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萦绕着羊皮纸陈旧的气息,凌瑞在宽大的阅读桌前坐下,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格外明净,但拂过面颊的凉风已经带来了冬日的讯息。
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
他展开崭新的羊皮纸,羽毛笔在墨水瓶中轻轻一蘸,略作思索后,写下三个字:以工代赈。
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游走,一个完整的计划渐渐成形。
他要在寒冬降临前,组织领民修缮水利、整修道路,既为来年春耕打下基础,又能让领民通过劳动获得“工分”。
基础的工分能换到活命的粮食和盐,而超额完成的工分,则可以兑换来年春耕时更珍贵的资源——父亲换来的黑岩铁农具,还有那些正在试种的神秘种子。
他相信,只要试种成功,父亲一定会将这些希望的种子分发给领民。
与此同时,要将零散的家庭纺织组织起来,在领主府的指导下进行标准化生产,让塞拉维亚的亚麻从粗糙的原料变成质地均匀的麻布。
这些品质稳定的商品,将成为明年开春后与商队谈判时有力的筹码。
羽毛笔沙沙作响,一个完整的经济循环在纸上渐渐清晰:劳动力转化为工分,工分激活内部需求,需求推动生产改进,优质产品最终将打开外部市场,待到外部的资金流入,这套临时建立的工分制度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凌瑞轻轻放下羽毛笔,看着墨迹在羊皮纸上慢慢凝固。
这个冬天,塞拉维亚要为来年的新生积蓄力量。
凌瑞仔细收好写满计划的羊皮纸,穿过几条长廊,来到了位于城堡主楼东翼的领主书房。
他轻轻叩响了厚重的门。
“进来。”斯尔文伯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凌瑞推门而入,看到父亲正站在巨大的领地地图前,眉头紧锁。
地图上,塞拉维亚的疆域被各种标记所覆盖,许多地方都标注着代表贫困与危险的暗红色。
“父亲。”凌瑞走上前,将手中的羊皮纸放在铺满公文的长桌上。
斯尔文伯爵转过身,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询问。
“关于如何度过这个冬天,以及……如何让领地的状况好转,我有一些想法。”
凌瑞深吸一口气,开始阐述他的“以工代赈”和“工分”计划。
他讲得很仔细,从组织劳力修缮水利道路,到建立工分体系激活内部经济,再到组织手工业生产为明年贸易做准备。
斯尔文伯爵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凌瑞全部说完,书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艾瑞恩,”伯爵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的想法……很大胆。但是,你了解过去的冬天,我们是怎么度过的吗?”
凌瑞摇了摇头,这正是他想知道的。
斯尔文伯爵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仿佛在回忆并不久远的过去。
“往年,无非是缩减用度,开放部分粮仓进行有限度的赈济,祈祷寒冬不要太严酷,以及……”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眼睁睁地看着一些体弱的老人和孩童,在寒风中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凌瑞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的痛苦与无力。
“我们也有征发劳役修缮公共设施的传统,”伯爵继续说道,“但那更多的是领主的权力和义务,领民服劳役是天经地义,我们提供基本的食物,仅此而已。像你这样,用‘工分’将劳动与额外的报酬、甚至是未来的希望直接挂钩……这打破了惯例。”
他转过身,看着凌瑞:“这意味着城堡需要拿出更多的储备物资,承担更多的成本,甚至可能改变领民与领主之间固有的关系,你考虑过这些吗?”
斯尔文伯爵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目光坚定的儿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我考虑过,父亲。”凌瑞迎上父亲的目光,语气坚定,
“但正如您所说,以往的惯例,不能改变领地年复一年的困境,也不能阻止每一个冬天都可能发生的悲剧的我们只是在‘承受’,而非‘改变’。”
他指向地图上那些刺眼的红色标记:“塞拉维亚的症结在于死水一潭。我的计划,或许需要投入更多前期的精力和资源,但目的是为了搅活这潭水。当领民们发现,自己的努力不仅能换来眼前的温饱,还能换取明年的丰收希望时,他们被激发出的力量,将远超被动服劳役之时,我们付出的粮食和物资,会转化为更完善的水利、更畅通的道路、品质更好的商品,以及……更多能活到明年春天、并对未来充满信心的领民,这难道不是最宝贵的财富吗?”
凌瑞顿了顿,声音放缓但更加清晰:“这并非否定过去的做法,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寻求更多发展的可能,我们需要领民活着度过冬天,但我们更需要他们带着希望和力量,去创造下一个不再如此艰难的冬天。”
斯尔文伯爵静静地注视着儿子,目光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与欣慰。
“父亲,这个计划前期投入多,但是后期收入也高啊。”
斯尔文伯爵目光又落在那张写满计划的羊皮纸上,手指划过上面“工分”、“标准化生产”、“内部循环”等字眼。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过冬方案,更是一场对领地治理方式的悄然变革。
但风险与机遇并存。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晃动着,斯尔文伯爵低头,对上儿子那双清澈见底的碧色眼眸。
"您说好不好嘛......"凌瑞眨着大眼睛,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娇憨。这一刻,仿佛刚刚那个还在侃侃而谈的小军师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向父亲撒娇的孩子。
斯尔文伯爵感到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这孩子病之前和病之后都很少与他撒娇。
他宽厚的手掌不由自主地翻转,将那只小手轻轻握在掌心。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想起那些守在病榻前的不眠之夜。
“好。”
凌瑞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前世,年幼的他每当眨巴着大眼睛对母亲说出“好不好嘛~”的时候,母亲总是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随后答应,屡试不爽。
斯尔文伯爵温和地注视着儿子,又问道:“这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凌瑞眨了眨碧眼,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
“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那个梦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梦幻,“我仿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高楼林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是在努力抓住那些模糊的记忆。
“当时我昏迷了七天,但是在梦里,我仿佛在那里生活了好久好久......”
凌瑞抬起头,眼神纯净而真挚,“一般做梦醒来是不会记得那么多细节的,但是......我确实清楚地记得那些奇妙的景象,父亲。您说......这会不会就是如那个声音说的,塞拉维亚真的会因为我而改变啊?”
斯尔文伯爵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既天真又睿智的光芒,轻轻将凌瑞拥入怀中,:“亲爱的,会因为你而改变......”
“不过……细节需要完善”斯尔文伯爵放开儿子说道。
“那父亲和我一起讨论吧!”声音里满是雀跃。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父亲的手走到书桌前,踮起脚尖指着羊皮纸上的条目:"您看,关于工分的记录,我们可以这样......"
斯尔文伯爵被将他抱到膝上,仔细端详那份计划,这举动让凌瑞微微一怔,随即安心地靠在父亲怀里详细说着……。
父子俩讨论了很久,直到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断。
书房门开处,伊莎贝尔夫人抱着啃手指的利奥站在门外,温暖的灯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她看着书房内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看来父子俩“和好”了。
"该用晚餐了。"她的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利奥挣扎了一下,伊莎贝尔夫人将他放下,他跑过来,对斯尔文伯爵张开双臂“也……要抱……”
正当斯尔文伯爵打算一手抱一个时,凌瑞从父亲的膝上跳下来,将弟弟抱起来塞到父亲怀里。
“走吧,吃饭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伊莎贝尔夫人。
伊莎贝尔夫人笑了笑。又对那“父子俩说“跟上,快来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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