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许父还在官署忙焚书令的事没有回来,许负难得陪阿娘睡在一张床上。
许母见女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笑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自从知道张良和许母是亲戚之后,许负就一直很好奇许母和许父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只是她又不太敢问,只好扭扭捏捏道:“阿娘,你喜欢阿翁吗?”
许母把女儿抱进怀里,笑道:“怎么,阿负想知道阿娘是怎么遇到你阿翁的?”
许负小心翼翼地看向母亲:“可以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许母轻笑,“当年,秦灭韩,秦军攻破韩都新郑,俘获韩王安,公子王孙用大车装着,像牲口一样送入咸阳宫。我当时是韩王姬的伴读,也一并被送到咸阳。后来,始皇分赏功臣,我便被赐给你阿翁。”
“阿娘……”许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用自己的小手包裹住阿娘的手,努力给予她一点温暖。
“不必如此。”许母眼中全是淡然,看不出一点勉强,“你阿翁是个极好的人。我虽以奴仆之身被赐给他,他却以诚相待,视我为妻。我虽极恨秦国,但并不恨他。更何况,如今还有了你们兄妹几个。”
可是,若是韩国未灭,阿娘身为韩国丞相之女,怎么可能选择嫁给一个小小的县令呢?就如同师兄张良,他身为士族子弟,本该在朝堂上挥斥方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东躲西藏的逃犯。
“阿娘……”
“好了,不早了,睡吧。”许母哄道,“庭院前的桃已经红了,明日让人给你做桃羹吃,好不好?”
“好,阿娘最好了。”许负贴在许母身上深深吸了口气,“阿娘,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许母轻笑:“好好好,阿娘的阿负最疼阿娘了,快睡吧。”
第二天,许负不仅喝到了甜甜的桃羹,还收到了来自师兄的赔罪礼物。
一辆小巧精美的铜鸠车。
这辆小车大概比成人巴掌略大一些,外形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鸠鸟,两边连接着车轮。人可以拉着小车在前面跑,根据速度不同,鸠鸟会发出不同的鸣叫声。
有点幼稚,又有点好玩。
“昨日是我言行不当,冒犯了师妹,今日特意来向师妹赔罪。”张良站在许负面前,一揖到底。
这算是行大礼了。
许负受下,道:“我本来就没有生师兄的气啊。对了,师兄,这小车是你从哪儿买来的?”
张良解释道:“我有家人在外行商,这是他们从新郑带来的,听说那儿的孩童都喜欢玩这个。”这里的家人是家仆的意思。
“谢谢师兄的礼物,我很喜欢。”许负看向张良,“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张良收起笑意,正色道:“师妹,不要把昨日的话告诉别人。”
许负:“我知道呀,我又不是不要命了,当然不会说出去。”
张良:“那便好,师妹读书的时候,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许负:“好。”
……
日子一天天过去,焚书令的余波渐渐隐去。
征夫的政令从咸阳传来,始皇帝下令要筑三关,修筑驰道,积极开发岭南地区,温县内外哀嚎声一片。
虽然高中的时候下苦功夫背过历史,但许负从来不知道原来通往岭南地区的驰道是秦朝末年的时候修建的。秦国统一六国的第二年,就开始修建从咸阳通向全国各地的驰道。现在通向岭南地区的驰道都不知道是驰道的第几期工程了。
从统一全国开始就一直修修修,修始皇陵,修阿房宫,修驰道,修直道,修长城……
修无止尽。
民夫在劳作中麻木,在麻木中爆发。
秦朝灭亡果然是历史的必然结果。
许负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
秦国以十月为岁首,庆贺丰收。
转眼到了十月,新的一年到来。
许家上下却丝毫感觉不到新年的喜庆,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一份来自咸阳的诏令摆在案几上,河内郡守对许父道:“陛下诏令已下,还请许相师出来见一面吧。”
许父满脸为难,对河内郡守耐心解释道:“实在不是臣下推脱,只是小女病得厉害,高烧不退,恐怕没法跟着您前往咸阳啊。”
河内郡守左右为难。陛下从好几年前开始就向往长生,求仙问道。今年年初,陛下不知从谁那里听说温县许望之女许莫负善相之名,征召许莫负前往咸阳为他看相。
河内郡守急匆匆带着传令官到了温县,却从许望处得知许莫负半个月前突染恶疾,高烧不退,恐将夭折。
郡守和传令官都不信,亲自去了许莫负的屋子,果然见床上躺着一个**岁的小女孩,披散着头发,脸色潮红,艰难地喘着气。
郡守亲自上去摸了许莫负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势必是不能远行的。
众人出了许负的屋子,回到待客的堂院里唉声叹气。
“许兄,实在不是我想为难你,但这是陛下征召,我也无能为力啊。”河内郡守努力解释,他也不想为难许望。许望自陛下少年时就侍奉左右,在军中又有诸多好友,虽然两人目前是上下级的关系,但论和陛下的关系亲近,他远不如许望。
许望知道郡守的难处,双手奉上一个木匣。
郡守接过,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是一块玲珑剔透的玉块,隐约可见文王八卦。郡守迟疑:“莫非这就是许相师出生时手里握着的玉块?”
许望点头:“正是。如今小女病重,若是远赴咸阳,恐怕只余一具残尸。陛下既是征召,恐怕也不愿意见到这一幕。此玉自小女出生时起就相伴左右,为小女半身。臣愿将此玉献予陛下,再随信一封,还望大人和天使能为小女多多美言几句,在陛下面前为她解释一二。”
郡守和传令官对视一眼:“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等到许望送郡守和传令官离开温县范围,才匆匆回到许宅,来到许负的房间。
他走上前怜惜地抱住女儿:“莫负,你若不想去咸阳,阿翁自然会为你想办法,你又何必糟践自己的身体?”
许负从高烧中迷糊地睁开眼:“阿翁怎么知道我是装病……”
许望叹气道:“你自一个半个月起就日日泡在冷泉之中,每日命仆人取水送水,阿翁我怎么会不知道?”
许负真的很想哭,她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好,泡了半个月的冷水身体一点事也没有,还好昨天终于发烧了,不然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装病了。
许望:“莫负,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怎么会知道陛下要征召你?”
许负回想起半个月前,师兄和她说,始皇帝又召集了许多方士入咸阳,恐怕会波及到她,让她早做准备。许负当时纠结了很久,如果始皇帝真的召见她,她到底要不要去?若她去了,又能做点什么?
结果她发现她什么都做不了。秦朝灭亡是一个必然结果,就算秦始皇多活几年,也只是把这个结局往后退几年罢了。想清楚了,她就下定决定,开始泡冷水装病。
许负没有回答许父的这个问题,只对他道:“阿翁,我想改名字。我不想叫许莫负,从今以后,我要叫许负。”
“放肆,你可知道你名字的含义?莫负莫负,莫负皇恩。”只是许父虽然嘴上骂得严厉,抱着女儿的动作却轻柔得很。
许负:“山陵崩,天下乱。我势必辜负陛下,又何必以‘莫负’为名,徒添笑料?”
这话气得许望当场轻轻把女儿放回床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无知小儿,何敢妄言?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许负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
许望气得跳脚,但又不能对病重的女儿做些什么,只能硬邦邦地警告她:“以后不准你再为他人相面,好好留在家里做个淑女。”
他大踏步走出房门,遇见许母,气息弱了一分:“你去照顾她,我去看看她的药煎好了没有,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许母俯身行了一礼,轻笑道:“是,良人。”
她走进屋子,坐到许负床边,用巾帕轻轻擦去许负头上的汗珠:“你阿翁正懊恼你不从诏令,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招惹他?”
许负垂眼叹息:“天下将乱,总得提前预警,好让阿翁提前准备。”
许负调皮地补充了一句:“更何况,趁着我生病,他也不好打我呀!”
许母无奈失笑,点点许负的头:“你呀!”
……
待到许负渐渐病好,一个从咸阳传来的消息彻底打消了许望之前的怒火。
先前已经说过,始皇这些年求仙问药,从全国各地召集了不少方士为他炼制仙药。众所周知,始皇求仙药是历史上的最大骗局。方士炼不出仙丹,提桶跑路。始皇帝大怒,坑杀方士和妖言惑众的儒生四百六十余人,传遍天下,作为警告。
带孝子扶苏上前劝诫,让始皇帝不要乱杀人,被始皇帝扔到上郡,让他去监督蒙恬修长城。
许负得到这则从咸阳传来的消息时,总觉得扶苏怎么这么傻得可爱。
他爹被骗子搞的恼羞成怒要杀骗子,他上前说爹不行这不人道不利于统治啊,然后他爹就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这什么傲娇父子局啊,也太可爱了吧。
许负吃瓜吃得起劲,张良却陷入沉思。
之前他还对师妹的预言有些犹疑,但没想到师妹居然真的说中了,长公子真的被始皇帝派到了上郡。倘若师妹说的两年后的那件事成真,那韩国终将迎来复国之日。
子房前期真的对复国执念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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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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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坑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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