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宴席，也就只有宋长肆与祝命师徒三人。

断妄与谢明堂闷头吃得欢乐，祝命只略微尝一尝味道，便得到宋长肆的关切问询：“道友怎不多吃些，莫非是饭菜不合口味？”

“城主多虑。”祝命笑道，“味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我这两位徒儿比我更想吃，自然留给他们多尝尝。”

宋长肆视线落在坐在祝命身边的稚童与少年身上，低笑一声：“我竟是察觉不出两位修为，当真是少年出英杰。”

祝命默了默，凉凉地望向宋长肆：“方才你也听到了我这徒儿需要重塑灵根，身上无法凝聚灵气，哪还能让你察觉到什么修为。”

宋长肆又是低低笑了一下：“道友倒是心直口快。”

祝命哼笑一声：“习惯了。若在下言辞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宋长肆只摇了摇头，近乎感慨：“你与我的一位故友……性子很像。”

祝命不动声色：“天下人何其之多，偶尔有几分相似之处也不足为奇。”

宋长肆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道友何故来靖水城？”

祝命侧眸看向闷头吃饭的谢明堂：“自然是为了给我的乖徒儿重塑灵根。”

宋长肆若有所思：“仅此而已？”

“也算是来游览一二，瞻仰瞻仰这位传说中以一己之力荡平四方妖魔的靖水城主。”祝命抬眼直直望向宋长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如今一见，城主果真是卓尔不凡。”

宋长肆看清眼前人眸中的戏谑，平静道：“不过世人谬赞，当不得真。”

“城主，自谦固然是一种美德，”祝命饮下一口灵酒，“可自谦过了头，便是平白惹人不悦了，您以为呢？”

宋长肆顿时失笑：“是我过错，想来如乔道友这般爽朗的人自然是不喜听这些话。”

祝命颔首：“确实。”

宋长肆面上笑意越深。

俩人又闲聊几句，待断妄与谢明堂都吃饱喝足后起身告辞，先行回了竹景院休息。

宋长肆望着祝命落拓不羁的背影直至消失，才抬手向暗卫做了个探查的手势，要他们严加注意竹景院的一举一动。

除了那位少年是毫无灵力的凡人之躯，乔一与那稚童的修为竟是半点都看不透。

回到院中祝命便注意到了这些，随手布了个结界便对断妄与谢明堂叮嘱道：“那位城主的人在对我们暗中观察，你们小心一些。”

断妄颔首：“师尊放心，我会注意不将他们误杀。”

谢明堂呆滞一瞬，万万没想到祝命所说的小心竟然是这个意思。

祝命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九转凝灵丹已经炼好，明堂，你想何时重塑灵根？”

谢明堂神色一正：“弟子已经做好准备，明日可以一试。”

“好。”祝命应声，“明日待你准备好了，为师会将你已经废掉的灵根直接挖出，你服下丹药自行运气重塑。切记，即使再如何痛苦也千万保持清醒。”

谢明堂慎重颔首：“弟子明白。”

祝命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与断妄都会给你护法，哪怕你还剩一口气我们都能将你救回来。”

谢明堂有些动容，双唇微动刚想说些什么，祝命不疾不徐地补充道：“若是死了，当我没说。”

断妄依旧是那四平八稳的模样：“嗯。”

谢明堂满脸的严肃顿时一崩，难以自抑地露出一抹笑意：“弟子明白。”

第二日一早，待谢明堂准备好之后便盘膝坐下，神色凝重地服下了九转凝灵丹。

这处竹景院足够宽敞。祝命与断妄就在谢明堂不远处给他护法。

“断妄，你说，”祝命闲不住找他唠嗑，“你主人这一次有几成把握能重塑灵根？”

断妄遥遥望向前方正中央已经调息感应天地灵气的谢明堂，抿了抿唇道：“我相信主人。”

祝命心情很好：“若能成，那自然是极好。”

待谢明堂已经调整到了最佳状态，祝命上前拿出断妄剑，干脆利落地将他的灵根挖了出来，又以灵力给他简单止血。

谢明堂死死咬住下唇，双目紧闭，额间已是汗如雨下。不一会儿，下唇也被他咬出了殷红血迹。

断妄面色如常，双眼却是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谢明堂与祝命的一举一动。

祝命与断妄只是布下了一个结界防止干扰。

虽听不见里头的任何声响，院内的情况还是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早就被盯着此处的暗卫报给了宋长肆。

宋长肆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院内情况，也没打算惊动他们，目光定定落在了轻蹙眉头的灰袍青年身上。

看着看着，竟让他在某一个瞬间将他看成了王义。

宋长肆目光一暗，自嘲地扯开唇角，只当自己是想人想得过于魔怔了些，无论看谁都有他的影子。

此刻，谢明堂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九转凝灵丹亦是有着洗经伐髓的功效，每一寸经脉都要被扩宽洗练，天地灵气引入时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汹涌的痛意。

“啊——！”

谢明堂垂首咬牙，再也受不住痛呼出声，双手攥紧青筋暴起，灵根已经在他体内缓缓凝聚，这一片天地的灵气越发浓郁。

“断妄，好像有希望啊。”祝命已经撤离后退至断妄身旁，目不转睛地问，“要不要猜猜你主人这一次是什么灵根？”

断妄平静道：“我猜是单异灵根。”

修真界普遍认为灵根有五行五种，五行之外便是异灵根。

祝命点头：“单异灵根都很强。还记得余玉吧，他就是单异灵根，冰灵根。要是没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飞升上界了才是。”

断妄飞快地看他一眼，又重新望向谢明堂：“那个意外就是你。”

祝命：“……我也不想那个意外是我。”

正交谈间，忽而天地异变。

本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忽而乌云密布，深黑如墨的云沉沉压来，云中闷雷咆哮，竟是席卷翻滚，渐渐凝成了墨龙模样。

一道冲天金光倏忽从天而降，如一道落雷般直直劈进谢明堂的躯体之中。

谢明堂浑身狠狠一颤，肉身崩裂，顿时血流如注。

他垂头咳了几声，吐出几口鲜血，气息忽而变得稀薄。

断妄少见地惊惶起来，急急起身就要上前探查情况，又被祝命一把按住：“等等。”

“等不了，他要断气了。”

断妄眉间涌上焦急，正要挣脱祝命的双手，却见谢明堂忽而抬起头来，深黑的眼眸直直望着断妄。

四目相对，断妄一怔，挣扎的动作骤停。

谢明堂染血的唇轻轻扬起，尚且有些稚嫩的面容恍惚间竟变得沉稳可靠，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光阴荏苒。

他静静地望着断妄，语带舒朗笑意，轻声唤：“阿妄。”

断妄眼眶骤然一红，喃喃低应：“主人……”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安心的话语，谢明堂下一秒眼睛一闭，整个人仿佛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祝命也被这变故弄得一怔，急急抱着断妄上前探查情况，未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气息有些微弱但还算平稳。还好，灵根已经重塑成功了。”

说着，他笑着放下断妄，对他道：“正如你所料，是单异灵根，雷灵根。可安心了？”

断妄点头，慎重对祝命道：“多谢天使。”

祝命哭笑不得：“说了不要叫我天使，每次你这么叫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到了西幻频道。”

说着，祝命扛起谢明堂将人放在了里间床榻上，对跟着一同进来的断妄道：“这身衣服满是血迹已经要不得了，你给明堂换身新的吧，我出去收拾残局。”

方才的异象总要处理一下。

断妄颔首：“好。”

祝命转身出了房间，一抬头就与站在院门口正巧看来的宋长肆四目相对，顿时挑眉。

宋长肆瞧见是他，张口开开合合却没有任何声音，祝命才想起来撤掉结界，抬脚往宋长肆那边走去。

宋长肆察觉到结界消失，待祝命走到跟前才笑了笑：“恭喜谢小道友成功重塑灵根。”

“多谢。”祝命抬眼看他，也不客气，“城主，眼下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宋长肆有些意外：“但说无妨。”

祝命指了指天：“方才的异象你也看到了吧，我不愿徒儿惹人关注，还请城主帮个忙遮掩一二。”

顿了顿，他唇边扬起几分戏谑的笑意，诚心建议：“不妨就说……城主参悟天机，将登大道，上天也在为你庆祝道贺。”

宋长肆愣了愣，旋即失笑：“好，就依道友所言。”

祝命挑眉，余光瞥向有些细微颤动的高树枝丫，很快收回视线：“城主爽快。往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我定将尽力而为。”

宋长肆摇了摇头：“不必，你所赠的静气安神丹已是难求的丹药，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情。”

也行。”祝命对这位曾经的任务目标的人品那是相当信任，面上笑意真挚了些，“那就谢过城主照拂。”

宋长肆只望着他：“不必道谢。谢小道友如今重塑灵根需要多加休息，你们不若便多留些时日？”

“城主愿收留我等，自然是再好不过。”祝命眉眼弯弯，“我要回去看我的徒儿了，恕不久迎。”

说完刚想转身，宋长肆蓦地喊住他：“留步。”

祝命顿住：“嗯？”

宋长肆默然半晌，轻声道：“你不必唤我城主，实在是太过生分，往后直呼我名便好。”

祝命眨了眨眼：“这不妥吧？”

宋长肆抿了抿唇，高大的男人此刻却无端地显出几分无措的模样：“我只是……想与你结交。”

祝命：“……”

说话就说话，装可怜干什么。

祝命无奈扶额：“我答应你。既如此，那你也直呼我名便好，免得生分。”

“好。”宋长肆扬唇，定定地看着他，“阿乔。”

祝命：“……得寸进尺。”

熟悉的牙疼感觉涌上，不过祝命之前被南漠叫得多了也没那么在乎：“罢了，随你怎么叫都行……真不知道你们怎么都喜欢喊我阿乔。”

后面一句话声音有些低，宋长肆倒还是将之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佯装随口问道：“都喜欢这么唤你……还有谁也喜欢这般唤？”

祝命想了想，笑了：“某个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抢了别人亲的尊主。”

宋长肆眼皮一挑：“……阿乔之友倒是很有意思。”

不过能担得上“尊主”之称，应当也是实力高强之人。

“我也觉得他很有意思。”祝命也想不通南漠怎么还有着隐隐要进化成喜剧人的趋势，“我要去看我徒儿如何了，城……咳，长肆还请自便。”

说完挥了挥手，也没等宋长肆回话便走入竹景院。

宋长肆只看着他走入房中，直至房门掩上才收回目光。