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星城举办的芳华大会初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结果落下了帷幕。

论精彩程度不及上上一届剑尊的所向披靡，也比不了上一届器宗大弟子的怪招频出，但过程之曲折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论是最有胜算的秦朗风第一天就中毒被迫退出，还是稳操胜券的罗元霜最后关头弃赛，又或者是无人看好的罗小莲先因下毒违规后又开启副赛最终却又洗脱罪名拿下第一，都非常的令人津津乐道。

不过，街头巷尾的修士们并没有对此议论太久，因为赛后第二天云梦兽便陷入了沉睡，云梦秘境开启。

前来参赛的各大门派弟子跃跃欲试，有不少都选择进秘境一趟看热闹，当然，也有的不想掺和这些，打算按原定计划踏上归途的，比如剑宗一行人。

出发的前一晚，罗小莲收拾好东西便睡下了，城外的云梦兽在睡梦中发出了几声呼噜，“嘟~嘟”，很好听。

这一夜，双星城里的人都做了个好梦。

——

“剑尊，这是今天的——”罗小莲神秘兮兮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方盒，又献宝似揭开了盖子，“小莲特制枣泥酥。”

柏长青“看着”眼前的糕点，心情复杂。

罗小莲笑嘻嘻地拿起一块枣泥酥往柏长青嘴边戳，“这可是我新研制的独家秘方，快尝尝，好不好吃。”

柏长青伸手制止了她的搞怪，接过那块糕点，却没有咬下去，而是放到了自己掌心，犹豫开口，“小莲。”

“嗯？”

柏长青无神的双眼盯着手心，“你以前做糕点，总是会弄得很精致，看上去巧夺天工，可是最近……看着却普通了许多。”

罗小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声音却依旧十分平稳，“吃食嘛，好吃就行了，外表根本不重要，我是最近悟出了这个道理，所以就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那为什么轻其形……却重其香了呢？”

“什么为什么，”罗小莲总觉得剑尊话里有话，紧张地扯起了袖子，“吃的嘛，无非就是色香味形，我把糕点做得香一些不好吗？”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柏长青黯淡无光的眼睛看向罗小莲，一眨不眨。

罗小莲被这双不复以往明亮的眼睛看得难受，忍不住低下了头，“那剑尊……最近为什么总一个人待着，走路还慢吞吞的。”

“我哪有。”

“你有！”

清亮而又坚定的嗓音很好听，闻声辨人，可以想象这声音的主人定是个十分可爱的小丫头，柏长青转移视线，又盯起那块枣泥酥，“我只是……只是最近有所感悟，行为举止才不复以往。”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罗小莲用着刚刚与他一模一样的语气把这句话还了回去。

这回柏长青没有回答。

而罗小莲也不敢抬头去看他，二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谁也不说话。

微风徐徐吹过，掀起几片落叶，也在柏长青的心湖荡起了几纹涟漪。

为什么……你能发现？

*

一身杂役弟子服的罗小莲孤独地坐在石头旁，神情落寞。

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呢，可惜啊，无人在意。

“哗啦！”一个布袋忽然从天而降，正中罗小莲怀抱。

罗小莲懵圈地拿起布袋，“哗啦啦——”鼓鼓囊囊的袋子里不知装了什么，撞击的声音还挺清脆的。

“生辰礼物。”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罗小莲赶紧回头，发现剑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

“礼物？”

“嗯。”

罗小莲打开布袋，发现里面竟是满满一袋灵石，她诧异地看向剑尊，“灵石？”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剑尊难得说了一句长话，“上个月元霜生辰，罗家送了不少东西来，我顺口问了元霜你的生辰是哪天，便准备了这些，你不是喜欢灵石吗。”

罗小莲闻言不禁抱紧了布袋，心里莫名有些痒痒的，“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您怎么还给我礼物。”

剑尊一本正经，“你既上了忘忧峰，便是忘忧峰的人，我为你准备礼物不是很正常？”

“可我只是个杂役……”

“是领了杂役差事的剑宗弟子，从来英雄不问出处，你又何必总这么在意？”

“您是剑尊，当然可以不在意了，我就不同了，从来……从来也没人给我买过礼物。”罗小莲越说声音越小，她真的没有收到过，五岁以前娘亲一直病重，她们母女活着就已经很吃力了，哪还有心思过什么生辰，等到了罗家，更没有人关心她了。

“可我也不是生来就是剑尊的，许多年前，我也只是个很容易被欺负的小毛头，”剑尊以为她还在为曾经的丫鬟身份和现在的杂役弟子身份而自卑，便鼓励道，“修行，其实也是修心，世界很大，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楚的。”

“谁说不清楚的，我就是个四灵根，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剑宗当个外门弟子，未来一眼望到头。”罗小莲心里委屈，都是这个人，油盐不进，怎么也不肯收她做徒弟，她这种资质，要是没有好师父还能翻出花来吗？有心准备礼物，怎么就不肯松下口呢。

剑尊温暖的手放在了罗小莲的头顶，“你在罗家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能进剑宗？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御剑飞行、上天入地？正因修士的未来千变万化，难以预料，所以修行之路才如此精彩啊。”

许是眼前人的态度太好，让罗小莲的胆子也比平常大了几分，她问出了困扰自己很久的一件事。

“剑尊，今日是我生辰，您可不可以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您为什么不肯收我做徒弟？”

“额……”

“我又不是贪心地想当亲传，一个记名弟子而已，其他长老都有那么多，您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满是黑斑的脸上布满了倔强，仿佛要不到答案决不罢休一样，剑尊略叹了口气，“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罗小莲很不服气。

“我的剑道只有元霜能学。”

这话可真伤人啊，是了，只要罗元霜在，她永远都是不好的那个，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罗小莲心里很难过，“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丑资质又差，所以您嫌弃我……”

“不是。”剑尊打断她，“天外有天，其他地方还会有更天才的人，修行资质重要，却也不是非常重要，至于容貌，不过是皮囊，我并不在乎。”

“那为什么……”

“我不喜欢自卑的人。”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罗小莲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啊？”

剑尊掏出一方手帕，轻柔地给小丫头擦了擦眼泪，语重心长道：“这世上有光必有暗，有得必有失，没有谁能占尽一切便宜，也没有谁是真的一无是处。人人皆有不如意的地方，只是外人看不见而已。与其日日责怪父母没给好的出身、好的资质，夜夜对着自己比旁人低的起点斤斤计较，倒不如刻苦努力，将来声震大陆，让他们骄傲，让所有人改观。”

平日里不苟言笑还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剑尊忽然这么温柔，罗小莲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帕子拭干了泪痕。

“剑者，当迎难而上，你虽有些毅力，能进得了剑宗，但想做我的弟子，还远远不够。”

罗小莲眨了眨湿润的睫毛，声音糯糯的，“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剑尊很认真地点头，“是。”

罗小莲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证据。

剑尊也看着她，然后脸越来越近……

“小莲，其实你……”剑尊轻笑一声，“很漂亮。”

不似罗家人那般充满厌恶，也不像路人那样不自觉地透露着嫌弃，更不及同门师兄看着罗元霜那般炽热痴迷，只是简简单单地……照射出了她的模样。

罗小莲望着这双琉璃般的眼睛，有些恍惚。

一直以来，接近这个人，讨好这个人，都是出于嫉妒，为了争口气，打着跟罗元霜抢一抢师父让她吃瘪的算盘，可是此时此刻，罗小莲忽得有了别的想法。

想将他……据为己有。

——

云华兰的花期是两年，因此芳华大会四陆总决赛通常会在各陆初赛结束后一年内举行。

剑宗众人没有在双星城多加逗留，一大早便启程返回。

只是与来时的嘈杂不同，回程的飞舟格外安静。

陶宗主在发愁，剑宗能代表西大陆去参加四陆胜会是很好，但罗小莲明摆着不可能赢，只有垫底的份，这结果是好是坏可真难辨，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小子色迷心窍非要下毒，要是没这回事罗元霜出线明明可以皆大欢喜的。

而被陶宗主惋惜的罗元霜心思可全然不在比赛上，她此刻满脑子都是秦朗风，昨日虽与那人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却总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这种感觉……她以前从没有过。

罗小莲一个人坐在甲板边缘，自上了飞舟，柏师兄又见不着人了，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她昨晚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奇怪到……她明明一醒来就忘光了，却还是知道这个梦跟柏师兄有关。

柏长青就站在罗小莲身后不远处，形单影只，他昨晚梦到了前世，那时的小莲多可爱啊，可现在……

至于其他弟子们，不是在暗自猜测究竟是谁做了下毒陷害的缺德事，就是提心吊胆地躲在角落，生怕被人看出心里在想什么。

飞舟行进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众人便抵达剑宗山门，陶宗主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让大家各回各峰，自己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罗小莲朝四周望了一圈，依旧不见柏师兄。

也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改日再去求道峰找他吧，罗小莲没有管旁人，径直迈开步子朝药峰方向走去。

而罗小莲并不知，就在她们一行人平淡回宗的时候，双星城发生的事却火速传扬了开来。

芳华大会西大陆的初赛结束得潦草，但其他三陆可不一样，竞争空前激烈，黑马频出，各方奇特手段搜集起来简直可以凑一本修真界比斗获胜方法大全。

四陆代表名单一出，各有特点的四个名字便被捆到了一起，哦不，事实上是五个。

实在是罗小莲赢得有些……胜之不武。

再加上有好事者把罗元霜的容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是就连东大陆第一美人慕芷萝也比不过，不但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也让这本该有的圆满上多了几分缺憾，令人格外难以忽略，于是罗元霜虽不是西大陆初赛的魁首，却胜似魁首。

老实待在剑宗的罗小莲听不到外界对她的各种议论，她此时正在为柏师兄苦恼。

没等她去求道峰找人，柏师兄自己倒是先来了药峰。

他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从不曾发生过，他甚至还端来了一盘枣泥酥。

卖相一塌糊涂，吃起来也很糟糕，一尝就知道是新手做的。

“怎么样，好不好吃？”

饱含期待的眼睛望着她，罗小莲说不出狠话。

这份多年不曾改变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可是柏师兄，你可知我与罗元霜绝无法共存的。

逃避不是办法，或许我真的该说清楚了。

艰难咽下剌嗓子的枣泥酥，罗小莲道：“柏师兄，明天你有时间吗？”

“明天？我没什么事，怎么了？”

“明日傍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湖边，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

自从当众认下了罗小莲这个姐姐，罗元霜心里仿佛卸下一块大石，轻松了许多。虽然没能赢下参加芳华大会总决赛的资格有点可惜，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最近练起剑来倒是顺畅不少，大概是没了压力，心境也平和了吧。

罗元霜的霄云剑法已练至第六层，而这第七层她已苦练多日，却仍旧不得要领。

或许这就是师父所说的瓶颈。

罗元霜没有太过纠结，剑宗门人几乎都遇到过这个问题，宗门内她已待了太久，一草一木都熟悉非常，难有触动，也是时候去外面游历一番，增进修为了。

在双星城时罗元霜曾应下秦朗风的探索洞府之约，算算时间也没剩多久，既然不用再准备芳华大会，那探险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盘算好接下来的要做的事，罗元霜动身前往求道峰，打算向宗主禀告一下自己的下山游历的计划。

求道峰的山道上，罗元霜边走边自言自语。

“先禀告宗主，然后跟师父说一声，以他老人家的性子，定然只有同意的份，等下了山，回去看看爹娘，接着再去飞云城……”

正在她聚精会神想着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面相憨厚的青年，罗元霜记得他，是宗主的记名弟子，郑厚。

“郑师兄，这么巧。”罗元霜笑着上前打招呼，瞥见他手里花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这花……”

郑厚瞧见罗元霜本想也打个招呼，但想到了什么，又忽然紧张起来，见对方盯着他的花，就更紧张了，“我，我……”

罗元霜可认得这粉玉芙蓉，是南大陆特有的灵花，不但是制作高阶养颜丹的材料，更是少男少女诉说情意的代表之物，她前几年就收到过一朵，想到这，她不禁笑了起来，“哦~郑师兄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郑厚脸上一红。

见他这幅模样，罗元霜起了好奇心，“是哪位师姐？”

郑厚摇摇头，“我还没跟她表明过心意，等我……成功了再告诉你吧。”

剑宗内很多弟子都对罗元霜表示过好感，这位郑厚师兄却是例外的几个之一，罗元霜还以为他是个专注修行的呢，没想到竟也有这一天，她倒是乐见其成，“郑师兄是宗主弟子，修为又高深，定能马到功成。”

郑厚闻言，用一种看着挺古怪的眼神瞥了罗元霜一眼，似乎也涨了点信心，笑道：“借罗师妹吉言。”

“她漂亮吗？”罗元霜又多问了一句。

郑厚这回倒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愣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在我眼里是很好看的。”

不寻常的反应让罗元霜有点奇怪，但她也没有对别人私事追根究底的习惯，便故作不知地与郑厚闲聊几句分别了。

陶宗主对罗元霜的游历打算十分赞同，很痛快地批准了她的行程。

下求道峰后，罗元霜便找起了师父，想着和他再说一声，只是师父没找着，她倒是又见到了郑厚。

他正满脸通红地举着那朵粉玉芙蓉对姐姐罗小莲说着什么。

而罗小莲，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又摇摇头，把粉玉芙蓉往郑厚那边推了推，说了句话。

郑厚不知听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煞白。

罗小莲越过郑厚走了，只留下郑师兄一个人垂头丧气。

见此情景，罗元霜不禁讶异万分，“郑师兄喜欢的是……小莲姐姐？”

不敢去惊扰此刻一看就脆弱万分的郑师兄，罗元霜改道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回到忘忧峰时，太阳已经在西边摇摇欲坠，罗元霜没看到师父，便也只能在屋里乖乖等着他自己回来。

只是师父还没等到，梁茵茵先来了。

“元霜，我姐姐又托人送东西来了，你也有份。”

“是吗，那可真是多谢她挂念了。”

“都是一家人嘛。”

正在梁茵茵把她姐姐准备的几件裙子往桌上摆的时候，罗元霜想着先前见到的一幕，犹豫道：“茵茵，你……”

“嗯？”梁茵茵小心整理着衣服，之前没注意，都有不少褶皱了，送礼可不能这么马虎。

“你觉得小莲姐姐长得好看吗？”

好看？这个词跟小莲有什么联系吗？梁茵茵诧异地看向罗元霜，却见她眼中并无讽刺之意，也对，这姐姐都认下了，又何必再挖苦。

于是她认真地想了想，罗小莲作为一个恶毒女配容貌自然是不能跟女主比的，不过原著里小莲后期脸上胎记是被消除了的，还跟罗元霜一起并称罗氏双姝，虽无具体描述，但有这等名号应该也是个美人才对，所以如果忽略胎记的话，“……五官又没有什么瑕疵，是好看的。”

“是，是吗？”罗元霜被这回答惊到了。

“好了。”将衣服叠得平滑无比后，梁茵茵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罗元霜道，“那我先走了，再会。”

“再会。”

送走了梁茵茵，罗元霜不解地坐到了镜子前，清晰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沉鱼落雁的俏脸，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难道是我的审美有问题？”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外面忽然又来了人，“罗师叔，您家里有信。”

罗元霜出门，见是宗门内负责信件往来的弟子，礼貌地接过了他手里的信封，“好的，谢谢。”

“不客气。”小弟子没有逗留，送完这封后便往下一个山头赶去。

而等他走后罗元霜拆开信件一看，猛地神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