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既然你还记得我……”从闻夕腹中蔓延出来的诡异生物,正举起它的两只小手,用上面的一眼一嘴,紧盯着我的身后: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要验收实验成果?”
那声音不紧不慢、毫无情绪,但听起来却诡异得让人忍不住颤抖。
“没记错的话,那次应该是个……”许诺耸了下肩,毫不留情地说道:“……让人印象深刻的失败。”
“哈哈哈哈……”长着嘴巴的黑色小手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当时的失败可不代表以后的失败。”
这话说的过于奇怪,别说许诺,就连我,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更多长着五官的小手聚拢过来,手上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许诺。
“你不会以为我花这么大功夫设计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观摩我的诞生吧?”那只小手又说话了,它语调有种不自然的起伏,像是在学着人类说话结果却讲得阴阳怪气的机器。
“噗嗤!”
“噗嗤!”
它话音刚落,我便听见身后传来诡异的响动。
我慌忙扭过头,循声望去,却见许诺脸色惨白、双眼通红、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地上。
我皱了下眉头,我的直觉告诉我,此刻,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在我看不见的角落,一定发生了什么。
不然,许诺为什么会面色惨白,他又为什么摆出一副想说却不能说的样子。
这声音一定很重要。
可到底是什么?
这噗嗤声是什么?
我慌忙移动着视线,寻着声音的方向到处搜寻。
头顶?
脚下?
不是,不是,都不是。
“噗嗤!”
又是一声。
这次,我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许诺。
许诺脖颈处爬满了凸起的青筋,皮肤下青紫色的淤血衬得这些青筋无比狰狞。
青筋紧紧抓攀在他的皮肤下,如同无数条游龙,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齐齐消失不见。
他皮肤下的淤血更深了。
尽管他的皮肤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恢复,但这也抵不上淤血累积的速度。
又是一个眨眼。
许诺的脖颈上又重新爬满了青筋。
他的筋肉为什么会突然变平,又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凸起?
那个“噗嗤”声,是从他的血管和筋肉中传来的吗?
答案慢慢在我的大脑里浮现——他的血管,在不断炸开。
他脸色惨败,是因为他在反复的死亡和复活。
他的眼睛通红,是因为眼球上的血管也在不停地炸开、复原。
我几乎傻在原地。
那些血管藏在皮肤之下,在我眼前炸开,而后又慢慢恢复原状,之后又是猛地炸开。
像是一场被裹在面团里的爆炸。
“噗嗤!”
“噗嗤!”
他皮肤下的筋脉和血管不断炸开又不断复原,每炸开一次,他的脸就苍白一分,但他却不声不响,站在原地毫无动作,甚至连嘴唇都不曾颤动一下。
我忍不住颤抖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许诺都会成这样。
那我呢?
我这种普通人又会以什么方式面对这里的诡异、迎接自己的死亡?
“故地重游的滋味很不错吧?”从闻夕肚子里钻出更多细长的黑色小手,声音也开始逐渐叠加,年轻的、年老的、沧桑的、女人的、男人的……
不同模样的嘴唇摆出相同的唇形,齐声说着相同的话。
我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不,不只是头皮,我甚至连牙齿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不要害怕。
不要紧张。
冷静,冷静。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那些小手好像说了什么?
故地重游?
什么意思?
是指地下?
不,好像是某个更为精准的地方。
故地重游,这个词,好像许诺也说过。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我突然想起先前许诺突然消失,后又伤痕累累地回来。
他没告诉我他去了哪。
但他却告诉我,那里让他想起了许多事。
——“在重游故地的那段时间里……我想起一些很遥远的人和事。关于我的,关于博奇的,关于那个我想不起名字的故友的。”
是的,故地,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去的就是这个“故地”。
那许诺现在的异样,多半也是因为前往“故地”导致的。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我本想借此找回一些记忆,顺便带你看看地下,但我没想到,越深挖,整件事就显得越不简单。”
——“如果我发生了什么,请你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怪不得许诺会说这样的话,怪不得许诺会在缄默之后嘱咐我注意安全。
他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也猜到了这是博奇们设的局,一个从头到尾只针对他的局。
我深吸了口气。
未知使人恐惧,但若在恐惧中理出头绪,恐惧就会消散。
“为什么?”我鼓起勇气朝着那十几双小手看去:“从科林到霍夫曼再到丹尼尔,你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报复许诺当初的背叛?”
“报复?”一双长着眼睛的小手伸长到卵鞘的壁罩上,紧紧地盯着我:“不只是报复,还有我未完成的实验。”
我原以为它不会理会我,但没想到它竟回答了我的问话,于是我干脆鼓起勇气,追问道:“实验?什么实验?长生吗?可终极智慧不就是长生?”
“说你蠢你还真成猪了。”另一只长着嘴巴的手也贴上了壁罩,它变换了声音和语气,听起来和闻夕极为相似,或者说,这就是闻夕。
“说个你能听懂的比喻,”那条有着闻夕声音的手又说话了:
“如果把这个世界比作一场游戏,那么博奇们的努力,不过是通关了游戏。但许诺不一样,他身上藏着作弊代码,拿到这串代码,就可以随意调整游戏内数值,也就是所谓的终极智慧。”
“代码……”我回头看了眼许诺,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眼神晦暗、脸色青灰,如同一具站立的尸体,他的衣服不知是被汗水还是血水浸透,正滴滴答答往下渗着污水。
我扭过头,咬牙看向那团黑手:“博奇,bogey,自称智慧之物,结果却要靠作弊才能成功?”
几双长着眼睛的小手转动方向,齐齐贴在壁罩上,上下打量着我。和它们多目相对的瞬间,我仿佛被牢牢钉在了地上。
其中一只长着嘴的小手刚想说什么,下一秒,科林在我的对面、小手们的背后,缓缓起身,而后他抡起手中的石头,猛地砸向这团卵鞘。
“啪嚓!”
一声玻璃开裂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卵鞘中的蓝色液体便像是开闸放水般倾泻而出。
眨眼间,液体便消失大半,那些盯着许诺的诡异小手,也紧跟着一只又一只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上。
剩下的几只小手迅速调整姿态,一部分堵住裂口,另一部分则努力让自己完全浸泡在蓝色液体中。
“你耍我?!”闻夕的声音传来,我分不清这是他本人在说话,还是手上的某个嘴巴在说话。
我扯了扯嘴角:“说实话,我对什么博奇什么终极智慧压根不感兴趣,问这么多不过是为了给科林争取时间。”
说着,我隔着透明的卵鞘,朝科林竖了个大拇指:“干得好!”
从这些小手诞生那一刻起我就注意到,这些长在小手上的眼睛似乎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它们的数量越多,被盯上的人就会越难以动弹。
从被它们盯上开始,许诺的话便越来越少,随着它们数量的增加,许诺甚至连微小的惯用动作都做不出来。
不过好在,科林及时醒了过来。他虽看不见许诺,但眼前的诡异状况也让他立刻紧绷了起来。
大概是身为搜救队员的职业习惯,他没有惊慌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保持假寐的动作,小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他醒了过来,这才故意开始问话,将眼前的情况、事情的来龙去脉,尽可能多的用这种方式传递给他。
好在我们两个也算心有灵犀,科林根据我的问话,立刻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于是我们两人配合,我刻意问话,拖延时间吸引着这些黑手的注意,科林则悄悄绕到它们身后,等待着时机给它们致命一击。
“干得好!”
我忍不住朝科林竖起大拇指。
科林朝我抬了抬下巴,得意地扬了下嘴角算是回应。
他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依然用力砸着这团卵鞘,试图将它完全解体破坏。
然而,预想的破碎声没有传来,科林的动作突然停在了原地。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凝神看去。
是眼睛。
科林被眼睛盯住了!
卵鞘破碎、营养液外泄,这些虽让里边剩下的小手自顾不暇,但它们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并分出精力死死盯着我和科林,以防我们再做出什么动作。
不知是不是气急,我看见其中一几只小手努力抬高,朝着我和科林发出令人不安的轻颤。
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压低身子,轻摇尾巴、准备扑杀时的轻颤。
小手们慢慢变幻外形,逐渐变成带着倒钩的箭头。
我吞了口唾沫,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头顶,我从未意识到,原来影子落在人身上的瞬间,也是会让人有被扼住的窒息感。
我想后退,我想逃,但我动不了,我被那些眼睛牢牢钉死在原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像一根上了弦的箭,慢慢后撤,尖锐处却始终紧紧地盯着我,直到退到不能再退。
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和几声轻微的窸窣。
许诺?!
算算时间,大概是我身后的许诺能动弹了。
我在心底长长舒了口气,能动就好,能动就好,只要许诺不出事,那我们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砰!”
不给我喘息的时间,瞄准我的小手迅速穿透玻璃,朝我直直地飞了出来。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死一般的寂静。
不,准确说,我似乎能听到耳边有轻微的呼吸声。
是许诺吗?
我缓缓睁开双眼,这才发现,那双瞄准我的小手,在距离我眉心不到半米处,被许诺紧紧抓住了它的尾巴,或者说,胳膊。
小手挣扎着想要动弹,下一秒,却被许诺拿着那把能砍断菌丝的小刀,轻巧而迅速地斩断。
“你有两个选择。”许诺扔掉手中的半段黑手,“一是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二是……”许诺甩掉粘在手术刀上的黏液,语气变得阴冷:“用这个,来回答。”
围观的黑手们软了下来。
它们从先前剑拔弩张的状态,变成蜷缩在角落的泥团。
我和科林面前,此时已没了那些尖刺样的威胁,只剩几只盯着我们的眼睛,来限制我们的动作。
许诺并没有松懈,他一步步朝着这堆东西走来,一边走一边说,他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和多年未见的老友叙旧,但他的表情却极其冰冷:
“所以你们实验的结果就是:当我彻底死去时,我身体里就会出现你们想要的东西?”
许诺慢慢走向卵鞘,那些幸存的黑手有些开始害怕,它们其中一些似乎不受控制,吓得从我和科林面前慌忙逃走,宁愿“枯死”,也不愿直面许诺。
而有一些,胆子似乎大点,它们立刻从角落跳出,分工合作般转而盯着我们,但可惜数量太少,许诺此时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般,依然一步步往前踏来:
“怪不得你们当年反复做着同一件事——研究如何才能杀死我……”
“不应该吗?”一只长着嘴的小手冒出头来,伫立在众多眼睛之中,它的声音极具威严,在它出来的瞬间,其他慌乱的小手立刻镇静下来:
“从一开始三七就告诉过你,你是供我们研究长生的存在。但我,却因怜悯你,选择告诉你过去的身世,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毕竟,从一开始我们就告诉你,永生的代价就是要有其他人的牺牲。”
许诺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团卵鞘前,而后伸出手,直直地穿透那层“玻璃”,紧紧抓住蓝色液体下的黑手们,连同闻夕的身体,一同提了起来。
“牺牲?”许诺歪了下脑袋:“那其他博奇的牺牲也是必须的?”
“看你对牺牲的定义。”那张嘴的语气毫无波澜,明明其他小手已经因为离开了蓝色液体而逐渐枯萎消亡,它却依然伫立在没有营养液的地方,平静如常:
“有时候牺牲代表永灭,有时候,牺牲代表重生,比如……”
又一只小手从闻夕的腹中诞生,它一点一点,略带狼狈地从腹中爬出,而后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窜到许诺面前。
远远的,我看见这只手上依然嵌着一张嘴,一张和伫立者相似却又有细微不同的嘴。
但开口却是和伫立者截然不同的声音,它说:
“许诺!许诺,你错怪国王了,七十七世没有抛弃我!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有时间去解构祂们了!”
“解构?”
许诺的动作停住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他愣神了几秒,像是在回忆什么,而后他的嘴唇上下张合,说出了两个数字:“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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