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住的地方不算寒酸,至少从外面来看已经是圣地里少有的宽敞,白日看阳光也很充足,窗外就能看到圣地其他人住的地方,视野极佳。
但是里面的陈设实在是少得令人发指,谢飞琼之所以能够这么精准地找到这几个箱子,也实在是因为东西太少了,她看一眼就能发现。
箱子的锁不算难拆,谢飞琼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边警惕有人发现她,一边手下动作飞快。
锁开了,谢飞琼压下心底浮出来的疑似紧张,缓缓呼出一口气,将箱子慢慢打开。
“吱——”
熟料箱子年久失修,即使她已经非常小心了,金属合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谁在里面?!”
谢飞琼一顿,他们反应这么快?
即使圣地的兵力少,也不代表谢飞琼可以毫发无伤地在他们的围攻之下脱身,如今便是不想离开也得离开了!
万不能被他们发现自己!
脚步声逐渐逼近,盔甲摩擦的金属声让谢飞琼有些头痛。
她来不及多想,胡乱从箱子里掏出一沓纸,又将一个圆筒状的物品揣在怀里!
如今要跑已经来不及,存放箱子的地方在圣女府的正中间位置,无论从哪里出去都不可能不惊动守卫。
她匆忙环顾四周,赶在守兵破门而入之前钻进了床底。
谢天谢地,圣女睡的床还保留着燕人的习惯,床底下空出来了一块,刚好能够容纳一个她。*
眼前一片黑暗,胸膛被挤压,鼻翼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厚重尘土,谢飞琼不得不放缓了呼吸。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谢飞琼抱着怀里的东西又往黑暗处躲了躲。
“人呢?”
“刚刚是听见这里有声音是吧?”
“对啊,我没听错,是有那种箱子的声音!”
“莫不是真是荻族那帮人想来偷东西?”
进来的士兵披坚执锐,手上的兵器泛着寒芒,谢飞琼不禁又往后退了退。
不料一退再退,胸前却突然卡上一个硬物件,登时扼住了她的呼吸。
她左支右拙,勉强能够呼吸,身体却卡在了一个怪异的角度,如果被发现了也没办法第一时间逃出来。
至于这么倒霉吗?谢飞琼绝望道。
“窗户没关!人肯定从那边跑了!”一个士兵跑到了谢飞琼刚刚钻进来的窗户旁边,激动道。
谢飞琼在心里连连点头,催促:没错没错,就是从那里跑了,你们快去追吧!
职位更高的那一个犹豫了一下,沉声道:“你们两个去追,我再去派一个人向上通报,其他几个人把这里给我好好搜!我不信还找不出来!”
谢飞琼两眼一黑。
他们手上提着灯笼,如果有人往床底下照,谢飞琼的身影就暴露无遗了。
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候再搬出来阿萨伽有用吗?谢飞琼心里直叹气,要是他也在,怎么说也能给自己打个掩护,不至于这么孤立无援的。
力玛和小鹰她留在了屋里面,为的是怕那个对自己起了疑心的守卫队长突击。
现下倒是好了,若是她现在吹阿萨伽给自己的鹰哨,守卫发现她的速度可比力玛快多了。
这可怎么办?
她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然而胸口卡着一个东西,肺部难以汲取到足够的空气,一时间她眼冒金星,竟是有点缺氧了。
没事,不要慌,她安抚自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还能杀了自己不成?
等人走了,她再想个办法出来,胸前卡了一盒东西,摸着像是一个木盒,也许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谢飞琼如此想着,呼吸也就慢慢缓了下来。
一个守卫走到了床边,灯笼的光闪了一下谢飞琼的眼睛。
在黑暗的环境下待久了,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么强烈的光而阵阵刺痛。
谢飞琼闭了闭眼睛。
“这里也没人。”检查这间屋子的守卫似乎是不想亵渎圣女的遗居,并没有仔细搜查,只简单看了看几个地方。
谢飞琼眼睛进了灰尘,她努力眨了眨,泪腺分泌出泪水想冲走那几粒灰土。
眼前一片模糊,黑暗中唯有那守卫手上的灯笼发着光。金属的盔甲反射了一点光芒,勾勒出了一个人形。
“嘣——”
清脆的一声,随后是嗡嗡的回响。
“怎么了?”
“嘶——”
“没事,撞了一下子。”
“注意点,别给磕坏了。”
“哪能呢!”
两个士兵说笑着往门口走去,谢飞琼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他们俩是不是真的走了。
门开了,一个人身体晃了一下,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盔甲碰撞再次发出声响。
清脆的声音,金属的声音,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眼睛里的灰尘存在感极其强烈,谢飞琼生理性地流出泪水,因而视野不清不楚,迫使她瞪大双眼。
“你小心点,再撞我小心我给你捅个血窟窿!”
前头的守卫被撞得晃了一下,灯笼脱手。
“嘿!”
被撞的守卫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兵器,那兵器制式奇特,应是骊族自己设计的。
“走吧走吧,我料想就算那些荻人敢偷溜进来,也偷不到什么好东西。”
后面的那个守卫一边说话,一边侧身闪进了门里,肩头一个雕刻的图形一闪而过。
“灯笼!”
“哦哦,忘了忘了,我去拿!”
那守卫又钻了进来,俯身去捞那个灯笼。
灯笼的光笼罩了他,谢飞琼慌忙眨眼睛,好不容易眨下了几滴泪,视野清晰了起来。
“拿到了!”
那守卫直起腰来,关门走了。
谢飞琼愣在原地,几乎忘了呼吸。
刚刚,刚刚她看清楚了守卫肩头的图案。
就像是燕国的虎头军一样,圣地这帮士兵肩膀也刻了一个图腾,似人非人、似狼非狼的一张脸。
鼻尖盈满了灰尘的味道,视野只有一道狭窄的缝隙,金属碰撞的嗡鸣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那张人狼脸像是一个残忍的裁缝,狠狠用银针将她的大脑贯穿,随后毫不留情地用线将失去的那段记忆缝了回来——
她曾见过那张人狼面。
如果阿萨伽此刻在,他会告诉她,这是大首领篡位前私兵的图腾。后来他上位了,那些盔甲有些太老被淘汰了,于是穿在了圣地这帮守卫的身上。
可谢飞琼不知道。
她只记得,在小时候,在那个潮湿而闷热的夏夜,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她透过暗室小小的门缝,看到了那张恐怖的人狼面。
记忆呼啸而至,她这才发现,她本以为自己将那天已经遗忘,却原来记得一直很清楚。
门口看门的两个大哥哥,她刚和他们商量好放她和小姐妹出去玩,她回来给他们买糕点吃。
打理花草的大姐姐,她说下次开花给自己做花糕吃,保准比膳房里做的还好吃。
天天跟自己争奇斗艳的表妹,下午刚穿上姨妈买的新衣服跑来跟自己炫耀。
还有她的堂哥,拿着一把桃木剑,整天嚷嚷着要去参军,当大将军。
所有所有的人,她原来都记得。
记忆远比专骗皇帝的假道士更通仙法,真真切切将谢飞琼带回了那个傍晚。
她受不住如此剧烈的铁锈味,几乎是逃命一般从床底下挣出来,跪在地上呕吐不止。
声音会不会招来守卫?她顾不得了,呕得要将心肺肝脏,一切一切作痛的器官都吐出来才好。
可惜她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心脏是一颗小小的,巴掌大的东西;肺真的有两片,离开人体后会变色;人的肠子也很长很长,长到比她那个小表妹还要长,长得可以让那个小女孩从院里爬到屋门口。
她乞求:“姐姐,救我。”
不,也许她没说出来,只是用那双大眼睛看着她。
谢飞琼什么都做不了,藏在门缝后面,露出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群人狼脸将所有亲人屠杀干净。
师父那封信上有什么?辛青的到来让那张纸被焚烧干净,却还是让谢飞琼窥见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圣地,来圣地,找灭门的真相。
不是离开,不是逃跑,不是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
人狼面、人狼面,是骊族害了她的亲人!
谢飞琼跪在地上,比起干呕的口,双目则呕得更顺畅。
泪水打湿了艾尔塔干燥的地面,这是她来这里的宿命。
谢飞琼胡乱收拾了一把,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理也不理,一把将怀中的东西拽了出来!
那一沓纸是信,很多塔尔语,谢飞琼将它们甩在一边,屋里下了雪。
圣女是燕人,她是燕人,师父也是燕人。
如果师父让她来找真相,必定会是一种能让她看明白的东西。
她匆匆打开那个圆筒状的东西,里面画了一个人,应该是一个男人。
屋里太黑,月亮不明朗,她将那画像收在怀里,俯身去取床底下的小木盒。
“里面有人!”
“快快!别又让他给跑了!”
“刚刚谁搜的这里!”
时间紧急,谢飞琼又往里探了探,指尖终于勾到那个小木盒子。
木盒上有机关,谢飞琼只能凭借着记忆拆解。
向左旋转,向下,再向右移动。她聚精会神,凭借着感觉将那木盒卸下来。
来不及打开看个清楚,几乎是拿到的瞬间,谢飞琼手里紧紧攥着木盒,从打开的窗户钻了出去。
同一时刻,守卫破门而入,看到了她的背影:“从那跑了!快去追!”
月不明,星却稀。
另一边,老祭司听着守卫的报告,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
“我知道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从前诗桃总说,要保护孩子,这血海深仇合该留给他们这些大人来了结。
如今诗桃已死,他沾染流砂晶行将就木,那个人孤身前去刺杀不知前路如何,他们这些大人到底没能了结这些仇恨。
而当年的那些小孩子,死的死、伤的伤,诗桃的儿子继承了她的遗愿,而那个小姑娘也在寻找真相。
“笃笃笃——”
“笃笃——”
老祭司一顿,到底开了门。
*我上网查了一下,古代的床分为很多种,大部分的老百姓的床是比较贴近地面的那种。富贵人家睡的床,比如高足床、拔步床则底下会留出一点空间。本文这里这样写,后文会解释原因,大家不要太考究。(比心)
唉,很快很快,该写到的也总会写到的。
小伽下一章出场!别忘了俺们猫猫![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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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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