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七月七

夏怀夕天光未亮时便被院中窸窸窣窣的响动惹得自梦中惊醒,以为是进了贼人,屏声凝神攥起书桌上的镇尺行至门边。

猛地推门而出正欲大喊,却发现是自家家仆端着一盘发钗奔来忙去。

夏怀夕白眼一翻:“卯时未到你们在这儿琢磨什么呢!动静和小老鼠一般,吓晕个人!”

海月不顾吐槽,连忙将人拖到院中:“姑娘快瞧瞧,您喜欢哪套首饰?”

只见石桌之上赫然摆过五大托盘,每一套都从簪花到耳饰一应俱全。看得夏怀夕眉角抽搐——

我的神啊,这一看就重得要命啊!

夏怀夕赶紧打断两人为选哪一款式已然绊起的口角,劝道:“应宴人家众多,妆点如此艳丽怕不是有失礼数。我只是臣子之女,怎可抢天家风头?”

“那也不能输了阵仗!这次圣上亲自向老爷点名要姑娘同往,这按理说是要旁人都高看一分的殊荣,理应隆重些。平日里京城小娘子们的聚会您也不参与,莫要辜负了这俏生生的脸蛋儿才是呀。”

夏怀夕被人磨得没了脾气,随意挑了眼前最为素净的一套琉璃簪:“可我并无名冠京城之心意,安京……或许无需有我夏怀夕。”

午时刚过,备好的轿子便在门口候着。

“爹!”夏怀夕俏生生喊夏天无回身。

花季少女眉如远山,薄施檀色,衣着素雅清淡,大盘髻上却精心点缀了彩花珠篦,朱唇两侧两颗真珠呼应,靓妆掩过些陈年的病容。

夏天无打眼儿揽着人欣赏片刻便拢不住笑,连道三声好才怜惜地轻拍爱女肩侧,竟眼眶泛起一层泪花儿来:

“这些年日日瞧着,今日却发觉我的夕儿确是长大了。”

马车起辕,一路向东而去。

宫宴尚晚,皇后携诸妃嫔自午时过三刻便于后苑花亭中相候京中命妇贵女,设坐赏花、品茶听曲儿。三两相熟之人低声攀谈,言笑晏晏。

夏怀夕打眼一望除了后宫几位重点妃嫔,其他全是群众演员,想来按剧本自己也无需结交什么路人甲乙,于是推着海月转身躲去一块奇石怪岩之后。

夏怀夕半倚石上,随手从一旁的石缝中拔了几枝狗尾巴草,巧手翻飞,三下五除二一只兔子前半个身子便成形。海月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等活灵活现的草兔子放在她手心时瞪直了眼,小声惊叫:“小兔子!姑娘何时竟背着我们学了草编?”

夏怀夕心中一哼,这样哄小女孩的手段我多着呢。

正欲开口时一女声插进话来:“这兔子甚是可爱啊。”

夏怀夕闻言一愣,紧急低头行礼:“问娘娘安。”

谢春和轻笑着将人扶起,仔细瞧了瞧面前少女周身:“这宫宴果真是常办常新,何时来了位新美人儿?”

“回娘娘的话,臣女太常寺卿夏天无之女夏怀夕。”

“哦?你就是夏大人府中藏着的小姑娘,前些年一直未见着面儿,如今瞧着病应是好多了?”谢春和温和道。

夏怀夕心道这原主当真是病得全京城都知道了!面上乖巧应声。

“本宫原是过路去更衣,没成想正撞上夏姑娘这双巧手。”谢春和葱指一点不远处的小亭,“我们安然亭中还设了磨喝乐的陶制处,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一试。”

夏怀夕垂眸行礼,待人走出三步后略一思索便将这位同电视剧中角色对上号——

贤妃谢春和,男主角的妈,剧情中应是还会出现一位哥哥。这位男主母亲虽然预告片中完全不着笔墨,但就演员本人咖位来说戏份应该不少,那今晚七夕宫宴想来也是什么重要剧情点。

但预告片里根本没有这里的剧透,夏怀夕光想着就已经一个头三个大。本着能避则避的心思看空无一人的安然亭确实是个好去处,便两脚一蹬匆匆向那处走去。

谢春和站在殿侧的飞檐下,远远瞧见女孩正握刻刀勾勒着手中的小陶人,瘦削的背影一坐下更是显得单薄,眼底化成一片水。

磨喝乐的陶制处每年她都坚持着要设,不过自小养在京城中的世家小姐们不擅作这些沾了泥土的玩意。年年聚在吟诗刺绣品茶作画之处人泱泱一片,安然亭却从无人造访。

谢春和唤过自己身边的陪嫁侍女,轻声道:“像不像回到小时候仍在西北的日子?七月七时我也曾一个人制小人儿坐了一下午,你就这样在一旁陪我。”

“母亲手那样巧,做什么物件要一下午才做得好?”

谢春和倏而回首,撞进少年温和的笑容中,惊讶道:“璋儿!怎么这时过来?”

“方才茶宴将歇,已预备转至祥麟殿用宴。过后苑时远远听到里面热闹,父皇便准了我们几人前来问安。”钟廷璋细细解释,侧身与母亲一同站在飞檐之下。

谢春和笑笑,京中芳龄少女齐聚,皇上用意岂在母子情分之上?只是他既没那个心思,谢春和便不以此多言。二人浅谈片刻,皇后身边的侍婢便小步行至面前邀人前去巧楼预备餐食。

“那我便先去了。”谢春和趁着时间多看两眼面前的少年,“你记得多吃些,差事繁忙也莫要顾不得身子。”

钟廷璋将母亲送走,便也没心思在花苑中逗留,正欲转身离开时恰巧看到隔过两丛枝芽,远处亭中的少女起身净手。一旁的丫头从桌上小心翼翼拿起什么小物件惊叹片刻才端端将物什放在正中。

夏怀夕将手上的陶泥洗净,瞧着人爱不释手的小模样乐了:“喜欢等回去做些送给你和合欢作礼物。”

海月不可置信地冲着夏怀夕冒星星眼儿:“姑娘,我怎么觉着您不是记不起事情,而是被殿中神灵点化附体了呢?!”要不她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说法能将夏怀夕这改头换面的模样解释通顺了。

夏怀夕闻言一愣,捋着鬓角前其实并没有的碎发到耳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忙把话题转移到一边去。

“我瞧着她们都向乞巧楼去了,快帮我解了这围兜,小心落了队伍寻不着路。”

说着转向一侧背对海月,却不想甫一抬头便对上远处正正投来的眼神。钟廷璋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过身来,一时间有种被抓包的无措感。眼神左右瞟了瞟才装若无事地轻咳一声,脚底一滑溜着步子跑没影了。

祥麟殿西南角处百尺之高的乞巧楼拔地而起,夜幕将临,楼间花灯彩烛接连亮起,锦罗绸缎交织不暇,头尾各放牛郎织女木雕一座,其间以白羽铺地便作鹊桥。

柳皇后一早将九孔针同彩线备在正中的圆桌之上,只待诸女眷如数登楼便亲自组织起比赛来:“今日乞巧,本宫也特备针线,诸位且借月光行之,得巧者本宫今日也备了佳礼相赠。”

所有人寻着趁手的地方围至桌旁,夏怀夕兴致缺缺,创伤应激般地略微溜了个神儿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有无异样,等再回过头走向围桌时已然没了好地儿。

她倒也不在乎,眼下她只需要安稳苟到团结日就是胜利,这种在众人面前出风头的事情还是少作为妙。于是伸手拿了一份针线预备就在人后随便意思一下,却不想贤妃向她招招手,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她。

夏怀夕登时瞪圆了眼睛,紧忙将手摆得和风扇似的悄声同她道:“我不会针线活,娘娘您别白费了位置。”

谢春和被人逗乐,等结束时看到人手中刚穿过两孔的五色线才信了她的话。

夏天无一介文官,其女应是自小未出过京城几回才是。京城中的深闺小娘子,不善女红,却会捏泥人儿,倒真是稀奇事。谢春和借着饮酒的姿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夏怀夕。

酒过三巡,乞巧楼处备的曲子歌舞便都演过一遍退下。

“今日开心,与诸位相聚的时间长了些,备好的曲儿竟是不够用了。”皇后取了细绢略拭了下唇角,“今日巧楼来了如此多如花少女,不知各位姑娘们谁愿向前献歌舞一首,让我们也一饱眼福?”

准备不周是假,借着今日要京城里的千金上才艺才是真。乞巧楼距正同样歌舞升平的祥麟殿不过百步,里面正坐的王亲贵族正值佳龄的少说也有十数个,此处的响动一个不落地都是要传到那边耳朵里去的。这样昭然若揭的心思在座又有哪个不知,自然都是有备而来。

古代隔空相亲大会啊!

夏怀夕瞧着正中奏古琴的少女,向嘴中塞了口桃花酥,啧啧感叹。

巧楼上空婉转的《凤求凰》音律同殿中乐师演奏的旋律全然重合,钟铭德和着旋律也多几分兴致与两侧围坐的儿子们聊上几句,问钟廷璠前些日子沿东南而下巡视时观各地农产赋税可有收获,问钟廷珪秋季科举与官员新一轮考核准备中可遇难处。眉目慈善,言笑晏晏。

一曲终了,舞女紧接着长袖一甩又续上。

“璋儿……咳咳……瞧着今日备的曲如何啊?”

钟廷璋深邃的目光望向高处的钟铭德,只见人瘦如柴骨,面颊都凹陷几分,故而双眼更加突出,只平平的神色都觉得犀利睁目,眼神中却覆上一层灰白。发尖白丝更是早已遮掩不住,钟廷璋觉着才几日未见他就又苍老枯槁不少。

只两三秒的对视,钟廷璋便垂下眸:“回父皇,儿臣一介莽夫,不识得多少礼乐。”

乖巧得竟显出几分可怜来。

钟铭德却恍若未觉般点点头:“宫中乐师常在,你若是公事上得闲了,可以进宫陪你母妃听上几曲。”

钟廷璋状作兴奋,对着已经转去另一边喂小儿吃食的钟铭德躬身谢恩。

帝王之言,总是表里不一。面上大一听只觉得给了钟廷璋进宫探望母亲的机会,里子却要加上“公事上得闲”的条件。军巡司日夜值守,与“得闲”二字最无关联。怕是当真等他一月多两回踏进内宫,怠懒的头衔便牢牢扣在他头上了。

钟廷璋举起酒杯啜饮,借着遮挡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

杯未见底,一中官便连滚带爬地跑进殿内,扑通一声匍匐而跪,惊叫到——

“皇上,皇后娘娘宴中忽而吐血!怕是不好了!”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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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七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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