哐……”
砸了好一会,缠绕的蛇身渐渐松垮,终于最后掉在了地上。
蛇死了。
“呼……呼……”周定山脱力地瘫坐在地上,他的右手手背上全都是血,有蛇的,也有他自己的。
营地周围满是狼藉,横流的鲜血,死状可怖的大蛇,还有污浊不堪雨和泥。
周兰吓呆地站在庇护所里,浑身冰凉。
这一直宁静的山林,在这猝不及防的早晨,揭开了它温柔平和的表象,展现出残忍危险的一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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