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急匆匆赶来，诊断后说娘娘是近日劳心动气，因此昏倒，日后应当静养。

短短几句话，我和翠枳终于安下心，我当下鼻子一酸，翠枳送走御医后，在原地愣了愣，回来默默看着躺在床上乖乖喝药的娘娘，语气有点抱怨：“娘娘，你办个寿辰宴，干嘛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娘娘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知道翠枳这是真生气了。

翠枳很少生气的。

但娘娘自有她的办法，她嘟嘟嚷嚷：“好苦的药——怎么这么苦呀！阿枳，拿些酸梅给我过过嘴嘛！”

我看着面前犹如小孩子般一点理都听不进去的娘娘，有些乐，想：娘娘要是胡搅蛮缠起来，翠枳也招架不住啊！

果然翠枳看了娘娘片刻，转身拿过桌子上的酸梅小篮子。

娘娘便就着她的手吃下递来的酸梅，心满意足：“阿枳真好呀！”

翠枳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娘娘惯会哄人。

翠枳这样子是不生气了，娘娘和我都很开心。

因着寿辰宴，陛下兴致不错，念着小太子平日里读书刻苦，恩赐他这三日可以不用去听学。

程晏欣喜若狂，翌日一早就拉着我到御花园玩。

我自然知道这小祖宗心中想的是什么。

前阵子御花园修缮，做了几架秋千在空地上，小程晏每次去尚墨轩经过那里，远远看着很是向往。可是他总是懒床不起，每次都掐着点赶到尚墨轩，往往前脚刚坐下拿出书本作出读书模样，后脚他太傅便到了。

因此这几个秋千已经被他惦念很久了，如今，他终于可以放开了玩啦！程晏很是兴奋。

我很是伤心。

我追着横冲直撞的小太子，拉又不敢拉，拽又不敢拽，只能弯着腰虚虚碰他的后背，这样他摔倒时我能护得住。

程晏才不听我不停说“慢点慢点！”，迎风潇洒。

我觉得我现在像一个追着鸡的疯婆子！

……但是程晏不是鸡。

万幸终于到了秋千这里，程晏抓着板子就要蹬腿上去，可是板子晃晃荡荡，他怎么也爬不上去。

“书书！”小太子终于妥协，回头叫我。

看看！不等到最后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厉害！

我抱着程晏把他放上去，他很自觉地拉住两侧的绳子。

我轻轻推他，木板跟着晃动起来，程晏很开心，哇哇乱叫，过了会儿喊我名字，告诉我他在“飞飞”。

阳光很暖，我想若时光停在这一刻，繁花遍地，草木生春，小太子抓着绳索，任我轻轻地推他。

也是可以入画的。

这样一想，我一时觉得其实推程晏这个体力活也有了一些诗情画意了呢！

——我好累，我感觉肩膀要废了。

小祖宗都小半个时辰了你为什么还不喊停！

忽然有人走近这块草地，我偏头一看，瞧见于冉抱着二皇子走过来，后面还跟了一众虾兵蟹将。

……糟糕我这边没有带人手怎么办？！

我停下手，向于冉请安问好，程晏一向不怎么喜欢于冉，但是他喜欢程平。

小太子原本正在兴头上，见我停下来，有些不高兴地转过头来，还没开口向我抱怨，就看到了他的二弟。

小祖宗转怒为喜，向自己二弟招手，邀请他一起来玩！

于冉正合心意，她轻轻推了程平一下，让他到“太子哥哥”那里。

我默然站在一侧，准备安静当个木头人，却听于冉叫我。

她说：“让下人们带他们哥俩儿玩吧，本宫有话要问你。”

她准备问什么？我很疑惑。

于冉身后的宫女陪程晏和程平玩，小孩子有了玩伴之后什么都不在乎，对那些宫女也不排斥，我见了暗道程晏这个小没良心的！

于冉看了眼后，转眸问我：“书书伺候太子，也有好多年了吧？”

我低眉顺目，回道：“是。”

于冉便默了会儿，喃喃一句：“这么久了啊，好像本宫入宫也过了这么多年……和你一样。”

我不知道于冉何意，她似乎只是单纯感慨年岁流逝，算来她年纪应当同我差不多。

我于是道：“奴婢伺候太子那年，美人也因一舞得陛下欢喜，入了宫。”

于冉愣了下，她默念了“欢喜”二字，侧眸向我看过来，似乎在思考我这话是无心还是刻意嘲讽，但最后她只是扬了笑，说：“难为你还记得。”

以往我见到于冉的次数不多，今日难得离她这么近，细细瞧着她的容颜，心道于冉的容貌……果真与程晏相像。

浮世三千，有人样貌相似不足为奇，但是大多只是整体近似，令人一眼瞧上去恍惚了，若是细观，这种相似感便荡然无存了。

可翠枳却说过，每次见到于冉，都能令她想到施贵人。

翠枳那样的人，应该比我懂得更多，看得更深的。她这么说了，那么于冉就一定有与那位风华绝世的人共同的地方。

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于冉看向我，她的眸光很亮，一下子就撞到我的心里，令我不由一颤。

我忽然知道原因了。

我以为于冉这样妩媚骄纵的人，应当有一双勾人夺魄的魅眼；再不济，也该是一双楚楚动人的含泪杏眸。

可于冉不是。她的眼睛很细长，看向我时眸中闪着清冽冷峻的光，像一把冰凉的匕首，叫人心中一滞，寒意浸心。

陛下的心上人，那位不问风月的绝代美人，应当是这样的一双眸子吧！

于冉感慨：“真是太久了呀，许多人事都记不清了，上次见到太傅，还以为是哪个故人……不过说来太傅也是个可怜人，先妻早故，他独身至今。”

……什么？

我脑中嗡嗡的，心中怀疑这是于冉抛给我的话头，但还是忍不住接了。

我语气很规矩，认真询问：“美人，太傅尚未娶亲，阖宫都知，怎说他‘先妻早故’呢？”

“嗯？你不知道？！”于冉不可置信，“玉禾殿的小宫女就没嚼过舌根？”

我知道上了于冉的当，现在她开始拿乔了。

沉默了瞬，我行礼道：“想是谣传，并未听过。”

于冉啧道：“哎呀，是我忘了，这是陛下私下对我说的，既然书书你知道了，可得保密！”

这分明是她存心想告诉我的话，但她口空厥词，我不论真假，逞她意很规矩地说了声“是”。

于冉看了我片刻，大概觉得我无趣，哼了声，招手叫程平随她回去。

小孩子都在兴头上，程平哪里理她？于冉便生气了，她也不过去，喊程平的音量却陡然增大。

我顺着看过去，瞧见程晏和程平正在小亭子里绕着圈跑。

不大的亭子，两个孩子也小——特别是三岁多的小程平。他们可开心了，玩着角逐的游戏，明明可以直接跑过去，偏偏高兴，要绕着小亭子在上面转着圈追。

我神情一禀。

绕圈跑对于程晏来说，丝毫难度都没有，但是对于才三岁多的程平来说，就有些困难了。

小孩子的平衡力和方向感本来就不怎么好，看样子他们已经跑了好几圈了，程平看着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却仍然兴高采烈追着程晏。

这种情况下，他很快就会摔倒的！

小孩子摔倒本没什么，但是程平是于冉的心肝肉，这些年来小磕小碰引得她勃然大怒的事情闹到玉禾殿的次数也十有**，况且这次程晏也在这里。

女人胡搅蛮缠起来其实是很可怕的。一如娘娘，二如于美人，前者能让翠枳有气撒不出来，后者能让我丢掉半条小命。

我怎么可能让没必要的麻烦发生？

于是我赶忙跑到小亭子前，顾及不能太过莽撞，在最上一级台阶处蹲下身，哄着程晏过来。

小太子其实也有些玩累了，见我伸开双臂要抱他，很自觉地就往我这里跑过来，我抱住他，心有余悸。

好在程晏听话。我暗暗想到，要顺势抱他起身。

我没有料到程平也会扑过来。

这小孩子一直把我当陌生人看，那日带他去张子安那里还要于美人的宫女跟着才肯去。今日大抵是玩的开心，忘了怕我这回事，见我抱着程晏，不知是没刹住脚还是也要和他太子哥哥一样，在我还没有站起之际，也撞了过来。

完了完了！我觉得我要凉！

在那一瞬间其实我想了很多，甚至连跪在娘娘面前请罪的画面都有了。

最后我想：可不能让小程晏摔伤了，太得不偿失！

我抱着程晏，站在最上一级台阶。若是摔倒跌下去，纵使用身体护住了程晏，程平也会因为收势不及跌下去——那可是好几级台阶啊！

若真如此，当初我还不如让他摔倒呢——顶多脸擦地破皮。

我只好换了个法子。抱着程晏，身体向旁边歪去，腿脚却稳住没动，这样可以抵住程平，让这小家伙不至于栽下台阶。

我知道后背会很痛，但是程晏在我怀里，这样以我身为垫，他便不会感到痛了。

我想我真是聪明绝顶！

下一刻，疼痛从我的头上传来，同时我的耳朵听到一声撞击。彼时我还在心中想着“真聪明真聪明！”。

……

所以说为什么我没料到自己的头会撞到檐柱上面？！

疼死我了！

程晏在我怀里，后来程平也压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护住程平的头，摸了一脑袋的汗，手心湿漉漉的。我拉着程平站起来，免得他压倒程晏，谁知转头就看到程平通红的小脸，听到这个小孩子呼呼喘着气。

身边的宫女急着来抱住程平，于冉也慌张上前，我坐在亭子的台阶上，冷声道：“美人身边的人，还是要细致些才好。”

我终于在这事上找回了些颜面，于冉脸色果然不太好看，说了句“书书倒是尽心尽责”。

等到他们走后，程晏窝在我怀里，他转头看我。

“啊！”小太子短短地惊呼了一声，“书书——你流血啦！”

啊？什么？我很茫然。然后我感觉有丝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脑袋侧边流下。

我腾出手抹了一把，好家伙一手的血！

我很悲伤。我想：你早干嘛去了流的这么慢！人都走了你才开始流？！

我奋不顾身的样子难道不配被人看见吗？！

我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对程晏笑道：“没事，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阿晏啊，我们回去吧！”

小太子天真无邪，他从我怀中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裳，对我摊开小手。

我笑着，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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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