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石噼里啪啦从山头滚下。
蔡阳率领的部曲见状,下意识地勒马不前,抬头眺望,慌乱道:
“府君,地震了!”
蔡阳道:“胡说!我在此地多年,素修德政,从未听闻有如此灾异。你们满嘴胡言,是说我不得上天庇佑吗?!”
部曲中有人小心翼翼道:“许是府君追击刘、刘备,惹恼了上天。我听说,他有王者之气,不似常人……”
蔡阳:“!”
碎石仍在轰隆隆往下滚,一时地动山摇。
蔡阳见状,心生犹疑:“这……”
部曲明白,主君已经打了退堂鼓,心中不想挨石子砸的愿望更加浓烈:
“府君,山石堵塞道路,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此天命也,我们还是回去吧……”
蔡阳吐出一口气,没好气道:“全军后退!”
*
山上的陈皎也松了口气,扬起一只手:
“停!够了。”
士兵们停下推石头的动作,一起扭头看着她。
他们都是陈皎部下饱受“折磨”的老兵,习惯了主帅摊派的各种离奇古怪的任务,因而一个个都表现得十分镇定。
哪怕主帅下一句话,是让他们推着车上山,假装卖枣的客商,也会安之若素地照章办事。
陈皎攥紧缰绳:“快,跟我去下山堵他!”
她带出来的人不很多,一队人马迅速冲下山坡,很快,便隐隐见到前方的队伍。
行军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看来,刘备已经发觉蔡阳停止追击、打道回府了。
她吩咐道:“喊他!让他停下来。”
“刘将军!刘将军——且住一步!”
传令兵依言喊道。
刘备遥遥回头,只见一队看不出服色的部曲居然又冒了出来,紧紧跟在屁股后头,登时大骇:
“这又是哪里来的追兵?”
话音未落,那边又响起一声:
“皇叔,我家将军是在山上推石头的人!请住一步说话——”
刘备再度回头,只见为首的是一位蓝袍银甲的年轻将领,看不清容貌,斗篷随风飞舞,追风而来——
“吁!
陈皎越众策马飞出,勒住缰绳,大声道:“刘将军,不要怕!我是并州陈白浮。”
*
陈皎与刘备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刘备不敢吱声,虽然对面的人很少,但……她刚刚分明在说,“她是陈白浮”。
他对陈白浮的作风略有耳闻。
此刻,她那副面无表情、深不可测的样子实在令人担忧——仿佛在无言地暗示,这条山间小路的两侧,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事先埋伏好的追兵。
刘备:“……”
既然如此,跑是跑不脱,只有决一死战了!
陈皎:“……”
她严肃地思考了一下,应该怎样与刘皇叔寒暄。
——为了给刘皇叔留一个好点的印象,她离开前特地去请教法正,如何与不熟悉的人攀谈。
听法正说,寒暄的第一步是寻找共同话题。
比如,曾经若见过面,即使俩人一句话也没说,也可以拉扯一下当时的情景。
她和刘备上次见面,是在……
“叔,咱们见过面的。上辈子我去成都武侯祠,看到你的塑像了,唇红齿白、方头大耳的,可喜庆了……”
不行。
法正还说过,如果没有共同话题,就随便夸奖一下对方的优点。
“皇叔,你手真巧,还会编草鞋。我就不会,我连编辫子都编不好……”
好像也不行。
陈皎默然:“……”
她觉得绝不是她学习得不够透彻,而是这套社交方式太过士族化——
那些沾亲带故的士族才会彼此都见过面,有那么多你小叔和我外甥抢桃吃的回忆。
刘备的年纪做她爹都很可以,和她能有什么共同回忆!
她沉默许久,幽幽开口:
“将军,你还想兴复汉室吗?”
刘备一愣,肃然道:“备……无一日敢忘此志。”
陈皎继续幽幽道:“如今天子有难,你愿意襄助他吗?”
刘备又一愣,半日,打起官腔:“陛下为曹贼所制,臣亦夙夜忧叹,恨不能早日光复汉土……”
陈皎莫得感情地打断,语气平板:“我也想兴复汉室,玄德公,我特别需要您的帮助,跟我走吧。”
“……”刘备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皎,“?”
抓只鹦鹉来复读,也比陈将军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背诵得更有点真情实感。
即使是深信不疑的人,听到了都该疑窦丛生。
好歹也是一州的实际掌控者,军阀的表情管理,她是一点也不懂啊……
陈皎恍然不觉,一脸平淡地说下去:
“我有土地,有人,有军队。有漠南漠北,提供足够的战略纵深——”
“……主要是,我还有皇帝。”
刘备的神情逐渐由“这人有病”,滑向了“有点东西”。
待得听到“有皇帝”时,他猛地瞪大双眼:
“有……陛下?!”
陈皎没听出刘备语气中潜在的疑问,她自顾自背诵下去——
她抬高声调,张开手臂,试图充满信念和蛊惑力:
“玄德公,加入我吧!我觉得,还是很有点前途的。”
*
“……”
丢脸,好丢脸。尴尬的回忆又多了一点。
陈皎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刘备看到她张臂时,一言难尽的表情。
系统:“切,您一个穿越三国的选手,学什么樱花中二少年漫……我都被尴尬得掉毛啦。”
陈皎面色如古井无波:“努力过就好,重在过程不是结果。”
刘备神色凝重,沉声道:“陈将军所言天子,不知到底……”
陈皎回过神,想了想,不能把饼子画得太大:
“现在还不在我手里。”
陈皎顿了顿:“……但很快会到我手里的。”
刘备默然。陈皎并没有说她打算如何做,他也不好骤然开口询问。
他心底仍然怀疑陈皎的用心——毕竟陈白浮的名声太好,一提起她,多半的人都会想起“坑蒙拐骗”四个字。
他沉声说:“将军说,陛下曾经联络过将军。那将军可有什么信物,可做凭证?”
陈皎早就等着刘备这一句,闻言,立刻从怀中摸出厚厚一摞——
全是她这段日子以来,为了刷低功勋点,和小天子来往的书信。
刘备:“……!”
他被这厚度惊呆了。
她本以为,陈皎是曹司空的掾属。但他现在怀疑,陈皎是小天子的间谍。
……潜伏敌营十二年那种。
刘备大为震撼,用看孤胆英雄的尊敬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女:
“将军……苦心孤诣,备自愧不如、无地自容矣。”
陈皎的耳根无声地红了,她死死板着脸:
“没有,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心底有些慌乱,觉得有点做过了头。
陈皎深知,刘备肯定没有时间一封封拆开看,遂在递给他时做了点手脚——
把看起来比较“心腹近臣”、讨论了一些“陛下意欲谋反”之类密事的信,放在上头。
至于里面夹带的那些“我今天午饭吃了个馒头”“什么叫馒头”“咦现在不应该有馒头吗”之类的往来信件……
唔,反正厚度是好的,刘皇叔是不会看的。
刘备怀着敬畏的心情,浏览了几封陈将军和陛下的往来书信后,长叹一声:
“白浮将军,少年英雄也。”
陈皎眨了眨眼:“……”
这是一句夸奖她的话,可刘皇叔叹气叹得迂回婉转,听起来十分地遗憾。
“将军同意了?”陈皎面无表情地问。
刘备:“……”
还在犹豫,犹豫就会败北。
看来饼子还不够大,陈皎严肃地继续画下去:
“实不相瞒,并州虽然土地广阔,但目前很缺乏人马。将军若愿意加入,那身份自然绝不是我的臣子,而是我的同志啊!我们勠力同心,共创大业,来日文昭武穆,四时祭祀……”
说不下去了。
她惭愧得嘴酸。
刘备听得一愣一愣——
说实在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画饼,一张嘴就画进坟头里的。
……只是,如果陈白浮当真得到了天子,那她这一支势力,倒也未必弱于昔日群雄。
他现在没有自己的根据地,想要在群雄割据的间隙里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又谈何容易?
陈白浮那里……
刘备抬起头,严肃道:“只是,此处是曹操的地界,离并州有些距离,不知白浮将军有何办法带领部曲回到并州?”
这个问题好,她会答。
陈皎恢复了轻松的态度,一挥手,随口道:“哎呀,这个不妨事,我最会跑路了!”
刘备:“……”
陈皎倾身向前,双眼放光:“玄德公,你同意了吗?”
刘备沉吟半晌:“白浮将军既然盛情邀请,备岂敢推辞。愿为将军略尽缠绵之力耳。”
话音未落,他登时感到两束炯炯的目光,摄住了他。
像……看着小绵羊的饿虎。
刘备感到后脊梁骨一阵发毛,想起陈白浮远播的芳名,不由怀疑自己堕入了什么精心策划的陷阱。
“白、白浮将军……”
陈皎按住他的胳膊,从身后掏出一只茅草编的、有六个凸起的不规则球体——
“玄德公。”陈皎十分深沉地说,“薄礼一份,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刘备双手接过,心中甚是迷惑,只得笑赞道:
“啊,好精巧的……是辟邪用的吗?”
陈皎眸中流露出一丝遗憾:“……”
半晌,她摇了摇头,沉声说:“这是我为玄德公编的小老虎。”
刘备:“……”
*
半月后。
陈皎带着战利品,把所有军士分批打扮成商贩模样,一路东拐西拐——从徐州绕青州,从青州绕辽东,总算悄无声息地绕回了并州境内。
一路虽然风尘辛苦,但她也忙中偷闲,认真和刘皇叔切磋了编织技能。
在皇叔的教导下,她进步飞快。
如今,她编出的第二只小老虎,谁见了都会称赞一句:已经很有一点哺乳动物的样子了!
入城那天傍晚,她早早给法正递了消息,要求他出城迎接。
送完消息,她愉快地坐到案前,继续看书。
“将军。”
她抬起头:“怎么?”
送信的士兵单膝落地:“主簿先生说,会派人出城迎接,但他就不来了。”
陈皎:“?不行,他必须来。”
“主簿先生说,其他人来迎也是一样的……”
陈皎一脑门官司,放下书:“可是,我就是想要他来啊。”
系统乐见其成地打岔:“啧啧啧,什么刁蛮女友发言啊。”
陈皎:“???”
她一把切断系统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嘴,皱眉道:“请他给我一个理由。”
士兵显得有些犹疑,吞吞吐吐半日,说:
“主簿先生说……他病了。”
#如果陈皎成为猎头
陈:刘备先生,来我们公司吧!我们前景远大,未来无限光明!
刘:心动.jpg
陈:(我感到良心受到了拷问)
陈(补充):就是没有五险一金啊,工资也旱涝不定啊,需要007啊,办公室厕所还总停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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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金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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