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朔方(2)

法正踏出房门一步,立刻有两位侍卫按刀上前,客客气气说:

“先生要做什么?”

法正嘴角抽搐:“……借问,我是被软禁了吗?”

“先生哪里话。”二人态度恭敬。

法正含愠道:“那还请让一步!”

侍卫:“……那恐怕不行。”

“这不叫软禁,难道叫杜门不出、辟谷闭关吗?!”

看门的侍卫很有水平地说:“……先生也是吃了饭的,怎么能叫辟谷呢?”

居然有人胆敢和他对呛,还有来有回的!

法正勃然大怒:“你家府君呢?!我要找你家府君说话!”

侍卫:“先生有什么想要的,便与麾下说便是。我家府君事务繁忙……”

“事务繁忙?”法正冷笑,“前日还见你们府君在院子里张牙舞爪地耍猴!”

“那是舞剑,先生。”一个士兵觉得很有责任为府君辩明,遂说,“更何况,如今先生带来了如此密信,府君平时不忙,如今也自然忙起来……”

“我不管,”法正很蛮横地说,“除非你们府君不在家,否则,今日不让我见到他——”

两人憋笑问:“先生就待怎的?”

法正霍然抽出一人腰间佩剑,往脖子上一架,面带厉色:“看你们如何去和府君交代?”

二人对视一眼。

法正虽拿着剑,倒也没有真的要抹脖子的架势。但看这人的小身板,显然不习武,倘若一个不小心当真弄伤了自己,倒也是件麻烦事……

对峙半晌,内中一人无奈道:“将军不在城中。”

法正眉心一跳。

他立刻故作恼火:“胡说,你以为如此敷衍,我就会相信?”

“将军当真不在城中。”另一个人说。

“他去了哪儿?”法正咄咄逼人地问。

两人:“……”

他们用眼神看着法公子,似乎在说:

实在不行,不然你就抹吧,抹吧。

我们真什么也不能说了。

法正:“……”

半日,法公子将剑往地上一掷,气鼓鼓地拂袖而去。

两位士兵见状,松了口气,回到门口继续蹲守,却没有发现——

转身的一刹那,法正眸中的怒火已冷彻下来。

他紧紧攥住烛台,骨节泛出青白。

一双眼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激烈的感情,反而冷酷决绝,隐着如鱼肠鳞纹般的泠泠寒光。

*

胡安带着数十亲卫催马向前。

一面打着“陈”字旗的营帐已遥遥在望。

旗帜迎风猎猎,其下一匹雪白骏马,马上坐着个裹着赤色披风的年轻将军,长眉入鬓,顾盼神飞,很有几分贵气,不愧是颍川陈氏出身的世家子弟。

这些世家子都是如此,哪怕脑袋里塞得全是稻草,外头也是一派光鲜亮丽。

只要找几个世交长辈吹出去,个个都像人中龙凤。

胡安心中嘲笑,遂拍马向前——

“府君好气魄。”坐在鞍上的将军朗声笑道。

此时离得近了,才能听出这分明是属于一个少女的声线。

胡安拱手:“陈将军,胡某此番可当真是单刀赴会。将军莫不是想趁机取了某项上人头去?哈哈哈哈——”

陈皎脸一僵,旋即强笑道:“府君爽快,这是哪里话来?请吧。”

胡安将一切看在眼里,冷笑一声,拨转马头。

——明知陈皎会借此机会挟持他为人质,他却仍然敢单刀赴会,自然是有备而来。

他已将大军暗中调派出城,埋伏在陈皎营地两侧的沙山之中。打算趁彼等自以为计谋得手、放松警惕之际,直接抄了她的老巢。

陈皎兵马甚少,且蛰伏多日,士气衰落。

他对此次突袭,抱有七成把握。

看着陈皎大红色披风摇曳的背影,胡安不由在心中哂笑。

相貌倒怪标致的,可活捉之,献给袁尚公子,也算报了前番一箭之仇……

*

陈皎低伏着身,白马飞驰如闪电,她攥紧缰绳——

白马长鸣一声,高高撩起前蹄。

她扳住鞍鞯,仰起头。黑幽幽的城头耸立在晦暗月光中,犹如巨人的肩胛。

“报!城中空虚,守兵甚少。是否下令进攻?”

陈皎移开目光,微微蹙眉:“杨将军那边呢?”

“胡太守的伏兵尚未出动,还在与中郎将把酒言欢。看来,中郎将还能拖延一阵子。”士兵说,“看来,麾下还可再去打探一番,看看主簿先生究竟被关在何处……”

陈皎沉声说:“胡安也定要速战速决,不会拖延太长时间,不能这个冒险。”

“那……”

陈皎一甩头,果断地说:“算了,别管主簿先生了。立刻进攻!”

“是!”士兵说,“可是,主簿先生万一被守军抓出来杀掉……”

“……”

“他们指不定还会千、千刀万剐……五、五马分尸……”

陈皎和士兵大眼瞪小眼,互相注视。

“……或者架起一口锅,给烹了……还有,挫、挫骨扬灰……”

陈皎沉默的眼神,分明慈爱地诉说着:“小伙子,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究竟是干什么?”

半晌,陈皎声线冰冷:“那他早该有此打算——进攻!”

众人齐声喊道:“冲——”

山海般的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陈皎面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果决,她没有如平常那般“兄弟们冲啊我留守”,一反常态地夹紧马背。

长剑高高举起,如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她飞奔在最前方。

*

“阿嚏!”

法正打了个喷嚏,恼火地干咳几声。

他跪在案前,端起陶碗,灌下一小口烈酒。

火辣的酒味沁入肺腑,法正心中怦然,头脑却还是清醒的。

危机令人血脉贲张,恐惧令人思维清晰——他甚至有点享受这样鲜血淋漓的刺激。

门外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法正侧耳倾听,是朝着这边来的,不断逼近、逼近。

“偷袭的当真是陈皎,可陈皎不是在和府君……”

“那还不快派人向府君报信,他们在等什么?”

“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咱们大头兵,让咱干什么就干什么!”

“……”

法正敛眸,借着三分醉意,左手一把抄起案上的酒坛,将一盏灯持在右手,站起身。

“法先生!法先生!”

大门砰砰地被敲响。

法正扬声道:“何事?”

门外传来士兵的声音:“先生,请您出来,借一步说话。”

法正哼了一声,快步走至门前。

“先生……”

未待士兵说完,法正眉目凛然,猛地一把扯下帘幕,将手中灯盏一倾——火舌猛地窜上绸布,发出沙沙之声。

法正冷眼睥睨着火舌,轻笑一声,双手拎起酒坛,用力一泼——

酒水泼洒开去,登时火苗四溅。

门外人尚未察觉:“怎么里面热气腾腾的?”

“好像还在冒烟……”

法正转过身,迅速离开火场。

当他爬到二楼,推开窗口,一手扳住窗框,向外瞭望时,才隐约听到有人混乱大吼:

“啊啊啊啊——走水了!走水了!他是**了吗?!”

“快来人啊!”

法正蹲在窗口,眯起眼——窗下的士兵闻声,纷纷跑向前院。

他将半个身子探出窗,悬挂在外。

……只要跳下去,翻过墙,就可以了。

他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自己所处的位置,距地面的高度,和距墙头的长度……

“……”

法正面无表情,看起来颇为深沉。

他自知比起旁人,自己是个离经叛道的世家子弟。

他十四岁以前的理想一直是做个剑客,仗剑天涯、行侠仗义。

但是……

若做剑客的话,这楼是不是有点太高,这墙是不是有点太陡?

*

子时,陈皎率部进攻。丑时不到,城门攻破。

其实,朔方郡的郡城还算坚固,但怎奈城里实在没有人——陈皎进门的时候,还怀疑门内有伏兵,犹犹豫豫不敢进,往门后疯狂投石。

后来才发现,她又习惯性地悲观过头了。

城里真的不剩几个人。

但郡城守兵的抵抗意识非常惊人,尽管陈皎已经破城而入,再三要求他们投降,守兵坚持不降,螳臂当车地开展巷战。

这不是个好现象,他们肯死战到底,就说明他们也不惮于杀了法孝直祭大旗。

陈皎在马背上问:“伏击胡安伏兵的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

她沉吟半晌:“这边留几千人就够了,剩下的回去支援。”

“是。”

“还有,先把城头的旗给换了吧。估计胡太守一会儿就要到城下了,得让他看见呀。”

“是。”

“还有——”

“报!”一个军士忽然奔过来,“城西有一栋宅子失火,不知原因为何!”

陈皎一愣。

她忽然抬起头:“快,带我去那里!”

*

马蹄踏过泥泞的道路,溅起黑水,朔风呼啸。

陈皎边跑,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或许是她第一座将要长期盘踞的根据点,她得好好看看这里——

这是一座边城,本来就没有多少民户。路旁的人家早已习惯了在军阀交替、城池易手的变乱中生活,对战争已经司空见惯,此刻家家闭门闭户,悄无声息。只偶尔有门后传来小儿啼哭之声。

“将军,到了——”

陈皎回过神,不由一惊。大火如凶兽,已经行将吞噬整栋屋宇。

幸亏旁边没有相连的民宅,否则,是一整条街都要被烧掉的程度。

完了。她下意识想,自己不会就这样把法孝直给送人头了吧……

悲痛着,她抬起头。

在墙头撞上一双无甚情感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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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朔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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