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和亲的消息传的一样快的是皇上的圣旨。

丞相府，凝香居。

林楚楚带着秦嬷嬷、静秋、巧云等人跪在地上接旨。

宣旨的是个皮肤白皙的小太监，他用尖细的声音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相之女林楚楚，知书达礼，温婉贤良，特封为安宁公主，一月后前往并州和亲匈奴王和屠单于，钦此。”

林楚楚垂于身侧的手掌慢慢收紧，衣裙被双手捏出褶皱。

“林小姐，不，安宁公主，接旨吧。”

林楚楚双手接旨，俯身叩头。

“臣女林楚楚……谢主隆恩！”

小太监怜悯的看了林楚楚一眼。如此精雕玉琢般的绝色美人，可惜了。

唉，要不是这张脸，或许也没有今日之事了。小太监暗自腹诽。

知道林楚楚现下心情应当不佳，小太监也没有像往常宣旨一样等着拿赏钱，将圣旨交给林楚楚后，便灰溜溜地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待太监们走后，秦嬷嬷几人围上来，担忧的看着林楚楚。

秦嬷嬷眼中噙着热泪，“咱们晟朝那么多将领，为何一定要让小姐去和亲？就不能去杀了那些天杀的匈奴兵？竟然牺牲一个弱女子去换取晟朝的和平……还有没有王法？！”

巧云也焦急的不行，“相爷呢？相爷不是也在朝堂吗？为何不劝阻皇上，他可是您的亲生父亲啊！他真的忍心让您去和亲吗？”

只有静秋稍稍冷静。

“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匈奴人嗜血残暴，小姐绝不能去和亲，”她抓住林楚楚的手，神色万分认真，“小姐，不若我们逃吧……”

“咱们可以去黑刺城！您之前不是说，黑刺城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吗？咱们躲在那，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就算，就算被发现，咱们还可以转道去西域……天高地广，总有我们的藏身之处，”静秋恳求道，“小姐，您真的不能去和亲。”

去了就是个死。

秦嬷嬷和巧云一听，也觉得只有这个办法了。

皇上和相爷都靠不住，竟然把她们小姐当作牺牲品，她们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嬷嬷一抹眼泪，眼神坚定，“对，小姐，咱们逃吧。”

巧云也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咱们抓紧走，宜早不宜迟……”

“我们不能逃。”林楚楚异常冷静的说道。

“我们逃了，晟朝的百姓怎么办？匈奴拿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大肆进攻晟朝，并州、长安、益州、冀州……到时整个晟朝百姓都将生灵涂炭。”

“小姐！”巧云跺跺脚。

“皇上都拿您当牺牲品了，您还顾忌晟朝的百姓做什么？”巧云语气中带着对皇上的怨恨。

林楚楚摇摇头。

“不，我不能走。”

秦嬷嬷、巧云、静秋：“小姐！”

三人还要再劝，林楚楚打断她们，“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秦嬷嬷欲言又止，最后深叹一口气，拉着巧云和静秋出去了。

林楚楚一个人在屋内，表面上看着平静自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心乱了。

匈奴三十万精兵兵临并州城下，她以为皇上即便再醉心权术，但终究是一国之君，面对外敌入侵，至少也会调兵遣将驰援并州，迎战匈奴。

可皇上竟然让人去跟匈奴和谈？！

匈奴的和谈条件如此苛刻，不仅要让晟朝割让凉州，要并州的出入权，要晟朝每年上贡，还要让她去和亲匈奴。她以为任何一个君主都不会接受如此丧权辱国的和约，可皇上还是答应了。

就算皇上觉得她一个女子，为了晟朝的基业，牺牲也就牺牲了，那凉州的百姓、并州的百姓，皇上也能轻而易举就牺牲掉吗？

这么多年，皇上难道不知道，落入匈奴之手的百姓，会有什么下场吗？

这次退了这一步，难道就能毫无后顾之忧了吗？

匈奴如此贪得无厌，这次轻易答应了和谈，日后他们便不会再侵略晟朝了吗？

她都能想到，她不信皇上想不到这些。

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罢了！

什么美名其曰为了晟朝的百年基业，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依旧对晟朝有掌控权，牺牲她、牺牲区区凉州、并州的百姓又如何？林楚楚眼中闪过讽刺。

这就是他们晟朝的君主，他们的一国之君！

皇上已同意和谈，和亲圣旨已下，为了晟朝的百姓，她不能逃。

可她真的要去和亲匈奴吗？

林楚楚不禁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的谋划，习武、经商、创建风雨楼、甚至愿意与裴修远假成亲……为的就是能够脱离相府，甩掉相府嫡女的身份，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过上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想过的人生！

明明裴修远已经官升五品，只要他再升到四品官，便可以来相府同他父亲提亲，她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摆脱相府的一切，走向崭新的未来。

眼看着她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

偏偏这个时候！

一道和亲圣旨磨灭掉她多年的努力。

多年筹谋付之东流！

林楚楚支撑不住，瘫坐在软榻上。她眼睛发直，呆愣愣的望着窗外海棠树上欢快跳动的麻雀。她今生，是不是只能做一个笼中鸟，再也无法像窗外的麻雀一般，肆意跳动草木间？

薛怀峥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林楚楚手边放着一卷黄色的圣旨，她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萎靡不振的坐在软榻上出神，脸上毫无半点她平时的生气与活力。

薛怀峥紧紧的握了握拳，然后平复了下心情，故作轻松地走到林楚楚身后。

“一道和亲圣旨就让你如此方寸大乱，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林楚楚啊……”

听到薛怀峥的声音，林楚楚侧过身来，眉宇之间是解不开的愁绪。

“你都知道了？”

薛怀峥默然不语。

是的，甫一下朝，他便知道皇上在朝上同意匈奴的和谈条件，要将林楚楚嫁与匈奴和亲。

不过这次，他心中十分平静，好像早就预料到皇上会做出此种选择。

自从皇上同意和谈后，他做任何事，薛怀峥都不会感到惊讶。

毕竟，能为了争权夺势、为了一己私利陷害一国大将，置荆州数万将士、百姓性命于不顾，他能是什么明君？

皇上不过只在乎自己罢了！

薛怀峥眼眸低垂，遮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林楚楚眼神怅然：“薛怀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想吗？”

薛怀峥颔首。

那个时候，薛怀峥说他以后想当个跟他父亲一样的大将军，而她，她说她以后想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仗剑走江湖。

林楚楚自嘲一笑，“如今看来，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万般筹谋皆是一场空……”

薛怀峥：“所以，你认命了？”

林楚楚：“认命又如何，不认命又如何？我有的选吗？”

她不愿去和亲，可也不愿看着晟朝百姓因为她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薛怀峥将林楚楚的身子掰过来，他微微俯身，有力的手掌按着她的双肩，“林楚楚！看着我！”

自肩头传来的力度让林楚楚不自觉正视着薛怀峥，他的眼眸中倒映出小小的、迷茫的自己，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认识的林楚楚，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自怨自艾、自哀自怜。不就是一场和亲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按在林楚楚双肩上的手掌微微用力，似安慰、也似鼓舞，“打起精神来，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我还在这里，你怕什么？”

林楚楚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张，看上去呆呆的。

薛怀峥见状轻笑一声，收回双手，像小时候那样揉揉林楚楚的脑袋，“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别怕，嗯？”

*

薛怀峥走后，林楚楚在房中逐渐回神。

刚接到圣旨时，震惊之下，她确实有些失了方寸。

好在薛怀峥的一席话将她叫醒。

没错，不就是一道和亲圣旨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林楚楚这么多年遇到的困难数不胜数，刀尖舔血、性命垂危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她都一一扛过来了，没道理这次抗不过去。

距离和亲的日子还有一月，除了逃跑，她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

不过，从这一事她也看清，她再百般计划、百般筹谋又能如何？她无权无势，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一道圣旨便能磨灭掉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

她要是不想被牺牲去和亲，只能从根上解决问题。

林楚楚眼中浮现一抹坚定。

没有人能阻碍她实现她的梦想，即便是皇上也不行。

薛怀峥从凝香居回到碧霄院，脸色再无在林楚楚面前的轻松、温柔，他面容阴沉、眉宇冷凝，好似沁上一层冰霜，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坐在书案前，拿起纸笔，提笔写下几行字交给鸣一，“把这个交给二皇子，别让人发现。”

鸣一拱手称是。

鸣一走后，薛怀峥背靠在胡椅上，眼眸幽深。

既然皇上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那他颠覆了这个皇权又如何？

楚楚，我一定不会让你去和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