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林立的树木和腾腾的雾气，隐约可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王润香的对面。

周定山低声嘱咐女儿：“兰兰，你和小老虎呆在这，别出声，也别乱走，知道吗？！”

周兰连连点头。

周定山背着绳子和弓箭，手里拿着标枪，起身快步朝着营地跑过去。

营地里的陌生男人约莫四五十岁，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胳膊上戴着红袖章，背后背着一把猎枪，显而易见是这里的护林员。

见有人跑过来，护林员一把摘下枪，警惕地对准周定山：“什么人！”

“别开枪，别开枪。”周定山丢下标枪，举高双手，“我是这位女同志的丈夫，我叫周定山。”

他满脸攒笑，尽力展现自己的善意。

护林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良久，收起枪：“哦，周定山，介绍信上有你。我刚还跟你妻子说呢，你们这介绍信开的不对啊，介绍信上说是去菊沟山采药，怎么到我们重门山来了？”

村里的介绍信最远只能介绍到本镇范围内，出镇得去镇里开证明，出县得去县里开证明，出省也是一样的道理。

听说西南的山多，他们就打算往西南方向走，菊沟山是西南方向上村里介绍信能开的最远的地方，所以周国喜就写了菊沟山。

周定山一拍脑门，佯作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重门山，同志您不知道，我们迷路好几天了，怎么也绕不回去，真是愁死了。”

“迷路了？那你们这迷路迷得有点远啊……”中年男人左右扫了扫周怀安和王雁声，把介绍信叠起来递回给王润香，有些意味深长。

“嗐，这不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这一路可不近，你们采了不少好药材吧，我看看都采了什么？”

他们此行本就不是为了采药，行囊里就只有一朵赤灵芝，怎么都说不通。

周定山不动声色地挡在帐篷入口前，笑道：“也没采着什么草药，这眼看天越来越冷，正要回村过冬呢。”

护林员却坚持要看，两步越过周定山和王润香：“怕什么，看看而已，我又不要你们的东西。”

王润香急得额头上都是汗，她陪着笑：“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些普通药材。”

护林员扫了一眼帐篷里的情形，不知想什么，进去的脚又退了回来，他笑呵呵的转回身：“那行吧，不看就不看了。这眼看着又要下雨，我还得去山里转转去，免得山体滑坡冲了下面的人家。”

“是，这两天雨水大，容易出事。”周定山顺着往下说。

“你们要是想回屏母山就走这个方向。”护林员往北指了指，“不过这两天就别回了，下雨不安全，等天晴了再走。”

“好的同志，我们晓得了，谢谢您啊。”两口子好声好气把护林员送走。

护林员在山里七拐八拐，很快就没影了。

看着护林员消失在山林间，周定山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润香，我觉得他很不对劲。”

王润香的感觉也很不好。

护林员刚才本来要进帐篷里看的，突然又不进了，虽然夫妻俩也不想让他进，但他前后转变也太突兀了。

当下里，没有介绍信，行迹诡异，情况好一点会被关进收容所，等家乡的亲人重新开介绍信邮寄过来，才能遣返回家乡。情况坏一点，可能会被当成敌特分子，更坏的，或许什么也不会有，单单一个反抗的动作，就地就枪毙了。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他们一行不光有人，还有一头老虎，他们不光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也要保证它的安全。一旦它被发现，就肯定是个死，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让小老虎和人正面遇上。

“走，润香，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走！”

把周兰喊回来后，一家人加紧时间收拾行李。

吃的喝的，衣服被褥，锅碗瓢盆，全都一股脑装进筐子里。营地也不拆了，扎营的树杆和铺地的干草也都不要了，三人穿上蓑衣，背上行李，匆匆地就上了路。

山里起了风，天空阴得更厉害了。

他们奔着西南方向，也不管什么地形不地形，探路不探路的，只管埋头往前走，走得越远越好。

万丈上空，滚滚乌云随着风缓缓笼罩住了重门山，像吞天噬地的怪兽，不过一刻钟，山里就陷入了黑暗，像是提前进入了黑夜。

“呼……呼……”

山风凛冽。

周兰一手按着斗笠一手拢着蓑衣，跟着父母走在昏暗的山路上。越来越大的风顶得人寸步难行，衣裳头发蓑衣全都鼓到了身后，如果没有被褥压着，周兰简直觉得自己能被吹飞起来。

忽而，乌黑的天地亮了一瞬。

周兰看去，紫色的闪电像蔓延的粗壮血管消失在天边。

紧跟着，“轰隆”一声惊天动地惊雷劈彻大地！

她瞳孔一缩，魂都跟着颤了颤。

豆大的雨滴稀稀疏疏地落下来，然后没多久，倾盆大雨接踵而至，“哗啦啦”地斜吹到身上，周兰整个下半身瞬间就湿透了。

“定山，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找个地方避避吧！”王润香在轰隆雨声中喊道。

光线太暗了，地上又湿又滑，看不清路况，摔进山谷都不知道。

周定山回头看向来处，正是因为黑，所以能令人清晰地看到，几束手电筒的光在向这个方向逼近。一定是跟着他们的脚印找来的，最近山里多雨，他们的脚印根本藏不住。

不过现在又下了雨，还是大雨，雨水很快就会把一切痕迹都冲刷干净的。

他四下顾看，想要找个避雨的地方，然而雨势太大了，天又黑，一丈开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

借着短暂的雷光，周定山看到右前方仿佛是片树林。

“走！去右边，先上树躲躲！”

一行人穿过荆棘的灌木丛，进入林子里。

周定山站在树下，让女儿踩着上了树，然后小老虎也跟着爬上去，盘在了周兰的身边。

周兰坐在树杈上冻得哆哆嗦嗦的，淋湿后体温迅速流失，她整个下半身都要冻得没有知觉了。

周定山抱起大黄狗，和王润香爬上另一棵树，三人一虎一狗就这样缩在树上，眼睛紧紧盯着山下越来越近的光束，一点声也不敢发出。

“……你们相信我，他们一定是特务！”护林员的声音穿过雨幕，越来越近。

“介绍信上写着还有个叫周兰的，营地里压根没这个人，帐篷里两床被子还是分开睡的，他俩肯定不是夫妻！”

“他们还说是采药的，营地里一根药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当时就该打死他们！”另有一道声音喊道，“你手上又不是没枪，现在雨这么大，天又黑，脚印都冲没了，咱们上哪找他们去！”

“我不是……我抢里就装了一发子弹，万一他们也有枪我不是白白搭命嘛……”护林员的声音弱了下去。

“行了别说了，快找人吧！再找不到我就要冻死了！”另有一道声音抱怨道。

“再坚持坚持！咱们冷他们也冷！”又有一道声音劝道。

“要我说他们不会这么硬抗，肯定得找地方躲一躲。”

“这能去哪躲，这山里咱都清楚，一个能挡雨的山洞都没有。”

“你说他们会不会躲到树上？”那人说着拿手电筒在扫了扫树林。

光柱在身上一扫而过，周兰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王润香夫妻俩也紧张地摒住了呼吸。

不远处，那个用手电筒扫树冠的男人后知后觉道：“诶？我刚刚好像扫到什么东西。”

那人说着，又把手电筒照了回来。

其他人也把手电筒聚集过来。

小老虎侧身挡住周兰。

手电筒照过去，密集雨幕中，只见大榕树的树杈上有一团橘皮黑纹的影子，毛茸茸的，被手电筒一照，反射出两团核桃大小的绿光——那是野兽的眼睛。

“啊！老……老虎！”那人滑倒在地，手电筒咕噜噜掉在地上，滚进了山坡深处。

其他人也吓得头皮发麻！一把拽起摔倒在地上的同伴：“快快！快跑！！”

几人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砰砰砰”地往树林里放枪。

暴雨“哗啦啦”的下，周兰等人忙往树杈后面躲，子弹“噗噗”地射进树干里，还有很多射到了天上。

几人慌不择路地往山下奔，摇曳的光柱越跑越远，最后终于消失在了雨幕中。

他们安全了。

雨还在下。

周定山冷汗淋漓地从树上下来，但凡刚才那几枪有点准头，这会保不齐他们的命都没了。

“走走，快……我们找个避雨……避雨的地方！”周定山冻得直哆嗦。

周兰和小老虎从树上下来，地上流淌的雨水已没过脚面，混合着泥沙一遍遍冲刷着他们，周兰站稳都吃力。

王润香从筐子里拿出手电筒，手电筒裹在棉袄里，棉袄已经湿透了，好在手电筒只是潮湿，并没有进水。

她打开手电筒，齿关打颤地叮嘱女儿：“扶……扶着树，别滑倒。”然后担起扁担，跟在丈夫身后。

周兰带着小老虎大黄，也紧紧地跟在了母亲后面。

天边又是一道劈天裂地的惊雷，映着一行人蹒跚的身影，像微不足道的蝼蚁。

风更加地猛了，冷酷的大山似乎誓要把他们全都埋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