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竹伸出十指,指侧布满了薄茧,全是长年累月干农活磨出来的,幼时便从每个人厌恶的眼神中生活长大,几乎将她束缚在那个落后村子里一辈子。
这样的人忽然来了一个救命稻草,想必换谁都会觉得她要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上岸,谢筱的恶语相向也不过是常人眼中所想罢了。
“春叶,你家境如何?”
春叶脸肉乎乎的,思索的样子十分喜人,让贺听竹忍不住揉搓了一下。
“唔...小姐别闹了。”春叶护住自己的脸,道:“奴婢有个哥哥,但是哥哥小时候便生病夭折了,我爹受不了打击也很快跟着去了,一直是我们母女二人生活,现在娘也去世就剩春叶一人。”
贺听竹感同身受,握住她的手,“没必要对我如此恭敬,我也不过是个和你一样的可怜人,把我当做你的姐姐便好。”
春叶听完连忙摇头,“我知道小姐的意思,我也拿小姐当家人,但是教导我的人说京城规矩多,不能僭越,不然我就要连累小姐了。”
说罢她眼中充满了憧憬,“京城是什么样子啊?是不是比池州府还要繁华得多。”
随着她的话贺听竹也陷入了沉思,京城这两个字对于她来说堪比天涯海角,如今却近在咫尺,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念及未来,一向自持淡漠如她都有些迷茫。
到达京城的那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安王率先下船,指挥着随从将东西扛下去,谢筱紧随其后,下船时候忽然伸出手扶了贺听竹一把,让她颇为惊讶。
但她入目所及便是男子冷硬的侧脸,便又将心中升起的几分期待迅速落空。
踏上土地的那刻心中才有了一些踏实感。
“谢世子,这是本王准备的马车,你可直接携美人回府。”李容钰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让谢筱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他拱手道:“谢过安王,只是不知圣上是否知道微臣回来的消息?”
“本王在船上时已经给容泽传了消息,父皇还不知情,本王待明日早朝再禀告此事,既让父皇高兴也好为世子争取一些时间处理家中琐事。”
谢筱眉头舒展,笑道:“微臣谢过王爷。”
说什么为自己争取时间,不过是想着当朝宣布要些赏赐罢了。
在他们临上车之时李容钰露出猥琐神情,目光从贺听竹窈窕身姿一扫而过,但这神情不过一瞬即逝,再怎么说也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只能收敛住垂涎的心情。
这谢筱可真是好命,被人陷害还能被如此美人相救,李容钰遗憾打道回府,心中还琢磨着明日一早尽量将寻到谢筱一事对皇上说得跌宕迂回一些,好让他将功补过,最好能将雍州督粮一事交于他协办。
京城主街上的热闹裹挟着商贩的揽客声音一股脑涌入贺听竹耳中,她坐在柔软的垫子上有些无所适从,明明已身处京中,但她心中还是有些不真实之感。
微风吹起帘子一角,她好奇地看着有限视野中规整高大的建筑,街上行人身穿锦衣华服,头戴金银玉簪,每行一步头上的步摇便晃晃荡荡吸引她的目光。
“要看便光明正大地看,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像什么样子?”
听到他这么说,贺听竹腼腆一笑,掀开帘子看向车外,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她现在的样子和土包子几乎没有什么分别。这时她好像才意识到谢筱是那种若不是发生意外流落在桃源村,不然两人一生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她放下帘子心情有些低落。
谢筱本来不想搭理她,但看她忽然可怜的样子又忍不住开口,“怎么不看了?”
贺听竹叹气,“不太想看了。”
谢筱离魏国公府越近,神经越是紧绷,若是他一人还好,如今又多了贺听竹和腹中的孩子。京城宅子里的尔虞我诈一环紧扣一环,不知道她能否应付得了。
“我家中的情况你可还记得?”
贺听竹小声嗯了一下,道:“世子家中简单,如今当家的是魏国公和夫人陈氏,但一切以祖母为重。世子有个弟弟为赵氏所生,娶妻为正四品大臣中书侍郎的嫡次女赵溪,但府内并未分家,家中还有二叔三叔住着。”
说到这儿,她的乖顺的模样几乎将谢筱迷惑,差点忘了这人是个尖牙利嘴的人物。
“祖母宠爱我,但是父亲他们都偏向谢元,如今谢元觊觎我的世子之位,处处加以陷害。魏国公府并非你想的那般好,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就算如此你也要去?”
他轻轻将衣摆上的皱痕抚平,毫不在意道:“现在还有机会,我可以将你安置在其他地方,锦衣玉食的和孩子过一辈子。”
贺听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叹道:“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了,世子这样说将我当成什么?一个外室吗?我肚中的孩子又怎么办?大周律法明确表明外室子无继承权,甚至没有户籍进行科举。”
谢筱眉梢微动,自知他想的并未有贺听竹那般透彻,时至今日也说不出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那种混账话。
马车不疾不缓地驶过巷子,明显来到一条比主街安静的街道,此地的宅子也比别处阔气许多。很快马车停下,驾车的人道:“世子殿下,到地方了。”
无人掀起车帘,只听到府内传来阵阵丧乐的声音。
谢筱连忙跳下马车,果不其然魏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前高高悬挂着两盏白色灯笼,就连门口两座石狮脖子上都缠着一圈白绸缎。
等贺听竹被春叶扶着下了马车后,看着面前的场面呆在原地。
“世子家中出事了?”
“嗯。”谢筱黑着脸点头,“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应当是本世子的丧仪。”
他上前一步攥住铜环狠狠敲了几声,门内传来男子的声音。
很快大门开启,一个头戴圆帽小厮打扮的男人打开大门,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人啊,不知道国公府这几日有事吗?”
结果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后连忙退后一步,双目圆睁,颤着手指道:“鬼,鬼啊....”他说完后又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力度大到脸很快有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见不是做梦,小厮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筱深吸一口气,将人一把揪了起来朝着其腹部狠狠打了一拳,小厮很快清醒,涨红着脸看他。
“你现在看清楚,我是人是鬼?”
小厮喘着气,“世,世子殿下...”
谢筱松了手,小厮直接四脚朝天摔到地上,他跨步越过地上之人往府中走去,只见一进宅子里入目全是刺眼的白,过路的仆人看见他的模样俱大叫起来。
还未走近后院便听到哀嚎声,谢筱心一紧,连忙上前。
谢弘文身披白袍,世间最苦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棺木中身体焦黑的长子,他压住心中的酸楚强撑着主持大局。
陈氏身材丰腴,面容白净艳丽,此时也是红着两个眼眶安慰他,“老爷不要过于忧虑了,筱哥儿惨死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实,如今老爷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她冲谢弘文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个和谢弘文七分相像的少年很快冲了上来,跪向棺木道:“兄长一路走好,府中一切元弟自会替兄长照顾好。”
谢弘文庶出的弟弟谢弘武面色淡淡,看着这场闹剧并未出声,他身后跪着的子女倒是哭声连天,口中一口一个筱哥哥。夫人王氏自知夫君生性淡漠,但他们在府中还要仰仗魏国公生活,所以私下特意嘱咐子女场面要演漂亮。
不管是谢筱继位还是谢元继位对他们一家来说都毫无区别。
几人正卖力唱戏,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谢弘文推开陈氏,皱眉道:“外面怎么如此喧哗,不知道等会就要出殡了吗?”
话音刚落,后院正门忽然被人气势汹汹地推开,跨过门槛便大声道:“我说府中今日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本世子的丧仪啊。”
石破惊天般给了众人当头一棒,纷纷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还是谢弘文率先反应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但下一瞬便看向院中停放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和谢筱身形相仿但是面容全毁的焦尸。
浸淫官场多年,如何不懂这是被人算计了。
他飞快扯下身上白衣上前,声音颤抖:“是筱儿吗?”
谢筱嗯了一声,扫视一圈全场,尤其是在谢元身上停了两三个呼吸,果然见谢元瞳孔骤缩,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父亲,祖母在何处?”
陈氏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上前慈母一般抱住谢筱大哭道:“筱哥儿,父亲母亲念你了好久,真以为你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去了!”
谢筱默不作声地离远了一些,重复道:“祖母在何处?”
“母亲伤心过度,在屋内休息。”谢弘文说,“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失踪如此久?又为何会有人伪造你的尸身送到府中。”
陈氏的怀抱落了个空,尴尬地拾起帕子擦着眼角,这才注意到谢筱身后站两位面生的女子,一位做着仆役打扮,另一为虽然衣着简单但是气质不凡。
“这位姑娘是?”
在场人的目光都迎了上去,贺听竹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任由他们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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